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寄余生（自定）

1935年的冬天，上海的雪铺天盖地。

身在南京的母亲新添龙胎，把我卖给人牙子带到上海做丫鬟。活了十六年，这还是我头一次感受到我的命若草荠。

入了宅院，管事带我见过太太后让我四处熟悉一下。我乖顺地应着。

远远的便望见了一个人影。

漫天飞雪里，少年执着青伞站在湖边。他身形颀长，着一袭月白长衫和墨黑大氅。

？？？“过来。”

我犹疑片刻，方才走上前去。离近了看，才发现他年纪与我相仿，面颊生的清丽秀婉如女子。眼睛流转春水，像极了江南烟雨。

这一眼，即是万年。

？？？“我落了东西，你且去找找。”

语气疏离。像是不愿意再多施舍一个字。

我咬牙看他。冬日的湖面，结着冷冰。

叫我如何跳的下去？

刚想回头问落了什么，他已耐不住性子，在我肩上重重一推。冰层很薄，我跌下去的时候清楚地听到碎裂的声响。似乎耳际还有隐隐的粘稠液体，胸腔被撞得生疼。

昏迷前，我看到他在笑。

那是我第一次看他笑，也是我头一次看到一个人可以笑得那样凛冽。须臾间，唇边似有刀光剑影。

我高烧三日不退。

长眠里我梦见许多。梦见爹娘，梦见河川。甚至梦见仅有一面之缘的他。梦里俊秀清丽的他朝我笑，凛冽骇人。

醒时，屋里空无一人。只是床头放着一碗凉透了的水。许是我过于卑微，他们将我安置在了一间极普通的客房。

摇摇晃晃起身，想着，该去做事了吧。

丫鬟“我们太太买你来是叫你伺候少爷的，记住不许失了本分。”

我回头，看见管事朝我走过来。他是年逾半百的老人，看我时只有柔和的笑意。

管事“我们少爷性子是乖戾了些，多多包涵着。”

岂止是乖戾。

都说以毒攻毒，我便摆出一副清冷傲然的样子来服侍他。他也不冷不热，只想着刁难我。

入秋时，老爷回来愈发的晚。

太太脾气也愈加暴躁。她的担心也情有可原。上海这样鱼龙混杂的地带，还真有些入不了眼的勾当。

约是晚秋的深夜，老爷醉酒归来。彼时我刚走出他的茶水间，迎面撞上了老爷。

老爷两颊艳红，浑身酒气，伸出手搭上我的肩。

老爷“挺水灵的……”

舌头打着结说。我一慌，挣开手。

屋里的他许是听见声响，打开大门。

？？？“怎么回事。”

爱丽“他喝醉了。”

他皱眉，伸手拉住我就往后跑。

？？？“他一喝醉就发疯，我们走。”

那还是我第一次听他这样柔和的口气。习惯他眉间的戾色，如今看他的温软反倒是怀疑起他受何刺激。

？？？“你怎么还不走。”

他说他从前的侍人丫鬟没过几天就辞了，我可以在他的折磨下留着，倒真是好耐性。

月色明亮里，他似是要听听我的过去。我没有抗拒，看着他的眼睛时。说起我平庸的身世，说起我若没有被太太买会到哪种地方。说起我在宅院里受的欺凌，说起我处世的战战兢兢。

唯独，没有说起对他的见色起意。

他像是起了悲悯，又或是想起了他的什么故事，眼边盈盈泛光。

那之后，他虽然冷淡，却也不再为难我。

我怀揣着盛大的喜欢，却不敢逾越半分。

年年岁岁，上海时局动荡。他早被太太送去国外避难。我们整个宅院，在烽火连天里小心谨慎。

然而轰炸终归是不长眼的。

响亮的爆破声振聋发聩。要不是我出门为太太裁布，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少年。

回到面目全非的宅院，刺目的血红惹得我烦躁绝望。人命，是这样的如蝼蚁吗。

我站在边上，注视着废墟。猛的想起，今日竟是他回国的日期。

他遇难了？

这个想法根深蒂固，挥之不去。

他是我的星火。

星火但灭，万里残垣。

我伏在地上，泪流满面。尖锐的器物刺伤指端而不自知。

“嗒。”

视线所及处是一双鞋，光洁透亮。离我很近，有淡淡的草木和血腥混合着的气味。抬头，跌入了他深如潭水的瞳孔。

亦如初见，又有所改变。

他身着月白长衫，披着墨黑大氅。笑的清和温煦，眉目如画。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