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长流 第四章
星际间穿越是漫长的旅程，纵是玄武号般神通，也不能一瞬间抵达终点。旅途中的空乏和繁忙恰恰是两个常见的极端。忙完该忙的了，火麟飞和小胖墩在闲暇时间就把飞行棋扑克牌三国杀拳皇等等一应玩了个遍，但也还是没打发走无聊的心情。
“Lisa姐，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到第四平行宇宙啊？”某只红毛不堪厌烦，趴在桌面上发牢骚。
“预计还有5个小时到达目的地。”
“太好了，时间过去一多半了。”小胖墩拍手叫好，两人似乎又回了几格血，继续打了几盘三国杀。
外屋的空气像白开水，不甜不咸也不起波澜，里屋却截然不同。两位龙族的后人又在商议着去冥界后的下一步打算。之前两人都把自己关在各自的房间里，后来还是龙莹心一横，端着茶壶和杯盏，敲开了龙戬的房门。
“龙戬，有件事我想问你。”龙莹的话音方落，龙戬站起身，向她点头示意她落座，蓝眼睛对上了龙莹那双漂亮的紫眸。
“此次前往冥界，你也并非真心想帮助冥界，是吗？”龙莹望进龙戬潭水般的眼睛，想看清潭底隐藏着的态度和立场。
出乎龙莹的意料，龙戬神色坦然，完全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的意思，甚至像是早有准备。“想帮助是真心的。”龙戬啜了口茶，不疾不徐地回应道。“如今冥雪订立和约，两方在五百年内都不会主动发起战争。冥界又不与我们为敌，我们需要冥界作为安身立命之地，帮助冥界也是应该的。”
龙戬的话句句在理，却让龙莹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真是如此，这也和他所谓的为了维护和平还是平衡的观念相悖：冥界虽折损惨重，仍有两位将军收拾残局，再加上天羽的加入，恢复到最强盛的时期也指日可待。相比之下，雪皇那边没了鬼谷和元正，而能作为圣界中流砥柱的也只有一个风耀，明显更加乏力。龙戬的所作所为真是在维护平衡吗？
难不成……他是想对冥界动什么手脚？
龙莹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少年。短短数天内，她不断地颠覆自己对龙戬的认知。“虽然如此，你帮助冥界也并不是无条件的吧。就算冥王现在可以与其他族群和平共处，早晚有一天，冥界的狼群还是会踏足其他族群的土地。你肯定不能放任冥王吧，不是吗？”
“还是，你想把这些，无声地扼杀于摇篮中？”龙莹继续直视着龙戬的眼睛，尽管她在克制，从军多年磨砺出的芒刺般锐利目光也让龙戬有些不寒而栗。
“是。”龙戬并未掩饰，这些是一定要让龙莹知道的，只是他没料到她怎么这么快就命中了他的想法。
“你这个想法很有意思，”龙莹偏首上身微倾，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么你想如何扼杀呢？”
“我想让冥界不需要依赖侵略，就能生存并且强大。如果让冥界人民躬自耕种，安分自守，那么冥界的侵略战争也是发动不起来的。我还特意带了些龙城的种子，希望未来能在冥界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结果。”
龙戬的眼神捕捉到龙莹嘴角勾起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带着蝎王式的冷意和不屑，这当然也在龙戬意料之中。让他意外的却是，她嘴角这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居然被她及时收敛住了。
“我真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什么别的。”龙莹尽量使语气温和一些，“灵魂的本性就是嗜血，就算你让冥界人亲自务农耕作，他们嗜血的本性还是不会改变，冥王若是一声令下，他们也会拿起武器杀敌。”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但是我还是想试试，万一成功了呢？而且这对我们也没有坏处。”
