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苦一生

周玄凌病重，赵苏禾逾矩监国，皇后朱宜修被禁足，各宫嫔妃也胆小的呆在自己的宫殿不出来，惹得朝臣非议。最后由恪靖长公主、赵安澈、周玄溶等人出面，才制止了流言蜚语的诞生。

赵苏禾闻得消息即刻赶去，周玄凌甫醒过来，面色苍黄憔悴，似一片残叶，孤零零悬在冷寂枝头，正就着小内监的手喝下一碗人参乌鸡汤。

见她进来，他不耐烦地挥一挥手示意小内监出去，声音略显嘶哑，“表姐来了？”

赵苏禾微笑道：“表弟气色倒好些了。”

他盯她一眼，问道：“皇后呢？”

赵苏禾不言，只捧过小夏子送进来的汤药，温婉道：“表弟该喝药了。”

他恍若未闻，抖心抖肺地咳嗽了两句，问：皇后呢？”

莲纹白玉盏中的药汁乌黑沉沉，似一块上好的墨玉，只泛着氤氲的白色药气。赵苏禾和静微笑：“皇后因为担心表弟身体，没日没夜的为表弟祈福，人都瘦了一圈了，我特意让在凤仪宫休息。”

他面上浮起一个苍凉而了然的笑，含着隐隐怒气，“你囚禁了她？”

赵苏禾恬然颔首，“何故囚禁一说？只是皇后累了，我只是心疼一番罢了。”

“表姐倒是很擅长玩弄权术了。”他泛紫的嘴唇因隐忍的怒气而干涸。

赵苏禾冷意地看着周玄凌，嘴角勾起甜甜地笑意，“我也不想，但如若我不擅长玩弄权术，我也不会活到现在。不是么？”

他的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表姐一向聪慧，又得父皇、祖母亲传，心机城府皆不低，要不然也不会耍得我们团团转。”

赵苏禾含着宁静如秋水的淡薄笑意，“我只是要回属于我的一切罢了。没有我，你不会是皇帝。”

他微微一叹，语意萧索，“是啊！没有表姐我什么都不是。”

微酸的药气扑进她的口鼻，赵苏禾淡然笑，“如果你当初信守承诺封我为后，我也不一定会日夜在你最爱的梅花里下毒。”她用小银匙将乌沉沉的汤药喂到他唇边，“表弟服药吧。”

周玄凌本能地一避，漏出几分抵拒神色，赵苏禾清幽一笑，“表弟怕烫，我先喝一口尝尝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赵苏禾。赵苏禾只是如常般神色平静，徐徐吞了两口汤药，不觉蹙眉，“好苦！”她转而愉悦地笑，“只不过良药苦口，表弟放心饮下就是了。”

他神色微微释然，然而还是别过头，“既然苦，就先搁着吧。”

赵苏禾眉目低垂，十分配合他，道：“好。”

远处，似乎有呜呜咽咽的女子的啼哭声传来，在幽凉的夜里听来像清明时节时断时续的雨，格外悲凉哀戚。周玄凌侧耳蜻蜓片刻，缓缓道：“是我的妃嫔们在哭么？她们也知道我不久于人世了吧。”

“表弟说话怎一点忌讳也无。”赵苏禾徐徐舀着盏中汤药，声线清和，“宫中人人都知表弟快驾崩了呢，提早哭一哭，不是哭表弟，是哭自己。”

 “是么？我一向喜欢表姐的坦诚。”周玄凌面颊上浮出一个黯淡灰败的笑容，直直盯住她的双眼，似有无限不甘。终于，他道：“我有件事要问你。”

赵苏禾柔声道：“我必定知无不言。”

他略略迟疑，终究问了出口：“予涪是我的孩子对么？”甄嬛与周玄清都能私通，那么表姐与周玄溶会不会…

赵苏禾抬头，看着他因紧张而散发异彩的浑浊的目，无声无息的温柔一笑，道：“当然。天下万民都是表弟你的子民。”

周予涪是周玄凌的孩子，可她必须说是周玄溶的孩子才可。这样她就会顺利登基，周玄溶也会因为予涪的缘故妥协…

其实那晚她与周玄溶交合的半个月后，周玄凌便醉醺醺的来到甘泉宫，与她欢好了…

周玄凌不料赵苏禾这样答，一时愣住，良久才怆然长笑出声，“不错！不错！”目光如利刃锋芒直迫向赵苏禾，“这天下都是朕的，不过很快就是你的了。”

