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世民国烟云之银钗记14

【谁立中宵】（上）

转眼之间，二人以真实身份相逢已是约摸一月有余了。这期间，眼见着不断有人派人请她出楼，向来沉稳淡然的露芸心里此时不禁有些慌乱。其实在此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但正所谓关心则乱，思多则扰。现在，见到了沐清和，虽然他并不介意自己此时所处的环境和自己的身份，但看到自己的心上之人这样抛头露面地为人欢歌为人舞，多少心底总还会有些许的介怀吧。他虽然从未提起过，但她又怎会全然不顾他的感受。因此她在此期间，她不止一次地向他提到希望能够离开这个风月之地，哪怕舍了这现世的荣华，也愿意与其过平凡简单的生活。但每每当她这样说的时候，他虽是口头应“好”，却可看出其实只是搪塞而已，且眉眼间闪过的犹豫她又如何看不出？这让露芸心生疑窦，但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寻思即使问了恐怕也不会说，便没有相询。

过了几天，一张贴子被递到了露芸的面前，写道邀请她前去赴宴。不仅是邀请她，而且是单单只邀请了她。请帖上的言辞虽然看上去客气，且只说了地址而未留姓命，却有一股让人看不到却感受得到的压力。冥冥之中似有事情将会发生，露芸隐隐地感觉到，更生几分不安。她想和沐清和商量商量，寻个计策，他却一连几日未至楼中。话说这沐清和虽然自曝了身份，却依旧行踪不定，身影飘忽。露芸每每相问，他便只是默默摇头，淡笑着说自己居无定所更是自由。露芸时有所感，虽然和他的关系恢复至昔，却分明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至少他对自己有所隐瞒。

心中惴惴了两日，露芸终还是应邀前去。毕竟，谁让自己选了这条路呢。虽然偶尔可以撒撒脾气，但自己的地位自己还是知道的，想要生存下去便没有顽抗的权利。

到了地方，由专人领上楼去。露芸抬眸不着痕迹地环顾了一下环境——很是精心的布置啊。待到被带进了房内，露芸瞥了眼环境——丝织的帷幔，金镶玉的雕花屏障，墙上悬着一幅山水画，窗棂边上居然还摆着一盆君子兰。看到那君子兰，露芸不由地有些微微怔愣了——想当年，沐清和就曾托人转交给她一盆这样的兰花，以喻二人之高洁。以后，那盆兰花便被自己一只摆放在了窗台上。纵是入了风月之所，她还依旧带着它。有人曾经嘲笑过，想想其身份，倒却有几分不和谐吧。但她并不介意，只是一笑了之罢了。那花在她的看护下凝翠如初。

难道是他邀约自己而来的吗？他想给自己一个意外的惊喜？想到这里，露芸心头不由地有些期冀和雀跃，却更多地是混杂着怀疑和不安，毕竟，这并不像他惯常的处事之风啊。

正待遐思之际，楼道中已经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白姑娘，这陈设你看着还满意吧？”

一个略有些熟悉的男声在背后响起，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露芸转过头来。

“怎么是你？！”待定睛看清眼前之人，眼中不由地露出了几分诧异的光，而面上却依旧未改颜色。

“不然呢，白姑娘以为是谁？”来人面上虽是一笑，而目中的狠鸷之光却让人不由地顿时心生几分寒意，威压陡生。

“没有，只是没想到能得公子你如此垂青。”露芸略略侧过头去，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然话语依旧温文和缓：“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朴笠。能得白姑娘你赏光光临，这才是我的荣幸。在下知悉姑娘喜文尚雅，特意脱了那身皮，并如此布置一番。”说着，他略带几分得意地指了指自己和四围。

却道此人是谁？上回楼中竞投花魁而因文采败于下风的军官是也。

“原是白雪之过，让朴公子费心了。”其实，早在他入门的那一刻，露芸便已看出，并看出他换了装束，身着长袍，但仔细看去却更觉几分怪异，而口中却依旧笑着说道：“不知朴公子此番招白雪前来所为何事？”

“不急，不急。你先坐下喝口茶吧。”说着，朴笠殷勤地招呼道，并伸手来拉露芸。露芸双眉微蹙，不露声色地避了过去落了座。

见此情景，朴笠倒也不动怒，双目微斜，冷然一笑。

茶水已饮下了几盏，朴笠却依旧没有说什么正题。露芸也未开口，抬手举杯，细细地啜饮着，转眼，二人又是几盏见底。

朴笠伸手欲续杯，提起茶壶，却发现空了。露芸放下手中的杯子，抬眸静望着他。

“这明前茶的滋味如何？”朴笠问道。

“不错。”露芸没有抬头。

“那比起雨后呢？”朴笠再问。

“虽都是好茶，然时间不同，自有优劣之分。”露芸依旧淡淡道。

“说得好，白姑娘果然有眼光。同是茶叶，正所谓时令不同，便见高下。”

