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落下。

砸在金属舱盖上，发出“叮”的一声。

不是雨，是血。金钟仁左手掌心裂开的旧伤还在渗血，顺着指尖滑落，滴在休眠舱的玻璃内壁。那道孩童的掌印被血浸湿，轮廓模糊了一瞬，又因蓝光浮现而重新清晰起来——像被唤醒。

他跪着，一动不动。右手还贴在玻璃上，与那小小的掌印严丝合缝。血混着指温，渗进凹痕里。他能感觉到，那掌印不是刻的，是按下去的，用尽了力气。

七年前，一个六岁的孩子，踮着脚，够到这扇舱门，把手压上去，像是在封印什么，又像是在许愿。

“等我。”他忽然想起她最后一次看他时说的话。不是“别死”，不是“求你”，就两个字：“等我。”

他当时没懂。现在懂了。

她不是让他活着等她回来。她是让他活下来，走到这里，站在这扇门前，把血、把心跳、把命，都按进去。

铁盒躺在他脚边，屏幕还亮着，成年江北北的声音从里面缓缓流出，平静得不像话：

“金钟仁，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成功了。”

他猛地闭眼。声音像刀，刮过耳膜，钻进脑子里。

“你删了我那次，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也得走这条路。”她顿了顿，语气轻了些，“所以这次，换我来选你。”

他睁眼，瞳孔发紧。四周空荡，只有应急灯忽明忽暗，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几十个休眠舱静默排列，像一排排墓碑。空气里是铁锈味、霉味，还有某种化学药水的余腥。

可他闻到了别的——一点点甜，像小时候她偷偷塞给他的糖，融化在手心里的那种。

他不知道是幻觉，还是记忆太深。

“我不是你的救世主。”录音继续，“你是我的选择。从六岁开始，就是你。我不需要别人来救你，我只要你活着，走到我设下的终点。”

他喉咙发堵。

“我知道你会恨我。”她的声音低了些，“恨我骗你，恨我瞒你，恨我把一切都算好了，只留你一个人走完最后一步。可你要是不来……我的计划就白费了。”

他咬牙，指甲抠进掌心伤口。

“所以，别停。”她说，“别回头。就算你恨我，也给我往前走。走到‘母亲实验室’，用你的心跳打开门。那里有你要的答案，也有……我留给你的最后一句话。”

录音结束。

铁盒屏幕暗了一瞬，又亮起。

【JH-11核心数据未清除，正在等待认证】

【匹配度：81.4% → 83.7%】

【认证方式：生物接触 + 心跳同步】

金钟仁盯着那行字，呼吸一次比一次重。他低头看自己按在玻璃上的手。血已经糊满了掌印，顺着边缘往下流，在舱体底部积了一小滩。他没擦，也没动。

他知道，这一按，就再也回不了头。

他可以转身走。带着铁盒，离开这里。回到地面，回到阳光底下，当一个普通人，忘了这些疯话、疯事、疯人。他可以假装没听过录音，假装没见过掌印，假装她从来没存在过。

可他知道，他做不到。

他早就不是那个能说走就走的人了。

他撑着地面，慢慢抬起头，声音哑得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没人回答。

他吼出来，声音在实验室里撞来撞去：

“你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替我选？你以为你是谁？啊？！”

吼到最后，嗓子破了，咳出一口腥气。他喘着，眼眶发烫。

可他知道，她不是替他选。

她是为他铺路。从六岁开始，她就在等这一天。等他找到这里，等他看见掌印，等他把自己的血按上去。

她不是在操控他。她是在等他。

“等我。”他又听见那两个字。

这一次，是从他自己心里冒出来的。

他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抖，眼角有东西滑下来，混着汗和血，流进嘴角，咸的。

“你早就在等我了，是不是？”他低声说，手指轻轻抚过玻璃上的血印，“不是我在找你。是你一直在……拉我往前走。”

他闭眼，想起那些画面——

她抢他薯片，笑得眼睛弯弯；

她趴在他背上，哼着走调的童谣；

她发烧还来送笔记，脸红得像苹果；

她站在医院走廊，歪着头看他：“你心跳好快啊。”

全是假的吗？不。是真的。

可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她记得他所有的小毛病，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她要确保，那个“他”能被系统识别、被数据记录、被最终唤醒。

