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世民国烟云之银钗记12

【犹若故人】

“白姑娘，白姑娘！”

闻得耳边连连催促声，露芸方才回过神来，冲小丫头抬眸，问道：“何事啊？”

“哦，姑娘，一会儿就该轮到您上场了，那边让我来告诉您一声，看您拾掇得怎么样了，看看还需要帮忙吗。”小丫头道。

“噢，都差不多了，没什么事了。你跟他们说一声吧。”露芸一边侧转过身，回过头，淡淡道，一边默默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自己了，人言云想衣裳花想容，而自己身入这烟花风流之地，却失了对镜的心境。自古有云“女为悦己者容”，身在此地，又何来的悦己者，只怕都是己悦人吧。纵使平日里登台时看上去亦会略施薄粉，然人却是无魂。虽然一直告诉自己要等待着沐清和的归来，却是遥遥无期，而自己也在这般等待中渐渐消磨了去。直到那日遇见了他，仿佛是久已沉寂的心中又燃起了火种。人生苦短，在此纷乱尘世中寻找到一个相爱的人实属不易，知己更是难求。没想到，虽只是初次相逢，他却能懂自己的心，且隐隐中透着一股熟稔的味道。自己究竟是渴慕知己，抑或是眷念那丝熟稔？已然分不清。

说到他，似乎自那日后就未曾再来过。哎，或许他亦只是哥红尘间的匆匆过客尔耳，多想亦是无益。露芸轻叹一口气，将自己从不尽的遐思中拉了回来。

“白姑娘，烦请快些。”俄顷，楼外又响起了催促声。

“来了。”她有些恹恹地答道。没想到，自己的二十岁生辰就是在这里度过了，想想一年前这个时候的自己还是王府中的天之骄女，大家的掌上明珠，众人齐贺，府里请来了知名的歌舞班子，而如今却为他人披缕衣。正可谓是年年岁岁景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了。

想到这儿，她的目光不由地再一次投射到了镜子上，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大好的双十年华，却蓦然间觉得自己老了，当真是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白雪啊，你可总算是来了。你瞧瞧这下面的客人，都是来个你捧场的啊。”老鸨用力抓着她的胳膊，半是为她的千呼万唤始出来而气恼，看到下面的宾客如云又不由地喜上眉梢。此时，两种表情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颇为可笑。露芸略有些厌恶地扫了她一眼，敷衍了一声，便在众人的捧喝声中上台了。

且看她云鬓花颜金步摇，纯白羽衣泻华芳。她在台上载歌载舞，眉眼间一扫过去的幽冷，只因为这一夜的不寻常——她要为自己的芳辰而舞，纵使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来为她庆祝，她也要让满身的华光在今夜绽放。

而就在她侧身之际，不经意间的一个回眸，却让她看到了他——他竟然在今夜而来？是巧合，还是......？她的心头不由地一阵小小的雀跃。她依旧在台上翩翩而舞，满堂流彩。而她的目光不有了焦点。

好一会儿后，终于曲终人散，她来到了台下，抬起头，却发现那个身影已不在了原来的地方，不觉地有些淡淡的失望，竟不知他是何时离去的。她到了台下，未作停留便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小楼里。不是她不愿意见他，而是她冥冥之中有股执念让她觉得今晚他一定会来小楼。卸去了妆容，她呆呆地望了望镜中素容的自己，低头沉吟了片刻，立起身来到窗前，拉来帘子，信手推开了窗户，月的银辉便落到了窗棂上。

低下头，竟又见了那个他，人影被斜拉得好长，在月色下显得颇有几分落寞——三月？她想喊他，但话及口边，却还是忍了下去。她就那么注视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那个人影动了，却是反身离去。就这么走了吗——这一刻，她的心突然间有些空落落的，终是迅速转过身，出了门，朝楼下急急而去。

楼梯间，忽然听得“砰”的一声响，自己竟撞入了一个人的怀中。她猛地抬起头，素颜上不由地立时飞起一片流红——“啊，是你！”她脱口惊呼。“白姑娘，没事吧？”他如昔般平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面上带着几分清浅的笑意：“姑娘有事要出去？看来在下来得不巧啊。”

“噢，不是......”她微低下头，一向淡定而伶俐的她在此境地下竟然有些口拙了，仿佛怕一转身，眼前的那抹人影就再次失了踪迹。

“既然如此，能否容在下上去讨口茶喝喝？上次的雨前让人唇齿留香啊。”

他依旧淡淡地说。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发现那明眸中的笑意更深，似乎还藏匿着几丝狡黠，这一瞬，这一眼让她竟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公子，请。”听他这么一说，她也就不再迟疑，礼让他先过。虽然知道他叫“三月”，但她不愿意那样称呼。既非真名实姓，称呼又有何意义。他点头一笑，便也就不客气地侧身抬脚先行一步。