如果这番说辞来自他人，龙莹一定毫不留情地嘲讽过去，但说这话的人是龙戬。也不知是被他的执着打败了，也不知是她本能地对他的话就失去抗性，她居然没有反驳。“既然你想尝试，那你就去吧。”龙莹眼中的锋芒渐渐被磨平棱角，那一汪紫色也温柔了几许。
她还想说，如果你需要，我会帮你的，但她硬生生将这句话咽了下去。一是因为她对龙戬的计划没有什么把握，二是她还是多少有些难以启齿她对他的情感。在冥界的这十万年，她和感情相关的能力几乎被剥离得一干二净，遇到龙戬后她明显能感觉心中有什么在翻腾激荡，却也不能厘清，更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
照理说两人的谈话又将告一段落了，但龙莹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终于把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会选择去圣界吗？”
龙戬端起茶盏的手一滞。“不知道。”他回避开龙莹的眼神。龙戬的强大自制力可以逼迫他压抑自己内心复杂的情感跟龙莹探讨未来，但面对她的灼灼真情时他也完全无措。哪怕一丝一毫，龙戬都不想让自己胸中绞成一团的情感渗出。
这样啊。龙莹脸上掠过一丝苦涩的笑。不知是出于女性的细腻还是将军的敏锐，龙戬的情绪还是没逃过她的眼睛。
“知道了，谢谢你。”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飞船已稳稳降落在第四平行宇宙。冷月高悬，明暗不一的墨色与深紫交织，数千颗星子缀于其间，似小舟行于汤汤江流。
夜凌云接到小胖墩发出的讯号便来迎接这几位老相识——也包括他曾经的同僚，虽然他事先并不知道。率意而有力的步伐大幅度地行进，直到夜凌云看见了一个人影，那个本不该活着的人。
“怎么，我活着很惊讶吗？就这么不待见我吗？”看到夜凌云一脸吃惊，龙莹开玩笑式地问道。
“你是怎么活过来的，还是你原本就没死？”
“你猜呢？”夜凌云惊愕的表情正中龙莹下怀，纤长睫羽也得意地卷成好看的曲线。
“既然你已经活着了，我也不感兴趣你之前是生是死，以及你又经历了什么。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何在。”夜凌云可没有顺着龙莹的意思说下去，而是上下打量了龙戬龙莹二人一番，暗红色瞳眸中闪过一丝戒备。
听到“你们”一词时，龙莹的心像水中突然融了一颗方糖，细微的甜度慢慢扩散至满心都填入了清甜。此时她也不想跟夜凌云继续抬杠。“冥界。”
“蝎子王，看得出来，你虽找到了你的救命恩人，却也心系冥界。”夜凌云淡淡一笑，遥指浮岛大殿的方向，“去往冥界的传送阵在那边，你现在就可以启动法阵。”
“我们远道而来，夜将军多多少少也该尽些宾主之礼吧。”
毕竟同僚一场，这样小小的要求夜凌云自然应了下来。他们这几天的食住行全由夜凌云包办，火苗二人心里暗叫白嫖万岁，虽然事情并没有完全如这二位所愿。
第四平行宇宙在七大平行宇宙里是和冥界最相似的，无论是永夜的环境还是生活方式——这也让龙戬和火苗二人极为不适应。窗帘后的天空从没有晨昏的过渡，他们的生物钟也因此紊乱，晚上不睡白天不起，每天都是闹钟或者夜凌云把他们仨强制弄醒。后来在龙莹的建议下，夜凌云安装了个定时灯，这才把他们的生物钟勉强调回来一些。除此之外，饮食习惯也让他们难以接受：四平的口味过重又偏干，三人在四平平均一天喝的水，是以前的两到三倍。
“最近的生活还适应吗？”龙莹问龙戬道。
“还好。”龙戬虽然饱受折磨，却也不愿承认。他好像明白了龙莹为什么让他们在四平小留——四平的生活尚且无法适应，又如何去五平呢？
“辛苦你陪我去这一趟冥界了。”一说到这点，龙莹的心就如同一团棉花被歉疚濡湿，沉入水底。
“这也是我的选择。”
闲暇时间他们也会在四平转转，饱览大好河山——当然只有某两个活宝有这个心情观景，剩下的不是早已对此司空见惯，就是心不在焉。在火麟飞的强烈要求下，夜凌云带着他们几个观赏了四平特有的风景名胜——跌宕的山川、耸峙的石林、和璀璨如画卷的夜空。
