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这件小忙

　　“樊导。”

　　他轻松慵懒地唤了一声，双手插进兜里。

　　只有樊导有空的时候，才会专门腾出时间来听别人说话，所以樊导不抬头，席文怀便也不生气，只是随便找了一张靠近樊导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在等樊导忙完。

　　毕竟他下的局，还需要借一借樊导的手。

　　新任的导演助理是一个姿色平平的小姑娘，见他过来，忙给他泡好了茶，可是席文怀却只是看了看杯底卷卷舒舒的茶叶，礼貌地拒绝：“谢谢小姐姐，我不喝。”

　　女孩僵着手，微微打量了他一眼，顿时红着脸将那一杯热乎乎的茶水端走了。

　　明明知道茶叶只有樊导爱喝，却还故意端着茶上来，真是上赶着贴脸。

　　席文怀摸了摸鼻尖，心里对这个毛毛躁躁的女孩很是轻视，可脸上仍旧是挂着温和，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谁也不能窥探他的内心，即使是身在一滩浑水的娱乐圈里，也很难有艺人真正地将自己的真性情暴露出来。

　　人的本质是不完美的，甚至于连散发出来的体香都带着腐朽的臭味；可是娱乐圈的人们却热忠于打造完美，以至于喷上了代表谎言的香水来遮掩其味。

　　有漏洞的本质被香水尽数代替了，而观众却兀自沉浸其中，还嗅着浓烈的假象；往往最前赴后继、最乐此不彼，一次又一次，可悲地活在自我的假想里。

　　被拒绝的女孩觉得他温和谦恭。

　　席文怀也只能是温和谦恭。

　　这是他的人设，永远也不能崩坏的人设。

　　所以他要蔺书灯手里的两张照片，他要蔺书灯不能威胁到他，即使蔺书灯什么都没做，可是她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很让他胆战了。

　　用了五分钟，樊导才从一堆设备中抬起了头，席文怀一直坐在他的身旁，像是关系极好的朋友那样与他打招呼：“樊导，调试完了？”

　　“什么事啊。”

　　樊导扣紧了自己头上的鸭舌帽，把自己的黑框眼镜摘了下来：“不是下班了吗，你怎么还不下班啊？”

　　“这不是看你累吗，陪陪导演。”

　　“陪我？陪我倒也不用，明天就出外景了，要两三天呢，大家都挺累的，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樊导低头，一边同他聊着天，一边专心致志擦着镜片上的两三点指印。

　　一个多月的辛苦拍摄，让樊导的脸上又多添了几分疲惫，席文怀看在眼里，挑着眉替他掸了掸衣服上沾染的灰尘：“你看你累的，衣服都脏了，嫂子回去又该说你了吧。”

　　“这衣服回去也就是脱给你嫂子洗洗，没事儿。”

　　“嫂子真贤惠。”

　　他随口奉承了几句，捻了捻指尖，若有所思。

　　“樊导，有件事儿我想请你帮帮忙。”

　　“嗯？什么事儿啊？”

　　似有万般为难，席文怀徐徐贴近了樊导一点：“今天不是有些戏份杀青了吗，大家都挺累的，我想着请大家吃点甜品庆祝庆祝，等过两天在杀青晚宴上要是我喧宾夺主不是不好了嘛，我想着我今天要不买了给大家。”

　　“就这事儿啊？”樊导瞥了他一眼，哭笑不得。

　　这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他还以为席文怀是有什么大忙需要他帮衬呢。

　　他刚想点头答应下来，席文怀忽然脸色复杂地拉住了他的胳膊：“重点在后面，樊导。”说完，席文怀的目光倏忽对上蔺书灯团队那一片早已空旷的场地。

　　那个她晒太阳用的躺椅，正折叠好了放在墙边。

　　樊导疑惑地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心下有些了然。

　　那一天晚上的恩怨，剧组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即使酒店的隔音效果再好，易烊千玺和席文怀的斗殴声也还是穿透了那一整层的房间。

　　之所以没有人出来阻止，是因为大家都觉得这场纠纷事不关己，再加上对蔺书灯已有的偏见，好事者总是不愿意插手。

　　工作人员私下里嚼舌根，樊导也都听过几句。

　　此刻席文怀的眼神，再傻，樊导便也能猜到了几分，他选择看破不说破，静静地整理自己的衣帽，等待席文怀自己开口，他再思量。

　　“之前……我和书灯之间有点儿误会。”

　　许久，席文怀在心里将那些话润色了一番，终于还是选择了一种妥当的说辞说了出来。

　　樊导整理的动作顿了顿。

　　前有段穗力荐，后有席文怀以礼相待，这个桀骜不驯的蔺书灯，人缘倒是挺好的。

　　他低头不作声。

　　席文怀却兀自轻语起来，情绪还有些低沉失落。

　　“她对我似乎有点抵触。”

　　他叹了口气。

　　“我想，大家都是演员，在演艺道路上都希望自己一路长虹，今天遇到了，以后就难保不再合作，谁也不希望得罪了谁，可是书灯对我有了点隔阂，她也一直不肯跟我说话，让我心里总有个坎儿。”

　　“过两天拍摄外景，就只有我和她两个演员了，我希望樊导能帮我把送给她的甜品带给她，不要特意说是我送的，我也不要她怎么接受我的歉意，就是只要她愿意吃一口，能让我自己过了这道坎儿就行。”

