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一天课间。
一男生捻了捻杂志尾页的右下角。
直到捻出卷边来的时候他停下手，把书推到左手边同桌桌面上。
少年曲手，点了点书页下面，示意她看。
她知道他也爱看课外书，打发很枯燥且疲惫的学习时光。
但对他点了点书页下面的行为有些不解，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让她看这个。
她从来都是不懂就问，刨根问底。
“怎么了？”
他提了提黑框眼镜，认真地看着她，后道明缘由。
你看一下我指的区域里面的C选项，我觉得它说的东西很符合你近来的行为表现。
【反复提起自杀的人，下一步很可能会做出具体行动。】
她看了，但压根不信，面无表情地冷声反驳说，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叫他不要当真。
她才不会自杀，她干不出来这么蠢的事儿。
但她不会想到，他却在这上面将他的理科思维也发挥到极致。
少年右边手曲手敲了敲桌面，压低声音轻掀开她所有假面。
如果只是随口一提也就罢了，但这半个月以来，我基本上每天，或者隔天就听到你这么说，这是不是有点儿太频繁了。
H同学。据对你近来行为表现的观察，我实在是没办法相信你。
她还想说些什么否认，却被他干脆打断。
少年黑框眼镜后素日以来平和的眼眸沉了沉，凌厉毕现。
像是在说“你敢说不是。”
见她欲言又止又泄气得如焉了的气球，他终究不忍——
退而求其次，以妥协诱哄的方式达到目的。
花点时间做做上面的测试题吧，再对着看看你所对应的选项结果。
也用不了几分钟，反正也是课间。
我记得你挺喜欢做这些的，以前我做一测试题时，你不就凑过来把我手里的书抢过去做了吗。
你看看这次。
话未说完她就急匆匆地抽出了右上方放着的草稿本，认真记下所选选项。
十几个题做起来很快，刷刷刷写完，再根据选项对应算总分，耗时三分钟不到。
总分所在区间对着的跟他说的正正好：C选项。
他没说话，慢吞吞地从桌肚里抽出支黑色签字笔，顺过本子。
少年目光略过一竖排字母，最后用笔轻轻巧巧圈了圈笔锋强劲的数字。
她一直都写的是很标准的正楷体，却又很有自身的风格，带三分慵懒随性。
像她这个人一样。
少年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
这样的字这辈子他只会见到这一款。
独一款，只有她可以。
少年轻点笔尖，却依旧沉默。
但长期以来养成的默契，让她当即会意他此刻想法。
抬眸。
心照不宣地看着彼此的眼神，心声被解读得透彻淋漓。
【这是证据，这下你总没话说了吧。】
【你说得对，我确实可能会付诸行动。】
【我不问，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必须找我。】
【好，谢谢你。】
铃声打响。
她撕下写了一堆选项的稿纸，看也不看地从桌肚里抽出一本书，将其夹在里面，再把杂志推回到他手边。
垂眸，她忽然忆起大概半个月前，一个下午还是晚上由于任课老师没来，上的自习课。
他一边认真地看着杂志尾页，一边跟她笑说，他认为她符合哪种情况。
她也是这么反驳他，说她不是的。
但还没等到做测试题，她下一瞬的行为反应，就已经很符合答案选项里写的了。
打脸不要来得太快。
少女脸上烧得厉害。
【答案B：有的人是属于边说话，边做一些肢体动作的。】
我觉得你挺符合的，平时跟我接触的时候总是会打我，你怎么可以这么暴力啊。
我哪有很暴力，你别乱说，还理科学霸呢，尽冤枉人，忒不严谨了。
她扬起手就要打他。
他一直知道她力气小，只是打着玩玩儿。
好多次买了矿泉水回来，瓶盖都要他帮着拧，力道又能大到哪儿去。
不过她要真打下来他也不会怎么着，就受着。
顶多事后调侃她两句，看她吃瘪挺有意思的，一年多下来都是这样。
少年不自觉地笑了，握着杂志的手不觉间松了力，还不着痕迹地往她手边推了推。
少女轻轻松松就抢到了杂志，小表情得意到不行。
你还说你不是，我还没说完呢你就把杂志给抢过去了。
少年嗓音略带些气急败坏，更多的却是纵容。
见她笑得开怀，不知不觉间他也跟着笑开来。
嘿嘿，我写完了。
诶，Y同学，你这个高冷理科学霸，怎么也笑了呀。
你最近好像笑得格外的勤来着，怎么，发生了什么好事儿不告诉我咩？
也不是有什么好事儿发生了没告诉你。
也不是笑得格外的勤了，也可能是笑得格外的勤了。
就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笑，我就想跟着笑，然后就笑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有什么高兴的事呢。
少女心大，没读懂少年言外之意。
“H同学，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你高兴我就高兴啊，但我不好意思说得这么直白。你不是很敏感的吗，为什么这方面总是这么不开窍呢。害，喜欢上一个迟钝的人，真是让人头大哦。”
过了好几年，他借着酒意壮胆跟她在线上坦白。
她也终于懂了，但也就只是懂了。
【这么几年过去了，你怎么才跟我说，你喜欢我？】
【以前我一直不确定，直到有一天晚上，我跟我室友他们出去放松解压。我喝了很多啤酒，喝醉过后我一直都在叫你，朦朦胧胧间，我才知道的。】
【那你有喜欢我吗，H同学，哪怕一点点？】
【没有，我很抱歉，你也知道我喜欢谁的。】
【真地非常非常对不起，我这样的不值得你喜欢，你值得更好的。】
【你很好，祝你幸福。】
【好，那我祝你也幸福，我过去喜欢的人。】
【很谢谢你来过。】
【这么多年了，我得到了一个答案，虽然很不好很不好，但我也该走上新的道路了。】
【再见，H同学。】
【明天就快来了，明天将是全新的一天。】
她后来无意间浏览短句才知道，他当初到底是有多喜欢她。
她总是过分后知后觉，分别格外早熟，却又愚钝得像是慢了半个世纪。
你笑就跟着你笑，喝醉了酒都还在反复叫你的人，是喜欢惨了一个人。
她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心动过，但她却一直都很怀念他。
她知道她这样不对。
但十四五岁，十五六岁的喜欢一生只有一次。
赤诚天真，昙花一现，却又惊才绝艳。
她何其有幸才能被如此偏爱，才能也曾点亮过他的清澈眼底。
旁敲侧击地帮助，温和妥帖地关心，拿捏有度地分寸感，从不让她有丝毫为难，这样的少年在这世间绝无仅有。
她却只是娇纵恣肆地陪着他度过了一程山水。
但他也不过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也应被如此珍重。
情感的双向奔赴有时候从来都是个伪命题，不成立。
她很抱歉，也很感激。
在二十有一这年。
曾想过在二十岁浪漫赴死的她，被他曾无声无息地帮助许多的她，被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的她，仍旧能拨捻温吞烟火。
他们一南一北已三年有余。
北方的少年一定能很好，更好。
【再见，Y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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