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恐迟迟归（2）

撷春居。

屋里被火盆熏得暖烘烘的，米黄色的窗纸上还时不时的映出外头来来往往的丫鬟仆役的影子。小红方木桌子上置着一小鼎鎏金刻凤纹炉，里面冉冉升起几缕沉水香。卫姝娴静默地坐在小桌的一侧，怀里揣着个汤婆子，眉心紧蹙，似是心事重重。

良久，才有一个婆子推开了房门，急匆匆的地跑进来，朝着屋里供着的观|世|音像拜了几番，口中念念有词：“南无观|世|音菩萨，幸得祖宗庇护啊！”

卫姝娴虽只字不发，手捏衣襟的力道却重了几分，不时的咬着下嘴唇。

末了，那婆子才满面笑意地跑到卫姝娴跟前：“谢天谢地啊，大娘子，您到底是不用操心着姐儿了！”

“嗯，我知道了，你接着说。”卫姝娴喜色早已泛上眉梢，尽力地使自个儿的声音放平稳。

婆子清了清嗓子，将手搓了搓，又瞧了一眼卫姝娴，才道：“老奴方从后门溜出去，想着将姐儿送到城里的一户人家去，却见着侯爷骑着马回来了，无奈之下，老奴只能将姐儿并着篮子放在石狮子旁边儿，找了个地儿先躲了起来。”

虽说早已知晓后事，卫姝娴免不了紧张，声音急促：“然后呢？”

“老奴原想着等侯爷回了府便把姐儿带走，不曾想，姐儿这时候却突然哭了起来。侯爷耳力素来好，这便听见了，待侯爷看了姐儿之后，便将姐儿带回府了。这不，外头吵吵嚷嚷地，可不是因着侯爷极喜爱的姐儿嘛！”婆子说着往外头瞅了一眼。

卫姝娴眉心这才舒展开来，喜极而泣，掩面道：“我的儿啊，并非为娘|的不疼你，不爱你。只是子以母贵呐！我虽是这长宁侯府大娘子，却不曾受你爹爹待见，更何况，栖霞阁那位，在你爹爹那儿随便地吹吹枕头风，是不会让咋们娘两个有好日子过的！”卫姝娴说着说着便泪流满面，声音中也尽是悲怆不已。

原先的那婆子自己轻轻打了个嘴巴子，有些迟疑的看了卫姝娴一眼：“大娘子，恕老奴多嘴问一句，这姐儿既然做了弃婴被侯爷捡了回来，又捧在手心里宠着，您是否要认回来？”

卫姝娴的声音仍是抽噎着：“若是这样，我还费尽心机地将姐儿丢了作甚！原想着叫她进个寻常人家，到了年龄了，嫁个老实本分的人，相夫教子，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生便是了。却不曾想，竟被她的亲爹爹捡了回来，当真是造化弄人！”说到最后，卫姝娴的语气有些许复杂，其中免不了愤恨，免不了无奈，还有一些其它的东西。

那婆子便又给了自个儿几个耳刮子，连连认错：“是，是，是，老奴愚钝，还望大娘子莫生气。”

卫姝娴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将军去岁征战，我亦称身子抱恙，不曾出过这院子。故我有了姐儿这事，除了咋们自己房里人知道，旁人都没个信儿。此后，任何人都不许提起这件事儿，权当没法生过。”卫姝娴少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日后，在这院儿里见了大姐儿，也不必全着我的面子，严苛以待！”说罢，便起身上了床榻。

屋里头自然都是些能听来话有分寸的，听了卫姝娴这番言语，皆福身：“谨记大娘子教诲。”

虽是这般，卫姝娴也到底一夜未曾合眼。

翌日也。

还是满天的星斗璀璨的景儿，雪业已停了，只是在地上积了一层皑皑。天地间似乎都弥漫着冷气儿。

薛诏轻轻地推开了屋门，往里头瞥了一眼便赶忙闭紧了房门，生怕有半分的寒气湿气进了屋子。他方下了台阶，一脚踏入雪层，便觉着鞋袜都被浸湿了。四下环视一番，瞧着屋角的墙根处有一把扫帚。也未曾惊扰下人，翻身一跃，便到了墙根。兀自取了那把扫帚，将自个儿屋前的雪扫了个干净。

是时，天上已泛起几缕红霞，隔家散养的鸡扯长了嗓子。下人们开始有了窸窸窣窣的洒扫声，薛诏已经在门前打拳练剑了。这是薛诏多年行军入伍的习惯了——晨起需得打趟儿拳，练会儿剑，要不这就浑身的不自在。

扫雪地下人到了薛诏这屋时，瞧着地上一片光整，有些愣神。薛诏倒也不拘着，爽朗一笑：“不用扫了，今儿起得早，便自己动手了。”说罢，利索地将手里剑收了，扔给下人，转身便进了房门。

薛诏进了门顺手往火盆里添了几块炭，径直往榻边去了。刚俯身，便瞧见薛迟意黑亮的一双眸子滴溜滴溜地转。薛诏欣喜若狂，朝外首扬声道：“长福！长福！叫厨房烧火做饭快些，还有叫孙婆子去趟厨房！”

长福应了，往厨房催了几番，不过一两刻钟的功夫，薛诏这厢早已心急如焚了。刚想命长福催去，那孙婆子便带了几个小丫鬟将粥菜都布上了。薛诏的气儿这才消了几分。

薛诏从榻上将薛迟意抱起，却怎么个都不大趁手，窍窍巴巴地抱不起来，那孙婆子见了，上前道：“侯爷，要不老奴来吧。”

薛诏不曾言语，只侧眸一瞥，孙婆子便连连认错儿：“是，是，是老奴多嘴了。”话虽是这样说，孙婆子到底有些放心不下薛诏这个五大三粗的将军。又弱声言：“侯爷，你当着点心，把姐儿的脖颈给护住了，这样姐儿在您怀里能舒服些……”

好容易将薛迟意抱在怀里了，薛诏便想着将事先准备好的米糊给薛迟意喂些，却怎么也喂不进去，薛迟意更是喂一口能吐多半口的模样。薛诏只能拉下面子，朝孙婆子仰了仰下巴：“你来。”

孙婆子不敢多言半句，点头哈腰的堆笑着将薛迟意抱在怀里。折折腾腾得给薛迟意喂完米糊，薛诏才顾得上自己吃饭。

刚迟一半儿，栖霞阁的吴槿吴小娘便过来了。

吴槿生的貌美，说话又分外地讨薛诏喜欢，纵是个做小的，这府里多数的丫鬟婆子也不敢轻看了去。

吴槿盈盈拜下：“妾身贺侯爷弄瓦之喜！”

薛诏倒未曾像往常一样将吴槿扶起，只是淡淡地道：“起来，坐吧。”

“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大娘子身子抱恙，你赶今儿晚上将小娃娃用的东西都准备齐活了，还有奶母子也得请上。”薛诏一边吃粥一边吩咐道。

“侯爷～您都不问问……”吴槿努了努嘴，柔声朝薛诏嗔着。

薛诏将筷子重重的搁在碗上，将薛迟意轻轻放在榻上：“我先去上朝，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罢！”

出了门又对孙婆子道：“给我把大姐儿看好了，出了半身差错，你自己掂量着办！”说罢头也不回的便出了门。

吴槿才想着好好看看这个拾来的女娃娃，却被孙婆子挡住了：“吴小娘，请吧。”

吴槿又是尴尬又是羞愤，一甩袖便离了薛诏的屋子。孙婆子在里头见了，往地上啐了一口：“倒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侯爷心尖尖上头的，叫你瞧了保不准起了什么歹毒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