九展凤翅金步摇微微一晃，珠光金芒绚烂映照于墙，如凌凌而动的碧波星光，周玄凌颓败的容颜在这绚烂里愈发模糊不清，仿佛隔得那样远，远得叫我想不起他的样子。唇际泛起傲然微笑，“是。这天下很快就是我赵苏禾的了，只是…”她直直盯着周玄凌道：“这本来就是我的，我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又有什么不对么？”

周玄凌若有所思，帐幔轻垂逶迤于地，静静隔开她和他。他苦笑，“我这一生所求或许曾经得到，然而如流沙逝于掌心，终于也都没有了。”他的胸口起伏着，似一浪一浪狂潮，“卿卿，你已经很久没叫过我阿凌了，你，再叫我一次，好么？”

‘阿凌’是曾经赵苏禾唤周玄凌的字，但自从进宫以后，他让她冷了心，她慢慢地从‘阿凌’改为表弟，他那时竟然没有察觉呢？

赵苏禾摇一摇头，低柔婉转，“表弟累了，好好歇一歇吧。我先告退了。”

他的眼光中有软弱的乞求，“卿卿，你再像从前那样叫我一次阿凌，就像你刚嫁入宫时那样。”

赵苏禾微微含了笑意，那笑却是最远的隔膜与距离。“表弟，我已经四十有余，已经不是当初懵懂无知的人了。”她口中衔了一丝恨意与怅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到今天这番田地。现如今朝堂已经全部在我手中，我要成为第二个武则天，我要向世人证明，我赵苏禾生来就该如此。”

他的眼光一点点冷下来，像燃尽了的余灰，冷到死，冷成灰烬，湮灭与尘土无异。他茫然而空洞地看着华丽奢靡的七宝攒金丝帐帘，无力道：“是啊！已经回不到从前了…那时候我曾许诺卿卿要造个金屋子来让她住，那时候的我们多年轻…再回不去了。”他喃喃片刻，注目于赵苏禾，“你可还爱着二哥？”

赵苏禾微怔，飞快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恬静地笑道：“不爱了。年少时我与他懵懂无知，不知‘爱’为何物？但后来嫁人，我本以为你会真心待我，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你对我的感情也不够如此。今后的感情，我想舍弃，因为身为帝王不需要感情。”

得到这个答案，周玄凌不怪她，他确实是负了她。他渐渐地没了力气，最后平静地躺在床上，带走了这一世的爱与恨，辜负与无奈。

赵苏禾缓缓移步，靠近他，想再看清他最后的容颜。他面带解脱地微笑，走得很平静。

一切情仇，皆可放下了么？

赵苏禾缓缓行至殿门前，霍然打开殿门，月光清冷，遍被深宫华林，赵苏禾悲泣响彻九霄：“皇上驾崩…”

乾元二十三年五月十七日，乾元帝周玄凌驾崩，后贵妃赵苏禾称帝，年号“忞昇”。

据说赵苏禾登基的时候，正是秦王周玄溶身死之日…

忞昇五年，忞昇帝赵苏禾之子予涪，曾与帝的关系一再僵持…更发誓此生不回紫奥城…

因赵苏禾执意称帝，她的母亲恪靖长公主与父亲正一品大学士退出朝堂，选择离去；秦王周玄溶更是以死来面对周氏的列祖列宗；她的儿子予涪也因赵苏禾太过强势，不愿回紫奥城…

赵苏禾执掌朝政近五十年，将大周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的大周已是盛世，堪比唐朝。可无人知晓人人敬佩的女皇赵苏禾日日夜夜思念远方的人，她不能劝回自己最亲的人回来，是她之过啊！

但她这一生真的做错了么？

还记得有人问她…

“世人对您的非议颇多…”

“爱卿可是认为朕的手段毒辣？”

“这…回女皇，是有点。”

“深宫尔虞我诈，总得先保全自己。”

“女皇经历过磨难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可如今确是这番田地，您可曾有悔？”

“朕的选择…至死无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