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执明为君之贤明，四海称赞，昔日遖宿之蛮国，捕猎为生露宿野外林间，其部分人饮生血食生肉。今天权郡内到处可见遖宿人穿起绫罗绸缎，袖宽而束腕，依稀还能辨别出来。十年往来互通，如一国之子民，互市贸易，男女通婚，关系融洽和谐。

这样名垂千古一帝却如此道：若无阿离，我情愿做那亡国之主，好过守着万里江山的无边孤单。

“春末了，今夜后便是初夏了，后夜就该起风了。”守这宫门数十载，六七的孩童模样入宫为奴，经年累月下来，时节反复变化把握得精准。

守夜的奴仆两两提着昏黄的宫灯从一侧长廊走去，一身玄衣的执明融入暗中合为一色。“今夜雨后有一场大风，自天险而起，陛下回宫加些衣裳吧。”执明默不作声，身影渐渐远去，融入更黑暗更深的长廊深处，消失在雨幕之下。

向煦台铜锁深深锁了十年，锈迹斑驳，轻轻一推在摇摆中倒下，执明心中似有所触，蓦然的慌乱，不顾一切冲进雨幕中，肩头瞬间打湿个透。碧波湖如墨布暗淡的死水，紧缩瞳孔放眼望去，没有惜日五彩锦鲤嬉戏，悠哉摆尾，荒废经年如同死宅，人人竞相绕道而行，人就更少了。

送君茉莉，请君莫离。

初闻茉莉花花语，执明兴奋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兴许某日夜中风大，吹落了窗前的茉莉，从高处坠落到这墙边的一角，如今枝繁叶茂掩映半个窗台。向煦台历经一场雷火，烧塌半个屋檐，加速这座宫殿的败落，太傅上了折子修葺，执明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一连几日面上没提上来，那时就连太傅都以为，陛下他忘了，忘了那人之事，彻底的放下了。置身在上头，板身吱吱呀呀的响，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

执明沿着记忆中在黑暗中摸索，慕容离当年就是日日在此处理政事要务，那认真的模样，眉头轻促的模样，执明记忆犹新，如何都忘不掉了。明珠蒙尘，执明细细拭去，夜明珠的光芒将屋内陈设顿时一览无余。败破的残景令执明喉头一紧，酸楚涌上心头，生生逼出眼角的泪痕。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星奇依照执明吩咐，取来扫帚，安排几个下人作人手，执明取了用器默默无言，星奇千求万求，说要为执明掌灯，才勉强得来执明的点头，事关兰台令大人，执明一直亲力亲为。

星奇不曾踏入这向煦台，第一眼实打实的吃了一惊，说是寝宫不如说是藏书阁，兵法，道家经典，医书集成……兰台令大人可真是全才。

“唉，这是什么书，是谁放错位置了。”星奇疑惑不解，书封空白一片，不知是何书，这等巨藏位置错了很难找吧。

执明先星奇打开书封那刻拿了过来，星奇错愣了半天，看着自己两手空空。

执明转过身去，捧着白皮书，角落里悄悄红了耳根子。月奇为人轻浮好色喜好风花雪月，承隙着递折子之机，混入一本春宫图，阿离恼羞成怒差点在下人面前失了分寸。

好不可爱。执明年轻气盛，初识巫山云雨之欢，鱼水缠绵悱恻缱绻之乐，自然有空就把阿离往床塌之上拉。阿离丢不开身份婉转承欢他人身下，一般是执明服侍阿离更多。

星奇嘴角带着笑容，眸子晶亮目似星辰。曾经的王上，如今的陛下，十年不曾如此失态过，如今陛下才是陛下，活着有些人的气息，虽不知原因为何，星奇真心感到高兴。

星奇一阶一阶为执明掌灯，烛火下执明低眉垂目，鬓角隐隐白了青丝，汗浸浸湿润着。他在天权暗卫多方寻找无一线索，他不知从何说起，不想打破执明短暂宁静欢欣的时光。星奇心中颤动，烛火落泪点点，指尖传来火辣辣的疼。

慕容大人，你这是要食言而肥了吗？

时光在忙忙碌碌的背影中流逝，烛火摇曳燃尽最后的落泪，星火暗淡冒出呛喉的青烟，整个屋子暗了下来，夜已深深。“臣，臣这就命人备烛火。”

“不必，明日之事明日再做不迟。”若所有的思念一下全部花完，明日所剩的就是一团灰烬了。

阿离，我们海誓山盟，行过天地大礼的。我是你的夫，都随你依你，你要我等，我总会等得。

一夜无梦是好眠，充斥着慕容离的身影，慕容离的气息，是执明安心之所。风雨很大，呼呼呼的刮个不停，执明将埋入软枕，拉高锦被蒙住脑袋，睡意太好全身舒畅，有的是气力懒懒的不愿起身。

“轰隆隆”一声震天动地，床塌都块震散了。“发生了何事。”执明撩开纱帐，起身穿靴。

“风大许是树倒了。”

这时，外面的人竞相奔走呐喊。“不好了，不好了，向煦台塌了，向煦台塌了。”

执明一震全身血液逆行，顾不上其他冲出寝宫，朝向煦台拼命的奔去。昨日还是好好的，再屹立个百年明明不成问题的。执明这么以为着，一直这么以为着，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十年，时光绛执明打磨，成合格的君王，合格的父亲，染白了两鬓斑驳，压弯了执明此刻佝偻的后背。

“不，阿离说过，他会回来的。”执明在风雨中撕心裂肺的呐喊，雨水打着面，星奇看不到那潺潺的泪，心在滴血。星奇缓缓放开油纸扇，任凭它遗落吹走。

“啊……啊……”执明的世界坍塌了，哭喊着徒手不停扒开废墟，这里是执明最完整全部，最美好的记忆，慕容离……慕容离他一直在里面。

兰台令才是真正的算无遗策，自始至终执明只有遗忘一途可走，慕容离无药可救，永远不会回来了。雨一直下，十年不值的真相而落泪。慕容离无可言说，面对着一推废墟，这么残忍。原来的再见，是再也不见，都是徒劳。

“骗子……骗子……骗子……”执明许是面对现实了，也许是累了，直接倒在泥泞中浅浅的哭泣。执明仰望着密集交加的雨幕，打在眼眶直生疼。很冷很冷，血液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