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仁 上 （2）

晚上吃饭的时候，四爷爷才说为什么把大家都叫来。

半年前，四爷爷就已经查出是肝癌晚期，之所以没说，是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儿女要带着四爷爷去治疗，四爷爷死活不去。他说一辈子这样都过来了，不想老了老了，遭那份罪。

最近身体每况愈下，自觉时日无多，想把大家叫来一起聚聚，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说完这事，大家沉默了很久，四爷爷看大家都不说话，便笑着说：

“今年都70多了，活的够久了，没啥遗憾了，快吃饭吧”

那是一次极其难以入口的饭局，并不是不好吃，而是所有人心里都压着一块石头，扔不下去，也提不上来。

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看见四爷爷在另一个屋子里自言自语。我小心地贴过去，好奇的以为是供奉了什么。原来那个屋子是孙爷爷的，里面放着孙爷爷的遗像，是年轻时的照片，特别的帅，放到现在也是一个标准的型男。（原谅这边我说谎了，九香不是这样的）四爷爷轻轻地说着话：

“九香，我知道是你想我了，我已经好多年梦不见你了”

“我老了，样子也变了，但那颗心还是老样子”

“孩子们想让我继续治疗，可这是没有意义的事，只是再拖上几年罢了”

“而我想早点儿见到你……”

我听得难受，转身想走，没想到四爷爷这时候开门了，从他的眼角看得见泪痕，我详装刚刚路过，打了招呼便走了。

孙爷爷在多年前就去世了，听说是一场意外。但家里人不经常往来，当年的通信又不发达，具体的原因，谁也不知道。我有些好奇这位不曾谋面的孙爷爷。晚上的时候。四爷爷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我搬了板凳坐过去，给四爷爷点了根烟后说道：

“四爷爷，孙……爷爷是一个怎样的人？”四爷爷看了我一眼，抽了几口烟。

“这孩子，你还想知道这个？”

“是，特别想”

“容我想想，那是很多年以前了……”

当年知识青年响应***的号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时两个选择，一个是南方，另一个是内蒙古的巴棋苏木。当时还是孩子的我，觉得南方太远了，但也不知道巴棋苏木是哪里，衡量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巴棋苏木。

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什么，也或许是我上辈子就是出生在蒙古的这片草原。若是没来，也就不会认识你的孙爷爷了。当时在巴棋苏木有两个知青点，我分在了离巴棋苏木最近的那个，也是在那个地方认识九香的。

每天早晨我们的工作就是开荒种地。经过几天的劳动下来，在城镇里生活久了的知青们，早就没了当初的热血。所有人都坚持不下去了，吃得也不好，晚上睡觉的时候浑身酸疼，手也磨破了皮。想到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我在夜里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九香是负责我们知青点的队长，平时接触不多，只是觉得这个小伙子很结实，黝黑的皮肤，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特别淳朴。

一次野外劳动，也不知我是怎么了，可能是营养不良，就昏倒在地上。是九香跑过来，背起我跑到卫生所，整整十里地，一次也没休息。送到卫生所时，满身的汗，顺着衣服滴在地上。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下，能有一个人这样对自己好，是不敢想象的。

我也是那个时候起开始关注这个黝黑的小伙子。后来每次出去劳动，他都是背着别人帮我分担，我像是找到了依靠。

因为一开始语言不通，我们无法交流，只是通过对方的笑和眼神体会意思。在一次篝火晚会之后，九香拉着我的手跑到了后山坡。我们一起躺在草原上，看着天上的星星，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最美的时光。

我问九香，你是一个内蒙人，为什么会有一个汉人的名字？他告诉我，他的母亲是一个汉人叫孙香，在生他时难产死了。他是家里第九个孩子。他的父亲为了纪念他的母亲，给他起名叫孙九香。

我问他，你有蒙古名吗？他告诉我，他的蒙古名叫萨仁。我又问他萨仁是什么意思？他指着天上的月亮告诉我，萨仁在内蒙语的含义是月光。这是他母亲给他想的名，他的母亲希望他一辈子都能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朴素平淡，稳稳当当的过一生。

就这样，我和九香在巴棋苏木的那个晚上伴着月光，牵手入眠。

后来的日子，平淡里伴着甜蜜。九香的普通话也越来越好，他经常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告诉我，他爱我，喜欢我，想照顾我一辈子。

我突然觉得当时选择来到巴棋苏木的决定是对的。

好景不长，我和九香的事，被组织发现了，不但取消了我回城的资格，还连累了九香，把他的队长职务撤掉后扔到了牛棚里喂牛，可即便这样，每天短短的相遇也足以让我们珍惜。

他经常挨饿，因为批斗不断，睡眠也不好。我经常把省下来的干粮藏在草堆里，这样他喂牛的时候就能拿到。

那段日子虽然艰苦和绝望，但只要能看到九香，我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