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没有观众

　　“去吧。”

　　他把豆浆递给段穗，目光却瞥见了坐在伞下休息的蔺书灯，匆匆与段穗结束了话题，他便立马抓起了桌上的药；那一瓶药膏，是他一早驱车跑到邻市的药店给她买的。

　　他心里还惦记着蔺书灯额头上那块来历不明的伤，王源说这样的伤口如果一直不好，以后会留疤的。

　　“要给她上药吗？”段穗歪头看着易烊千玺手里的东西，忽而走近，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

　　凹凸有致的身段轻轻倚住他，让这场景不由得更增了几分暧昧，在段穗身边工作的团队人员早已习惯，权且当作是一对幕后情侣的打闹，而心里如明镜的段穗，却只是拿细长的眼角含笑对着他。

　　“你干什么？”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就要抽出来，殊不知段穗却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吹气一口：“不这样帮你，我怎么知道她还爱不爱你呀。”

　　“别闹了。”语气里隐隐藏着不耐。

　　段穗闻言，只好挤出一副鬼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手：“好吧，易烊千玺自从和蔺书灯公开了以后，就开心得连危机感都没了，那我这个感情军师就这样被易烊千玺解雇咯？”最后一句话压得很低，她又说又笑，却故意不让外人听见。

　　为了自己。

　　为了把蔺书灯踩进脚底。

　　她一定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做到天衣无缝。

　　别人不会知道，其实她才是那个装给蔺书灯看的女朋友。

　　段穗并没有恶意，可是易烊千玺心里却对蔺书灯每一个眼神在意之至，他知是自己与段穗以异性朋友相处惯了，所以周遭的人才都以为自己和段穗是一对，他便刻意与段穗拉开了一些距离。

　　“以后有空，再请你吃饭。”他淡淡地。

　　段穗只好站直了身体，款款笑他：“不用，怎么我们之间还用起'请'这个字来了，我们俩的关系，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啊？”

　　“改天，我请你。”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朝着蔺书灯的伞走去，段穗叫着他的名字，从身后赶上来：“那就这么说好啦，阿玺，过两天，你请我吃饭。”

　　她莞尔一笑，银铃的声音越得很远，我看着，席文怀也看着，易烊千玺挺拔的身形忽而愣怔了一下，转而抬眼望我。

　　我心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那么多人都在看着你们谈恋爱呢，怎么就唯独我不能看。

　　胖虎在我的身旁笑，他说：“小蔺，你别误会啊，小段就是这样的，和千玺好几年的交情了。”

　　我低头，不知在看哪里，只是一遍遍弄着手里卸妆水的盖子。

　　想想。

　　他们之间……是七年的交情了吧。

　　比我遇见易烊千玺的时间，还要长许多。

　　“我没误会，他们俩感情好，我知道。”

　　比起段穗，我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在她之上的，只知道易烊千玺大概很爱她。

　　高中时候，她一直就是他的同桌好友，那时候易烊千玺已经是组合的成员，可段穗还是那个寡淡的段穗；到了大学，段穗为许林川堕了胎，可是在易烊千玺心里，段穗也依然是他的段穗。

　　说不羡慕段穗，那是假的，我常常羡慕她。

　　连絮棠都说过，你要是长着和段穗差不多的脸就好了。

　　我也想要一个无论我做什么都会无条件选择我的男朋友；那曾经是我的愿望，可是长大了，才发现愿望之所以是愿望，是因为它只能被挂在天上，它可以在我的心愿本上熠熠生辉，它可以给我勾勒无用的憧憬，却并不能告诉我，其实夜色黯淡。

　　胖虎见我不再做声，欲言又止，我以为他在等我吃饭，看了一眼眼前的早餐，却生不出任何食欲。

　　秦姂还没有回来，易烊千玺把椅子推到我面前，一只小巧玲珑的药瓶，堪堪摆在了我的手边的桌子上。

　　我拧完卸妆水，故意装作看不见他，闷头收拾着桌子上的卸妆巾。

　　硝烟味还没有完全散去，即使是卸掉了脸上的妆容，我整个人却还是那样灰头土脸，他在我旁边落座，目光在我脸上停留许久，忽然举起了右手。

　　“做什么？”

　　我连忙避开，那只手掌就在半空中停滞，带着犹豫。

　　须臾，他又近了一些，上半身完全倾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过我：“别动，我看看你的伤好点没有。”

