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皮囊

当日夜子时已过，子悠正卧在床榻上，屋内烛火调的极暗，只有那琉璃灯悠悠荡荡浮在半空中，忽明忽暗，子悠翻来覆去，思量着这些时日容若不知怎样了，自己的毒已解了大半，不知何时方能大愈，又思及从嘉一人在青云殿辛苦操持，终难免有些担忧。 

睡意袭来，忽入一梦境，夜风森冷，竟见阎君一手抱着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一手提着一盏灯笼快步从自己前面走过。

那阎君步履匆匆，怀中的婴儿发出咿咿呀呀之声，只见那阎君走至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前，一手掀开了破的已不成样子的屋帘走了进去，子悠亦随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屋内破败不堪，只剩一张破桌子，桌底下放着一只硕大的漆黑色箱子，还有一张肮脏不堪的床榻，一个圆脸矮胖的男子正坐在桌前描画着什么，那男子额上头发稀疏，仅有的一些发被盘在脑后，圆脸上硕大的酒糟红鼻尤为显眼，见了阎君进屋，他也不起身，只顾自己拿笔在纸上描画，口中道：“我说，这些日子，我又没去找那些死鬼赌钱，您老人家，怎么又找到这儿来了？”

“少废话，我来给我女儿挑副皮囊……。”那阎君自将灯笼放在桌上，两手抱紧了那襁褓中的婴儿道。

“你女儿……？”那男子抬起头斜着眼睛扫了阎君一眼，呵呵一笑道：“你这老头儿，哪来的女儿，谁给你生的？”

“不用你管……！”只听阎君骂道：“若再废话，信不信我连你带这破屋子都踏平了……赌鬼……。”

那男子搁下手中的笔，吸了吸鼻子，吹了吹摊在桌上的那幅画，提起来往阎君面前一亮，原来是一副美人图，画中的女子身姿曼妙，容颜姣好。

那男子问：“得嘞，您瞧这幅怎么样？要不是您来，我卖给那些托生的幽魂，怎么着也得卖个大价钱……这个，将来也是个倾国倾城的，凭这幅皮囊，将来多少王侯将相也逃不过，来晚了也没有了，您自己瞧吧。”

那阎君望了望襁褓之中的婴儿，又望了望眼前男子手中的画，摇摇头大声道：“我不要美的，越普通越好……。”

那男子歪了嘴“嗤”了一声笑，将那幅画又放在桌上，想了想道：“要普通人相貌，那还不简单……。”

说着，他蹲下身，从桌下那个箱子中翻出一沓子画好的纸，丢在桌上，对阎君道：“这些，都是没卖出去的，普通人相貌……挑吧……。”

只见那阎君一手怀抱着婴儿，一手在那一沓子纸中一张张翻看，不一会儿便失了耐性，将那一沓子纸皆用手扫翻在地，大声呵骂道：“这些个歪鼻子歪嘴独眼的怪物也能叫普通？我女儿若是长成这样，日后如何怎能出去见人？”

那男子自站在一旁，正专注的看着自己沾满墨迹的手道：“有钱的鬼魂去托生，哪会要这些画，一分价钱一分货，没钱的穷鬼来这儿，手里没几个籽儿，我随便找一张让他托生去，有脸见人就不错了……哪还能挑三拣四？也就是您来……，随便您挑，阎君老儿，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阎君听了此话，犹豫了片刻，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往桌上一搁，那男子见了，登时瞪圆了眼睛。

“知原，这些够不够？”阎君问道。

“够够够……”那被唤作知原的男子道：“阎君老儿客气了……呵呵呵。”

知原眼见了那锭金子，又赶紧低头蹲身从桌子下的箱子里捣鼓了许久，翻出一沓子纸，抽了几张递到阎君手中，那阎君瞪着骇人的圆眼珠子左看右看，那知元在一旁问他道：“怎么样，这几张够普通吧？丢在凡人堆里，都翻不着……不……起……眼……！嘻嘻嘻……。”

“我瞧着不错……”那阎君拿着一幅画道：“普普通通最好……要什么狗屁倾国倾城？哼！红颜薄命的，我见的多了！”

那知原用手捏了捏红红的鼻子，正伸手欲取了桌上那锭金子，却被阎君抢先伸手盖住了金子，对他喝道：“你猴急的什么，我话还没讲完呢……！”

知原只得缩回了手，站在那儿叉着腰道：“好个阎君老儿，画也挑了，不会是想反悔吧？！”

“呸！”只听那阎君吼骂道：“跟你个赌鬼反悔，我只警告你，今日我来找你之事，你知我知，若是敢说出去，我定找人剁了你！”

那怀中的婴儿不知是否受了惊吓，呀的开始哭了起来，那阎君只得双手抱着轻轻哄了几下，知原见了那金子，忙乘阎君哄孩子之际，一伸手将那金子赶紧抓过来揣进怀中。

“还愣着干嘛？施法啊……。”那阎君将那画放到桌上。

那知原又道：“您可是想清楚了，寻常人家父母，都巴不得女儿长的如花似玉，成鱼落雁，您挑了个这般普通的相貌，可没得反悔，将来恐怕她大了，想寻个好人家都不易……。”

“放你娘的屁……。”那阎君又骂道：“我天子包的女儿，怎会寻不到好人家，若真寻不到，我养她一世……。我说这幅好，就是这幅好！少废话，快施法！”

知原听了，便拿起桌上的那幅画，仔细瞧了瞧，无奈的摇摇头，口中默默念了咒，那画在他手中便燃了起来，化作了一团赤红色的火焰。那赤红色的火焰又化作了一粒红色的珠，慢慢浮到了阎君怀中婴儿的面前，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那婴儿的面部，那婴儿一瞬间哭声震天，阎君大骇。

那婴儿的一声啼哭，惊得一下子从睡梦惊醒，睁开了双眼。方知原是一梦，然梦中场景仍似历历在目，他自伸手捏了捏鼻翼，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清醒些。屋内只有那盏琉璃灯仍是浮在半空中忽明忽暗，像在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