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走后,我与许久不见的云裳好好聊了聊。
从她口中得知,念槿在招摇山养得好好的,叫我务必放心。日前因莲笙伤了我,故而身边再没人伺候,于是哥哥又托南烨将云裳带了来。招摇山上,照看念槿的重则,便交予了灼光。哥哥害怕再出变故,是以遣了自己最信任之人来担着此事。
等待陆离的间隙,着实无聊得紧,便屏退了云裳,又化了人形,躺在高枝小憩。不知过了多久,迷蒙间清醒了,远远的瞧见两个人影御风而来。是陆离回来了,还带了一位陌生的小仙君。于是我落下枝头,早早的等着他们。
招摇帝姬来了汤谷,身边还有西海少君作陪,此事早已传遍四海。是以二人走近时,那小仙君虽并未见过我,但依然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帝姬万安。”
我点了点头,这小仙君便独自进了初念居。
“这位是?”我疑惑的望着小仙君进门的方向。
陆离得意的笑了笑,“方才进去那小童子,是即墨镇的大厨,曾在青丘云蔚宫供职。今日把他寻来,定能备一桌子令太子满意的佳肴,可不得好好给太子接接风。”前半句听着正常,这后半句怎的觉得怪怪的。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倒是你啊卿卿。”陆离低下头来与我对视,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他继续道:“就这么离不开我?一直守在此处?”
“……”
我白了他一眼,遂又递给他一个迷人的微笑,“是,小仙想念陆离君上得紧呢,半点也离不开呢~”趁他不备,我便上手挠上了他的胳肢窝。
惹得陆离咯咯笑着,避之不及。
仙山岁月,太过漫长,总要自个儿寻些乐子,才有趣味。殊不知,此情此景,在别人眼里,倒成了一对璧人的打情骂俏。此时,本人身在画中,如何明白画中人的心意呢?
我还沉浸在这捉弄人的乐子当中,身后传来一声训斥:“成何体统?!”
我与陆离一同转身,便望见了眸子里透着丝丝冷峻之色的太子南烨。
眼见陆离又要与他杠上了,我躲在他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衫。探了个脑袋出来,瘪了瘪嘴,“太子言重,小仙知错。”
太子闻后,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适时的服软确是有益处的。
此人当真是阴沉得紧,何时悄悄站在背后也不说话,时不时的来败我兴致,当真令我十分不爽。
接着我“含情脉脉”的望了眼陆离,撇了撇嘴,便“依依不舍”的回了初念居,劲直去了小厨房。瞧着那小童子忙进忙出。
方过酉时三刻,一桌子佳肴便备好了。
南烨、陆离、以及本人,这奇怪的阵型就坐在一张桌子上,云裳负责在旁斟酒。许是因为南烨沉着一张脸,三人又都不算相熟,故而席间着实有些尴尬。南烨顾自喝着闷酒,我与陆离偶尔三五两句说上一说。倒是这一桌子菜肴,只有本人吃得最为尽兴。就这么枯坐了一个多时辰,陆离竟然不胜酒力,整个人趴在桌上睡了?这还是万万年来,本人头一次见他喝醉,可真是稀罕得紧。
南烨见状,便吩咐一旁的小仙居将他送回了厢房。
席间只剩我与太子二人,俩人面面相觑,气氛更加尴尬了。
“本君看帝姬应是恢复得不错,不知打算何时启程回招摇?”倒是南烨落了盏,先开口道。
我略一思索,便答道:“应是近日了,不知太子有何吩咐?”我心下一紧,莫不是,他当真要邀我上九重天?
南烨略微捏了捏酒盏,继续说道:“那不如,请帝姬带着念槿,在本君的东宫小住一段时日?”
我的眉心可能都皱成了一团,“太子这是何意?”
南烨捏着酒盏的手微微松了松,“不过是怕有心人再对帝姬不利罢了。”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无妨。”我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回头道:“这回是在汤谷遭了暗算,若待我回到招摇,哪里还有歹人敢对我不利呢?加之,念妃的病情,需得灵玉岩相助。我就这么去了东宫,怕是更不方便了。”
我已说得非常委婉了,若是南烨仍然不管不顾,今日指不定又会开罪于他。可这陆离偏偏在此刻醉了,也没个人帮我说话。
“帝姬说得对。”方才已屏退了旁人,席间只剩我和南烨,见他酒盏空了,我又为他斟满了一杯。只听他继续说道:“本君今日许是有些醉了,与姑娘不过见了几面,相处的时日短之又短,可是姑娘给本君的感觉,说不上来的熟悉。是以,才提了这样的要求。还望姑娘勿要拒绝。”
我蹙着眉头,双手端盏,恭恭敬敬的敬了南烨一杯酒,一饮而尽后,缓缓道来:“太子殿下,莫要怪卿瑶无礼。只是这九重天,卿瑶是断断去不得的。”
“为何?”
“你我二人早已没了婚约傍身,退婚虽是我二人共同筹谋,可太子在天君面前揽下了所有。我在世人眼中,不过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此刻,我又怎的好上赶着去贴着太子呢?难道,旁人的闲言碎语还不够吗?”
“可本君记得,第一次与姑娘见面时,姑娘可是及其豁达之人,今日怎的又担心这些闲话了呢?”
“此一时,彼一时。”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的,日前确是不怕这些个闲话。可自从来了汤谷之后,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变化。以至于,我后面说的这句话,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你我婚约一解,日后卿瑶还要嫁人,怎的容许自己以及未来的夫婿,陷入这不清不楚的关系中?”我怎么就想到嫁人了?
南烨闻后,面上明显一怔,“那陆离呢?你二人日日守在这深山之中,四海八荒早已传遍了,怎么不怕旁人诋毁了帝姬?”
