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落英

凤麒我们再合奏一次吧。

这最后一次，凤麒不再故意模仿樱子，也不再想着如何发挥自己的技艺，只是顺其自然就好。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曾经来过兰林坊，也的确见过这株樱树，那时候它还矮小。看花瓣飘落，留在树冠上的越来越少，自己就着急用衣服盖住樱树，只怕风吹雨打樱花凋谢。

可盖住的躲过风雨的花瓣在第二天还是落了。是谁带走了它们？风丝，雨滴，春日，为何这种力量给其生命，助其成长，却也带走生命？

我的生命也会被带走吗？

若是明年再见到樱子，她会记得自己吗？会记得与自己之间发生的这些交往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若是她只能记得与人合奏佳曲也好。

樱子也像是心有所感，她一边弹奏一边说道：“先前只是模仿那感觉，现在无需寻找，只是顺应自己的感觉演奏就可以了。”于是唱道：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唱完后，良久两人都未说话，只是再看时，才注意树枝上、庭院里、屋脊上都停着许多飞鸟，喜鹊、白鹭、雪雁、黄莺、斑鸠、画眉……数目繁多，应有尽有，灯火无法照耀处，鸟群密密麻麻，都站立不动着，好像还沉浸在乐声中。演奏的时候凤麒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不曾仔细谛听，也并不知晓自己弹奏得如何，如今看到飞鸟，想来应该吹奏得不错吧。只是演奏的时候，从头到尾，心都在微微发痛。

直到天将下雨，鸟雀们才四散飞去，一开始的时候雨丝淅淅沥沥，轻洒在碧草和绿叶上，滴答作响，在灯火的照耀下，就像蛛丝倒垂，悬在空中。

很快，雨滴就沿着凤麒的脸上滑落，可是却无法击中樱子，只是穿身而过，她说：“适才的合奏叫我忽然想起了很多遥远的事情。琴笛主人共奏佳曲，那时候我就想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想再听一遍，可是后来人去楼空，十几年间不知所踪。哦，依稀记得一个小孩子拿披衣给我遮风挡雨，还有，这株樱树是笃子皇后亲手植下的呢，今已亭亭如盖，可叹佳人已去，不复归来！”

凤麒明年你一定会记得我的，如果你想不起来，我就在那七天里，日日吹笛给你听。

樱子笑了，美艳如花，只是笑容转瞬而逝，“我只知有春，不知冬夏。若是能呆得再长久一些，那就好了。”当然无论凤麒，还是她自己，隐约当中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十九年来第一次精气成人，就是因为有听此曲的愿望，现在已了，再无遗憾。只是，一个愿望了了，又心生一件，做人真是痛苦呢。”说着她转身看着樱树，注视花瓣一片片被雨丝打落。

凤麒你还有什么愿望，也许我可以帮你完成。

凤麒知道她时间无多，赶紧问道。

樱子回眸，惆怅地嫣然一笑，没说任何话，灯火照到她身上，却透过身体，没有形成任何影子，甚至依稀可以看见后面的院墙。她的身体正在变作透明，凤麒想到，忽然，不知得到了什么指令，他放下笛子，跑了过来，想抓住樱子，结果只有一袭兜头花瓣洒在身上。她消失了。

樱树上留下一段缥缈的声音，是樱子的：

夜樱美绽开，枝头俏如云。

久见迟表白，只奏琴笛心。

零落泥冢埋，难耐风雨侵。

明载春又来，哀叹非吾身。

子时过半，夜晚的凉风卷起，一树樱花如兜头大雨，哗哗落下，偶有留在枝头者，也在随后的暴雨中零落，随水而去。虽第一日时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之喜，最终还是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在回去路上，凤麒忽然想到，觉得父皇必定一直爱着前皇后，而不是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