十三

　　“说什么鬼话？”黎峻指着我的鼻子。

　　“我在用婆罗门语诅咒你。”

　　“老子教导过你，你打别人一次，老子打你一次。女孩家家的不学好，整天打打杀杀的？而且你们两口子是不是吵架了，你下手那么重！”

　　“周瑜打黄盖，你管的着吗？”我揉揉脸颊，明明痛得想哭，却在傻傻地笑。洪穆憋得老脸通红，忍气吞声地推开他的卧室门，咣当一声把自己关进去。那材质良好的木门厚重而坚固，可我还是听见了他的丹田之音，“明儿早点起床，迟了不送！”

　　哦，反正我永远都斗不过你，要不你怎么是我老子呢？

　　我捂着脸上旋转楼梯，安静地回到卧室。已经凌晨两点，明天要早起去圣高报道的我，并没有急着上床睡觉，而是像乖宝宝一样端端正正地坐在乱七八糟的书桌前——当然不是复习功课，而是认认真真地将一张洪轲十六岁拍的照片撕得粉碎。

　　我亲爱的轲。你知道吗，因为你没有像洪穆那样的老子，所以你软弱。

　　但是我不同，自五年前洪穆把我带走那一天开始，我就注定是一名劈荆斩棘的战士。如今，我终于可以转到德明，那个你曾经背弃逃离的地方，寻找你的战场。

　　第二天清晨，天空灰蒙蒙的，太阳被不断飘过的云朵遮住，房间忽明忽暗。我赖在床上文绉绉地想：这个被雨水淋湿的炎热夏天很快就要过去，而寒冷的冬天仍会有我为你流下的温热的眼泪……

　　想到这里，我不禁呲牙咧嘴地抖了抖肩膀，烦躁地狂抓头发。整整一年了，每天醒来都会被莫名其妙的胡说八道吓到，只要稍微有点儿触景伤情，就会完全无法克制自己的思如泉涌。

　　不得不承认，拥有八分之一北美血统的我，继承了中洋祖宗的诸多优点，比如中国古典美人的鹅蛋脸，欧美式深眼窝，天生自然卷的黄头发，修长纤细的手指……

　　可是，老天爷知道，我从未想过要像李文秋那样成为一名言情小说作家，因为对于我来说，谈一场酸溜溜的恋爱不如约人打一架来得痛快。

　　李文秋是我妈，洪穆的前妻。如众人所知，她是一个畅销书作家。记忆之中，她总要飞往全国各地赶一些签售通告，整天把自己搞得疯疯癫癫，可却远远不如洪穆富裕。

　　记得洪穆先生曾经非常深沉地对她说：不论是金钱，还是精神，不论是肉体，还是灵魂，你永远都是一个贫穷的人。

　　——那是自我懂事以来洪穆说过的最深奥的话。然后没多久，他们就彻底断绝了夫妻关系。洪穆离开的时候，没有给她留下一分钱，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套几十平的老房子空在那里。

　　走的那天，洪穆的两只手无力地垂下去，目光毅韧却充斥着凶狠的蓝光，他转过身，走向那扇以后永远不会为他敞开的大门，好像一个突然发觉自己走错房间的冒失鬼，毫无顾虑地将我拖走。

　　那时候，艾妈妈正在楼下小花园用鸡毛掸子抽艾迪的屁股，艾迪嗷嗷的哭声立即感染了傻了吧唧的我，而我的嚎啕大哭并不能换来任何人的同情，仿佛一个被贩卖的孤儿，我疯狂地挣扎、撕咬，妄想可以摆脱他的大手。

　　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冲楼上哭喊：洪轲，哥，哥哥啊，我不要走……

　　是的，那一年，十四岁的我并没有对常年将自己反锁在书房赶稿的李文秋产生过任何眷恋，唯一舍不得的人，就是与我年龄相差一岁的姐姐，她的名字是洪轲。可是，直到我被狠狠推进计程车，她也没有从那个黑洞洞的楼道里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