“第四平行宇宙，最美的，是那一轮明月。”夜凌云颇为骄傲地介绍道。夜幕的底色着实更好地显出了月轮的浩洁，星河如珠也难以与之争辉。
龙莹对此并不感到稀奇——甚至龙戬能感觉到她有些不屑，她只抬眸向上空瞟了一眼；而三位少年倒是观赏得很认真，但只有龙戬眼中流淌的满是落寞。
什么时候能再看到龙城的月亮呢。龙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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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不适应，火苗二人居然还没呆够，而龙戬龙莹则打算动身。临行前夜凌云单独找到了龙戬，也提出了他一直以来的疑惑：“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和蝎子王一起去冥界。”
“为了生存，也为了龙族的未来。”龙戬把他和龙莹商议结婚的事也一并告诉了夜凌云。
“你就这么拆你未来妻子的台吗？”夜凌云知道龙莹不可能痛痛快快给他个有效回答，却也惊讶于龙戬把这么多东西都透露给了他。不过这也不是夜凌云想要的全部答案。
“开玩笑的。”夜凌云知道龙戬的性格，见龙戬表情严肃，忙接了一句，“不过我很好奇，你的这个行为和你的信念毫无关系吗？”
“有关。”龙戬再次被同样带着锋芒的目光审视。他怀疑这是不是冥界将军的通用技能。不愧是夜凌云，一下子能看到问题最关键之处。看来这事儿是瞒不了他了。“所以你准备阻止我，还是帮助我，还是旁观？”
“虽然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的具体计划，但我目前暂时不会阻止你，除非你要打冥界的歪主意。强弱轮换的道理我早已熟知，你若是要维护平衡也从某种意义上是帮冥界隐藏弱点。”这个骄傲的少年维持着他一贯居高临下的语气，却意外地并不具攻击性。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难道不恨蝎子王吗？”
恨吗……
一开始的确是的。那日的血雨是他怎么也无法忘怀的，甚至在之后征讨冥王的过程中，只要他闲下来，横尸遍野的龙城就会硬生生闯入他的视野，魔爪般拖缠着他沉入恐惧和仇恨的泥沼。可他穿越回十万年前的龙城后，他的情感却又变得几何倍数地复杂。他的所见所闻已经足够让他的信仰分崩离析。最后他凭着自身的善绽放出簌簌冰花，又囿于命运亲手造就了那个曾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他不知道到底该恨谁。
“龙莹的一切都和我有分不开的关系。而且如果我是她，我没有把握做得比她好多少。”
夜凌云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龙戬。在云蝠大殿里，龙戬说过“爱能让人憧憬未来，而恨只能让人想到痛苦的往事”。当时的夜凌云也是视之为荒谬之言，却潜意识地并不把它和一般的“爱”言论混为一谈。经历灭族之痛的少年能说出这番话，也让夜凌云有些震惊。
现在想来，龙戬所言可能真的有道理——他也有道理说出这话。天性情感细腻、善于站在他人角度考虑的龙戬本就比常人更具有感知和传达爱的天赋，他也真的可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好。”夜凌云说着，简短地跟龙戬道了个别，便目送龙戬前往传送阵。龙莹已在那儿等候他好久了。
第一次来到第四平行宇宙时，龙戬满腔热血地踏上讨伐冥王的道路，却以失败告终；故地重游，他已心灰意冷，出于同伴之情而苟活；而这次踏足于这片土地，是为了龙族的未来和顽固的理想。
他不知道这次还会有什么变化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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