闻言，露芸轻轻抬头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品茶要讲究时令，这做人也是一样。”看到露芸没说话，朴笠接着说：“常言识时务者为俊杰。白姑娘你身在楼中，虽是声名鹊起，却终非长久之计。倒不如趁此时为自己找个可以依傍的人。”

说罢，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

呵，终于说到正题了——露芸在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是笑着又道：“白雪我来此楼中得大家赏识，心中感激，一时倒还不想离开。烦劳朴公子挂心了。”

“恐怕不是不想离开，而是心有所属吧？”听到她的话，朴笠似乎丝毫不感到意外，唇际噙着一丝笑，道：“不过，你可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要识时务。你久居楼中，恐怕还不知道这当下的局势吧。如今祸乱四起，唯有手中掌有兵权者方为大。我的身份想必你上次已有了解。就让我说得更明白些，以我父亲和我现在势力，你跟了我是不会吃亏的。”

“白雪不才，多谢公子抬爱。”露芸依旧不卑不亢道：“只是，白雪我不求大名大利，外间发生的大事情，小女子我向来不过问，也不关心。”

“不关心？哦？那么沐清和呢？你也不关心了吗？”朴笠冷笑着看着她。

沐清和？他一直是未以真实身份示于人前，他怎么会知道？闻言，露芸的脸微微有些变了颜色。

“我还当你真的不闻窗外事了呢。”见到她的神情，他又是一笑：“你一定好奇我是如何知道他的吧？你又可曾知道他为何换了妆容？”

露芸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心中隐隐地感到不安。

“半年前，他开枪打死了我的弟弟。”话到此处，朴笠的眼中露出凶光来，道：“那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只不过是没听军令导致死了几个人而已，他竟然打死了他。后来，自己也失踪了。你说我怎么能不报这个仇。我曾到处打听，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弟弟草菅人命，也不是什么善徒。”露芸抬起头，冷冷地说道：“这回，你又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

“那日，他在大堂之中当众与你对诗，便是因为看到了我。他一时情急，想要救你于水火，便连自己的身份都不顾及了。当然，那时尚未肯定。”说着，朴笠转动了下眼珠，道：“你知道给你们侍奉茶水的翠儿是谁吗？她是我弟弟的人。弟弟死后，我父亲认为是她克死了弟弟，便将她赶出了家门。于是，她便来到了这楼里。她与你本无怨，说起来，也是巧合，让她看到了沐清和，并听到了你们的话。这是老天助我，更是你帮我啊，说起来，这还要好好感谢你啊，白雪姑娘。若不是你，他也不会曝露身份被我知道。这里都是我的势力，看他还能往哪儿逃。再说，这里不还有你吗。哈哈哈哈。”

说着，朴笠仰天大笑。

原来如此！没想到你易容的背后竟有这样的苦衷，难怪你一直不告诉我原因。而我竟还曾一直苦苦相逼，定要让你说明身份。没想到，害你的人竟然是我。得知了真相，一时间，露芸痛悔为何自己要再次遇到他。

“你想如何？”沉默了片刻，露芸再次抬起头，眼中已是一派平静，她知道，事情还没到最坏。

“白姑娘，果然不错。”朴笠笑看她，眼中竟似有几分赞许：“说起来也不难，你跟了我。我便放过他。”

“只是如此？”她沉吟，问道：“你可是丧失了至亲，愿意就此罢手？”

闻言，朴笠微微一愣，复又点点头道：“这点你倒是大可放心。”

而他心中暗算的却是，死了个弟弟，少了个人和自己争宠，又有何不好，能够报复沐清和对自己的不遵从，又能抱得美人归，天赐良机吧。

“如此，我便应了你。”露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眼前的这女子真不是一般俗物，朴笠心下感叹道。而她的爽快让朴笠多少有些吃惊，少了预想中的垂泪哀怨，更省下了心中料想的回合，这倒是让他蓦地感到少了许多兴味。

一连数日，露芸都没再看到沐清和露面，而朴笠暂时也未再发出邀约，她倒是有了几日难得的清闲。

起初，她也有过惶然与哀痛，渐渐地却平静了下来。这般平静，连她自己都感到有些纳闷和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