她唇际轻扬，正欲相随，移步间，足尖似乎碰到了一个硬物，光线较暗，看得不甚真切。于是，她人微倾，半俯下身，所见之物让她大吃一惊，不由地出了声。

“白姑娘？白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听到背后她的声音，他回过头。

“哦，没，没事。”她回了回神，极为迅速地拾起那物，不动声色地说：“只是一时不慎，将脚崴了一下。”

“啊，那严不严重？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伤着筋骨可就不好了。”他脱口问道，一脸的正色，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而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真的很严重？来，要不先让我看看。”见她没说话，他忍不住快步走过来，并要俯下身。

“哦，无碍。只是轻轻扭了一下。”她收回了目光，回复了淡淡的口吻道：“公子，请上楼吧。”

回到了屋里，他们依旧是相对而坐，就如上次那样，却两人都没开口。

“感谢公子今日前来为白雪捧场，但不知公子为何选了今日？”沉默了半晌，终还是露芸先打破了那片颇有些微妙的沉静。

“为何选今日？”那人扬眉，笑道：“因为今日在下得空，便来了。怎么，难道今日有何不同吗？”

为什么这笑容这般亲切而温暖？她看着他，不由地又有些忘神了。

“有何特别？你觉得呢？”她语调轻缓，目光却灼灼。

他并不回避她的目光，面上依旧带着云淡风轻的浅笑：“这，在下可就不知了。还请姑娘向在下明示啊。”

“今天，是我二十周岁的生辰。”她也淡淡地说。

“噢？是吗？”他再度轻轻扬眉，含笑道：“那在下可真是幸运啊，正所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姑娘，你看，我久未至，一来就赶上姑娘的好日子，难怪今夜姑娘在台上格外光彩照人啊。”

“嗯？赶得巧？”她应着这句话，目光依旧停留在他的脸上。

“你看看，今日来得匆忙，在下这就以茶当酒地敬白姑娘一杯，愿你永远平安喜乐。”说着，他抬手为二人斟了两杯茶。

“谢谢。”她端起茶杯，如饮酒般一饮而尽了。

二人就这么坐着，聊了些七七八八的话题，无非诗词歌赋等。

“姑娘，时候不早了。”还是那人先起了身，一如上次那般对着露芸一拱手道：“在下这便先告辞了。”

“请稍等，”露芸轻唤道，立起身时，手中已然多了一物，问道：“请问，这可是公子所失？”

那人定睛一看，不由地脸上微微变了颜色，急急地摸了摸身上，开口道：“姑娘所言不错，正是在下的，定时刚才在楼中相撞时落下的。”

“你确定？”她微微挑眉，再次问道。

“那是在下随身携带之物，又怎会认错？！”他仿佛是害怕她不肯归还，语气中竟带了三分焦虑。

“那好，东西还你。”露芸道，并轻轻扬手，那物伴便朝着他飞去。他赶忙地伸手接住，仔细打量了下，以便确定无损。

“呵呵，看不出，你对此物倒是挺钟情啊。”她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幽幽问道：“此物可是佳人所赠？”

“让白姑娘见笑了。的确如此。”他倒并不掩饰，爽快地答道。

闻言，她的眸中不易察觉地划过了一丝笑意。

“东西既已拿回，那在下也就不耽误姑娘休息了。”他转身欲离开。

“沐清和！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背后，传来她的声音。

“沐清和？”他回过头，一脸的诧然地看向她，问道：“白姑娘是在叫在下吗？”

“不然，你以为又是叫谁。”她看着他。

“姑娘恐怕是搞错了吧。”他依旧淡淡地说：“在下真名虽然不叫‘三月’，却也绝非是姑娘口中之人。倒不知姑娘为何将在下认作那人。难道是容貌酷似？”

“那倒不是。我并非认得你的人，而是识得你手中之物。”她玉指一点，道。

“姑娘是说这支银钗？”他亦看向自己手中之物。

“你敢说，这不是我当年在戏园子中，托人转交给你的？那是我王府所有，我又怎会不识？！”一时情急，露芸连自己的身份都泄露了出去。

“常言道，物有相近，人有相似。这钗的确十分精致，市井中虽不常见，但恐怕亦非举世无双。我想，姑娘是认错了。”他看着她，依旧不急不躁地笑着说。

“你，你......”他的态度倒叫露芸一时无法，谁让他生了一张与沐清和完全不同的脸呢。

“时候真的不早了。在下先告辞，有空再来听姑娘弹琴。”说罢，他转身离去了。

余下屋内的露芸呆呆地望着他，一时竟不知再说什么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了视线中，满目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