　　指尖在我的额角轻轻摩挲，他的呼吸惹得伤口痒痒地，温热温热，离得这么近，我不知道他还要演什么，可是碍着不远处那些场记的眼神，我只好尽力克制。

　　“怎么还没好？”他皱眉，垂眸轻声问我，“怎么这么严重？到底怎么弄的？”

　　“拍戏摔的。”

　　那些呼之欲出的场景，我一个字也不想提。

　　他似乎不信我，挑眉：“真的？”

　　“嗯。”我静静看着他肩头那一块还未干透的泪痕。

　　原本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冷冷斥责我几句，比如“拍个戏也能受伤啊”之类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摆出一副漠然的样子便嘲弄我愚笨。

　　谁知他却悠然转身，抓起了桌子上的药，我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这人演戏演过头了吧，入戏了？上脑了？

　　就算是一块斑驳的遮羞布，一个随意摆布的玩具，我也认了；我没有主动权，在合同里，我只是被动的乙方，在众多镁光灯下，我是他易烊千玺的附属品。

　　可是现在，有这么多知道真相的人，每一双眼睛都在我和他之间打量着，当着段穗的面，难道，他一定要把这个笑话演下去么。

　　我看着他轻轻捻开盖子，低头用棉签去沾，倏而呼吸有些紊乱。

　　“易烊千玺，别演了，没人看的。”我差一点要哭出来，无助地举起一只手臂挡在他的腰间。

　　这些戏只是演在屏幕里，我卑微乞怜，是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又何必拉着我做一个不讨喜的小丑。

　　够了，真的够了。

　　我耗尽了所有力气来挣扎，企图避开他所有假伪，却丝毫不见他深潭眼底一闪而过的愠色。

　　“蔺书灯，”他用膝盖顶住了我的椅子，低头警告，“别动。”仅仅想要给她上个药而已，她就这么排斥自己吗。

　　一想到她曾经那样喜欢自己，哪怕知道那是假的，他也愿意沉浸；可是现在，她却连假装都不会再假装了，无论是他，还是许林川，那片可以放养小鹿的树林，竟成了除了贺老师以外，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踏上的沃土了。

　　“蔺书灯……你别再动了，你再动，再动，再动我就……”

　　“就怎么样？”

　　听着他的语气从温和逐渐又变成往昔，我便知道，他又演不下去了；喜欢原是可以装出来的，可他不幸，偏偏遇上了最讨厌的我。

　　“演不下去，要不就算了，易先生。”

　　打破了最后一堵可以维持的墙，我和他对立的气氛终于凝固了。

　　我感受得到，他的后背明显僵硬了一下，也许是我参透，即使穿着卫衣这种宽松的服饰，家常又温和，可是它在一个不喜欢我的人身上，就是冰冰冷冷。

　　他冷眼看着我，忽而用右手扣住我的头：“谁算了？”

　　“你算了，我也算了。”

　　“为什么算了？”

　　“因为没有人看，没有观众，”我瞥见他眼里的红血丝，左胸腔里划过一丝疼，“他们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易先生不用太谨慎了。”

　　这是一场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被窥探了剧本的戏，而我们是这场戏里的主角，陌生的观众离场后，他和我，就再也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

　　我是要欢呼，还是要悲哀。

　　从他眼底看到了那么多的红血丝，他最近，睡得也不好吧？

　　“易先生行程太多的话，还是好好休息，留着一个好身体陪段穗，我们的合同只要不到期，我都会配合的，不急这一时。”

　　消化我的话并不难，我相信易烊千玺他也会懂，我执着于冷静，生生咽左边肋骨下那一点点心疼他的情绪。

　　我以前很爱他的眼睛，我沉迷于他的眼睛无法自拔，可他的眼睛里装着很多我不敢看的东西，比如他眼里的我。

　　他不懂。

　　他问。

　　“蔺书灯，喜欢一个人是可以装出来的吗？”

　　那样突兀深邃，却难得将我问住了。

　　喜欢原是可以装出来的，可他不幸，偏偏遇上了最讨厌的我；可是真正的喜欢，却是最装不出来的。

　　我很想告诉他：我以前，喜欢你。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可我没有那种勇气。

　　因为我的喜欢是装不出来的，他也不愿意听。

　　我说：“只要愿意，都可以。”

　　你对喜欢的演技近乎为零，你来问我，也并没有人会逼着你，除非……除非你真的喜欢我。

　　他垂眸，一汪清潭里被人抛进一块石头，他说：“只要愿意，假装都可以吗？”

　　“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