我心下一紧,没有料到他会把陆离搬出来,轻咬着下唇,不知作何回答。
“算了,帝姬不愿意,本君也不再勉强。只是,”南烨顿了顿,“望帝姬今日听一听我与念儿的故事。”
我点了点头。这人今日,怕是喝了两杯酒,又在这汤谷之地,远离九重天。卸下了太子的身份,放松了不少,勾起了他的倾诉欲吧。虽说他二人的事,之前也略有所闻,但如今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怕又是另一番感慨。
大约三四百年前,南烨奉命来东荒剿灭叛军。当年玄族兵败,哪里还是天族的对手。故而用了计,引得南烨孤军深入。玄族本想一举擒拿天族太子,好握着与天族谈判的筹码。可南烨当真厉害得紧,中计之下,仍然大破叛军,让他们有去无回。只是,自己身受重伤,独独让一名首领捡了空子,溜回了幽都。
此时的他,再也祭不出修为返回九重天。于是在汤谷之地,重重的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躺在原本还是茅草屋的初念居,身旁是一名着了火红衣衫的念槿忙着进进出出。
念槿略通医理,便日日上山采药,来医治重伤的南烨。
她不知道他是九重天的太子殿下,她只道他是与人斗法伤及性命的散仙一枚。
他们在这汤谷之地,只知有四时更替,斗转星移。待数月之后,南烨的伤早已痊愈,是时候返回九重天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女人。
可念槿既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又不是修为高深的上神。彼时,南烨还背着一桩与招摇的亲事。此事,他思忖了一夜,终有答案。
他问她:“念儿,你可知我是谁?”
昏黄的烛光,在夜色中摇曳。念槿还忙着手上的针线活,在为南烨缝制一件新的斗篷,于是头也没抬的答道:“知道,九重天的太子殿下。”
南烨面露惊色:“你是如何得知?”
念槿将手中的针线放了放,抬起温柔的眼眸,“一开始,我是不知道的。后来有一日见你令金乌为你传信,自那以后,几乎日日都有天宫来的上仙与你议事。你的神阶早已步入上神,又见这些上仙对你毕恭毕敬的模样,我心中便猜了十之八九。”顿了顿,她继续低下头,“但你今日开口一问,我便知自己猜对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念槿继续道:“你,要离开了么?”
南烨心中一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感情,狠狠的将念槿抱住,“不,我不会离开你。念儿,你愿意同我去天宫吗?”
此时的温婉美人,眼眶微红,噙着一丝泪:“念槿何德何能,不过是汤谷一朵扶桑花,这样的身份如何配得上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本君只问你是否愿意,旁的事情交给本君处理即可。做我的妻子,我会用我的一生来疼你、惜你、爱护你。好吗?”南烨的眸子迎着烛火,氤起一丝暖色,温柔的目光似要将念槿融化开来。
念槿红着眼眶抬头望着他,南烨期盼的等着她的回答。
她忽然微闭双眼,足尖轻踮,温软馨香的唇瓣便吻了上去。
只待南烨怔了片刻,他便用双手环住了念槿的纤纤细腰,热烈的回应着她。
汤谷之地,偶有人烟。天色已晚,该度一夜良宵。
于是南烨轻轻的剥开了念槿的轻纱软缎,一层又一层,遂又反手捏诀灭了灯。
此时的汤谷,偶有金乌轻啼。月色下的泉水,氤起一层暖雾,像极了一场梦。
翌日清晨,二人便对着东荒大泽拜了天地。
南烨告诉念槿,让她等他。待他回天宫处理好一切,便来接念槿回宫。天宫的云撵已经到了,南烨依依不舍的告别了他的新婚妻子,踏上了回程。
后来,便是他以性命相挟,为念槿谋得妃位。他深知,她是不在乎位分的,二人只愿朝朝暮暮,耳鬓厮磨。哪怕他已有画鸢为妃,亦或会有羽卿瑶为后,他也只愿守在念槿身旁。
月余后,南烨果真如约而至,带着迎亲的云撵,去到汤谷,迎了念槿入宫为妃。
二人婚后,感情颇深,委实算得上一番佳话。只是好景不长,约百余年前,念槿忽然得了怪病,哪怕南烨遍访名医,却也无法医治。这才有了后来天后娘娘寿辰那日的邀约,让我去为念槿瞧一瞧。
若非万不得已,南烨是极不愿意与我扯上关联的。我那师父,日日游走在凡间,却是天君都不见得请得动,是以没有办法,太子只有退而求其次,厚着面皮将我请上了天宫。
他二人的感情,实是感人至深。可是,我却听出了另一番端倪。
我的手心有些冒汗,强忍着心跳问到:“敢问太子,念妃患病那一年,是何年何月何日?”
“一百三十二年前的冬天,日渐衰弱,最后在冬至那日,沉睡至今。”他的眼眸腾起一丝雾气,话语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冬至,我的胸口闷得说不上话来。
梦中的火红衣衫、云撵,以及枕边之人;还有念槿眉梢处与我感应至深的扶桑封印;那些个片段,如画一般,在我脑海中缓缓铺开。
“怎么了?”南烨见我有异,开口问到。
我强作镇静的答道:“无妨,太子殿下,小仙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念妃亦是精通医理?”
“不错。”南烨顿了顿,眉心微皱,“说来也奇怪,她一个人生活在这幽山深谷,却对医理无师自通,医术算不上精通,却也不差。”话毕,他瞥了我一眼,似乎在寻求某种答案。
我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看来,请出窥天镜,已迫在眉睫了。
杯中酒尽,我才开口到:“天色已晚,太子殿下早些安置吧,小仙有些累了。”
南烨点了点头,便也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