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五）

她走了，璇玑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我竟有些怀念之前百年的岁月。

我曾经也无比渴望身旁有人陪伴，长久的孤独让我对突然闯入的人心生绮念，终究是我修行不够。

我是天帝，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诱惑方可守住这六界的繁华，太上忘情才是我应有的归宿。

她未曾给邝露捎封书信，魇兽经常卧在她曾经住过的偏殿之中，我，也偶尔忍不住的会想起她。

整整三百年，南海没有半分动静，深海究竟是怎样的状况海面之上是看不到的，我有些担心她的处境。

收复南海之事不容再拖，我放了邝露几日的假期，许她带着魇兽去南海逛逛，顺带替我捎句话，又亲自给魇兽下了避水咒，意欲提醒她我的存在。

邝露回来是眼里藏不住的笑意，那几日应当过得很开心吧，她说她在南海北岸等我，她在那里有个住所。

当真只是个住所，远远的我看见就简简单单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的几间屋子，屋子前面的地上种着几株花草。走进来见那些花草无精打采的样子，自诩聪慧无双的某人能将花草养成这般模样，我有些想笑。

她在树下烹茶，让我想起了从前她在璇玑宫的日子，那时她也是这般，茶还是从前的味道，人的心境却不一样了。

邝露回来时腕上多了串珍珠手串，珍珠的成色与我人鱼泪上一颗东珠相似，我总觉得它们应当出自同一片海域。我问及她此事，她说与蛟族无关，又打趣我说许是我的小青梅送的，我不置可否，毕竟我没有关于它的记忆。

她主动提及我此行目的，却只有不归属水族一个条件。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她是怕大权旁落，看见她提及水神的模样却是明白了，她不喜水神。

她不喜水神，这是我的直觉，她们仅有连话都未曾说过的一面之缘，她为何对她有微词。不过想来也是，于公，她这水神担的确是不合格，蛟族若归属水族只会让南海局势更加混乱，于私，可有于私？

她要我给她三个月的时间，我知她要作甚，我想说她不用那般殚心竭虑，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但她应该不会接受，有些事情必须亲力亲为。

三个月很快，她捧着蛟族族长令进了南天门，宣告六界蛟族正式重新归顺天界，我派了亲信随她回了蛟族。

据梓潼回禀，南海内部各族势力明里暗中争斗不断，纵使她有心恢复往日的昌盛，有些事情终究是有心无力。梓潼到了南海后她大权旁落，她并未放在心上，反而好似轻松了许多，还带着胞弟去凡界游玩了。

那样也不错，她一个小姑娘本就该轻松快乐的生活，有亲人陪在身边她应当感到幸福吧。

百年前的景象再次上演，这次不比上次持续时间久，却更为惨烈。那一瞬间，我几乎不曾有半分犹豫分了元神提她扛下了大半天雷，伤痛在身的那一刻我才知晓曾经的她有多痛，又在庆幸替她扛下了些许，不然就她那小身板许是根本撑不过去。

天帝无故负伤绝非小事，我怕传出去引得众神议论天界不稳，连邝露都瞒着，更不想传到她耳中。

不久之后她再次登上天界，身旁多了位男子，那是她胞弟，蛟族新任族长惜宁，族长易位，她带着他面见天帝。他们生得很像，只是他要比她柔和许多。

惜宁怪异的眼神楞楞地看了我许久，加之她冷淡的语气让我心生烦闷，她待邝露和魇兽还同从前一般，与我却再不似当初。

此次一别，或是终生不复相见。

上古凶兽挣脱封印冲上天界作乱，我没想到她会替我挡下一击，她明明可以拉着惜宁躲开的，为什么要挡在我身前？

我没想到众神奈何不得的上古凶兽，她竟有办法将其重新封印，更没想到代价竟是那般之大。她坠下云头那一刻，我不知道我内心是怎样的心情，我只想接住她，一定要接住她。

我从未曾想过她修炼之术法皆为禁术，我早该想到的，若非她修行之法太过危险，怎会引得那般凶猛的天雷，又怎能凭一己之力降服上古凶兽。她是曾经蛟族族长捧在手心长大的天之骄女，怎么会修行如此危险之法，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又在璇玑宫住下了，她静静地躺在偏殿，好似和百年前一般，只是这次多了个惜宁，她醒来的机会也微乎其微。

有她在，我觉得璇玑宫好似没有那么空旷了，我经常能看见她对我微笑，或在七政殿门口，或在海棠树下。可她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脆弱的仿佛碰一下就要散开，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只能埋头于政务想要忘却这个事实。

她醒了。

卫儿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几乎连笔都要握不住，强装着镇定赶到时她正赖着邝露撒娇，见到苦涩的汤药又要将自己埋进被褥。那样子瞧着很是...可爱。

御膳房送来了酥酪，那是她最爱的甜点。我提着食盒给她送去，远远的便听见她的声音从膳房传出。

我听见她说她有心将我绑到南海，我不仅没有丝毫生气，心里反倒阵阵的窃喜，忽又听见她骂我没有审美、负心，我如何负心，又负谁的心了？

我没有问他，将东西给了身旁的惜宁后转身回了七政殿，片刻后惜宁进了殿中与我说及她的婚事。惜宁说她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只是多年来不知所踪，她一直在寻他，那人与我有些相像。

曾经有过那么一瞬间，我认为她或是喜欢我。原来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我不过是她思念故人的慰藉。如今已知晓便不能装作不知情再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温暖和关怀。

我答应惜宁会尽力替她找寻故人，如果不能，定会找个好男儿配与她。这话被在门外的她听到，她说天帝陛下肩负六界，她一介小仙不敢劳烦于我，这分明是赌气。

她应当要回南海了，同上次一样，但这次或许连道别都没有。

她来时我很惊讶，我没想到她还会来找我，她就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脊背挺拔目光坚定。

“润玉。”她叫我。

她第一次叫我名字，亦是第一次我觉得‘润玉’二字这般动听。

“润玉，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她问我。

她喜欢我？我隐约的感觉没有错，只是她喜欢的当真是我吗？对她的问题我想逃避，我从未想过自己对她的感情，她对我是特殊的存在，喜欢与否我不知道，但如今已不能再逃避，喜欢与否先放置一旁，我不能喜欢她。她听到我的答案整个人似是轻松了不少，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