　　说着说着，席文怀的语气忽然从诚恳演变成了哀求，一米七八的个子，此刻却看起来那么无助，像是被女友抛弃了的男朋友一样无奈。

　　他说：“我也不好意思自己去送，我去送了，她也一定不会吃的，所以樊导，这件小忙我想麻烦麻烦你，您是长辈，又是导演，她不会不给您面子的对不对？”

　　提前下了班，车窗外的景致才有了不同于深夜的变化，我躺在瑞娱分拨的商务车上，一幕又一幕专属于城市的安逸在我的眼前，走马灯似的热闹。

　　小巷子里慢慢摆出关东煮和煎饼果子来，在这个霓虹灯罩不到的地方，摊主或许是年迈的奶奶，也或许是围着油腻围裙的中年妇女。

　　他们大多数靠着卖出去的微薄收入过活，鲜少有一些年纪轻轻的，便是白天的小公司会计，独身一人在晚上出出摊，为了那点可怜的外快，在寒风中吹着手；她们不同命，却在这个不约而同的夜晚聚在一起，仿佛是参加了一场有暖气的茶话会一般，在路灯下三两一群，有客人来了就炸煮，没有客人了，就唠着彼此的家常。

　　商场门口拉上了灯，我偶尔也会看见易烊千玺的巨幅代言画像，和“Tiffany”的宣传展板一起，张贴在最显眼的外墙上。

　　是那个耀眼的易烊千玺。

　　我举起手机，像是偶遇到了，又像是在暗恋，趁着司机停在商场门口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沉闷又羞怯地与“他”来了一张静悄悄的合影。

　　路灯在车窗上忽明忽暗，红绿灯也会在路口闪一闪它该有的懒散工作。

　　一道光束过去了，又有另一道光束由暗到明，这条路上的每一个人，都好像带着忙碌，同我一样有条不紊却又狼狈地活着。

　　易烊千玺是我乱糟糟的生活中一个舒适的床，我的失眠，让我离开他痛苦，拥有他就清醒。

　　一个人的时候，我深知他在我心里的重要性，即使摩挲着我和“他”刚刚的那张合影，隔着手机屏幕，我内心的蔺书灯也在呼之欲出。

　　“你就算拿锁链拴着我，拿冰块敷着我，我也依旧喜欢着易烊千玺。”

　　她成了我的人质，喜欢易烊千玺的蔺书灯日日被我关在心里折磨致死，可是她还是顽强地活过来了，在我看到易烊千玺、听到易烊千玺的时候，她仍然是拖着满身的枷锁控诉我。

　　“蔺书灯，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放弃喜欢易烊千玺，直至你的喜欢变成瘾，变成了坟墓，你这一辈子，也只会喜欢易烊千玺。”

　　可笑。

　　他有什么值得我再喜欢的呢。

　　凭着他丢掉的那一个围巾，喜欢他的蔺书灯就应该死去了。

　　我用这些话反驳着自己，否定着自己。

　　手机屏幕上印出我萎靡的脸色，易烊千玺的宣传海报已经被人留念过很多次了，去微博的定位搜一搜，也许就会发现许多类似于我这样的合照。

　　他是顶流，是内娱里处处发光的金子，可是就是这样的一块金子，为了段穗，还有段穗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将我硬生生变成了他名存实亡的女朋友。

　　其实不管是真还是假，我还是愿意的，至少我和他，也不是那么空白了，只是他的女朋友不应该是我，即使是要炒作，也不应该是我。

　　蔺书灯……

　　我抬起头，无神地看着窗外那些萧条的树。

　　蔺书灯该是什么呢，大概就是这些没有生气的树吧。

　　枯竭。

　　不值钱。

　　跟在易烊千玺的身后，接受他和段穗的报复，臭他的名声，又该是什么呢；我瘪了瘪嘴，手指盖上一点我的眼睛。

　　蔺书灯，你千不该万不该，也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为了段穗，他连你这样的污点都不介意了，你还能如何喜欢他呢。

　　凭着你和他的距离，当初你就不该填天南大学的志愿，你该一心一意站在人群堆里，遥遥看着他，看着易烊千玺在自己的心里默默发光，然后将他的轮廓刻好，回家去，再听从姑姑和父亲的意见，找一份音乐老师的工作。

　　这才是普通的你想要过的生活。

　　然而现在一团糟的艺人蔺书灯是什么呢，是凭着对易烊千玺的一腔孤勇，沉默了那些传言，累及了一身的病痛。

　　指缝间我只能看见车顶，眼睛却毫无生气了，絮棠的医生朋友说我病的很严重，我想是了。

　　司机从场地将我们载到隆万皇冠，对面的“宏基广告”办公楼还没有下班，灯火辉煌处，也能看见几张办公桌，他熟练地拉好手刹，对着秦姣报之一笑：“秦姐，到了。”

　　“辛苦了小台。”秦姣把所有的文件都拿下了车，里面有我今天刚刚看过的第二部电影合同。

　　我被开门的冷风灌醒，一点挣扎的睡意也随之散去，秦姂连忙塞给我一个热乎乎的暖手宝。

　　“书灯姐姐，别睡啦。”

　　“没睡。”我不悦地开口，继而把帽子向下拉了一点。

　　樊导和剧组都还没有回来，因为我是提前下班，所以我回酒店的时候，还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

　　秦姣将我送到了隆万皇冠，便又让司机将她送回了公司，临走前她再三确认我是否出演第二部作品，直到我在合同上签下字，她这才安心地拿去瑞娱交差。

　　我知道她担心什么，也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抗拒过和易烊千玺的合作。

　　我与他的关系在那件事情以后变得没那么糟糕了。

　　这一次也不过是和他合作一部戏，没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