可就算这样，那些笑，那些眼泪，那些温度……是真的。

他能感觉到。

“你骗我。”他睁开眼，盯着空舱，“你全都在骗我。”

可下一秒，他又轻声说：

“可你也没骗我。”

他慢慢抬起右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那半截银链。断口参差，像是被硬生生扯断的。

他把它贴在胸口，贴在铁盒上方，像是在完成某个仪式。

铁盒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见屏幕上浮现出一张照片——

六岁的江北北，穿着小裙子，坐在实验椅上，手里抱着一个铁盒，冲镜头笑。

她身后，是这间实验室。她面前，是这扇休眠舱。

照片右下角，一行小字：JH-11，第一次认证，成功。时间：七年前。

他手指一抖。

她六岁就来过这里。

她六岁就完成了认证。

她六岁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站在这里，用血，去回应她的掌印。

“所以……”他喃喃，“你才是那个一直守着系统的人？”

不是他在保护她。

是她在保护他。

从最开始，就是她在用尽一切，确保他能活下去。

铁盒突然震动加剧。

屏幕一闪，跳出新提示：

【检测到高浓度情感波动】

【心跳同步请求已发送】

【是否接受？Y/N】

他盯着“Y”字。没动。

可铁盒自己点了。

下一秒，一股热流从掌心炸开，顺着血液冲上手臂，直逼心脏。

他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眼前发黑，耳边嗡鸣，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神经。他咬牙撑住。

蓝光从他按在玻璃上的手蔓延开来，顺着血管爬升，照亮整条手臂。

他能感觉到，那光不是外来的，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像某种沉睡的东西，终于醒了。

铁盒屏幕爆发出强光。

坐标浮现：【母亲实验室·心跳密钥】

下方，倒计时悄然启动：

【72:00:00】

金钟仁跪在地上，影子被蓝光拉得极长，映在墙上，像一头苏醒的兽。

他缓缓抬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变了。

不再是痛，不再是迷茫。

是狠。

是“就算你把自己删了，我也要把你从数据里挖出来”的那种狠。

他慢慢收回手，从玻璃上抬起。

血手离开的瞬间，掌印发出微弱蓝光，像是在回应他。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血糊了一片，伤口还在渗，可他不觉得疼。

他扯下校服袖子，撕成布条，一圈圈缠住手掌。

动作很慢，很稳。

血渗出来，染红布条，他也不管。

他站起身。

腿还有点软，但他站住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空休眠舱。

轻声说：

“这次换我来选你。”

说完，他转身，走向实验室深处。

脚步一开始还有点虚，越走越稳。

铁盒在他手里震动，屏幕上的倒计时一秒一秒跳着。

坐标在前方闪烁，像一盏不会灭的灯。

他走出B7金属门，踏上向上的楼梯。

每一步都踩在瓦砾上，发出碎裂声。

墙皮剥落，蛛网挂在他肩头，他也不拂。

走到第六层，他停下。

墙角那个碎掉的监控探头，电线裸露，像蛇的尾巴。

他盯着它，忽然抬手，一把扯断电线。

火花“啪”地炸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跨过去。

第五层，墙上那道“北北”的刻痕还在。

他伸手，指尖轻轻划过那两个字。

然后，他继续往上走。

第四层，第三层，第二层……

他没再停。

推开地表铁门时，天已经亮了。

灰蒙蒙的光洒进来，照在他染血的校服上。

风灌进来，吹得他头发乱飞，袖口猎猎作响。

他站在废墟前，看着那辆旧巴士。

车门还开着，像在等他。

他走过去，没回头。

坐进驾驶座，把铁盒放在副驾。

屏幕还亮着，倒计时跳着，坐标清晰。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缠着布条的手。

然后，他伸手，摸了摸胸口。

那里，铁盒贴着心口，一下下震动。

和他心跳，一模一样。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神已如刀锋。

他发动车子。

引擎轰鸣，旧巴士缓缓启动，碾过碎石和荒草，驶向远方。

车后，铁门上那行红漆字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JH-11，回来

金钟仁没看。

可他知道，他已经在写了。

用他的血，他的心跳，他的命。

他不是在找她。

他是在——

成为她等的那个人。

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