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见死不救

三日后，向陛下呈了公文，你也特地去太傅府上拜别，张云雷和秦霄贤早几日就去了西北，孟鹤堂昨日也出发江南道，你和两位兄长也不敢耽搁，下午就出发回了南境

你们尚在半路，大哥就收到了消息，南楚异动似有整顿兵马大军出征的迹象，你们加紧脚程，星夜兼程回了南境，连府上都不曾回去就直接去了前阵军营

情势比你们预想的糟糕，安插在南楚负责打听军力部署的暗探从不曾回报过近日他们有整装集军这样大规模的调动，可眼前的局势看来，这样的规模绝非一朝一夕能成，你们不敢耽搁，一边迅速将情势上报陛下，一边整顿现有兵力时刻准备迎战，可大哥手上能调度的兵力有限，战事尚未爆发，但大哥有预感，没有后援，你们无疑螳臂挡车

“我们几日前就上报了陛下，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为何还没有消息？”二哥有些坐不住了，也对，按理讲无论是战是合早该有了旨意，如今迟迟不得回应难免叫人心慌

“再等等”大哥嘴上这么说，但你看得出他也是心焦难耐，“漪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哥忽然转头看向了你，“你带着我的信去西境找张云雷，求他先出兵以做后援”

“可陛下才说过…… ”你担忧的看向大哥，“我担心……”

“战事一触即发，我们必须做好各种打算”大哥知道你的忧虑，但也是被逼无奈，你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南境和西境相距不远，你快马加鞭也是一日多的路程，牵扯人命无数你也不敢耽误，直接跑到张云雷在西北的君侯府，让你惊讶的是，你以为凭着你曾救他一命，凭着你成全了他和九娘，凭着这许久的情义，张云雷定会毫不犹豫地救你们于危难

可现实是，大门紧闭，你连他的面都没见上

“云楠漪有要事求见二爷，求二爷开门！”夜深人静，你拼命的砸着紧扣的大门，此刻两个哥哥，南境的将士无数性命都危在旦夕，你已顾不了这么多，只能拼命地砸门

过了许久，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家仆走了出来，“二爷传话，说姑娘此次前来所为之事恕张某不能相帮”说完，又把门关上了

你呆站在门外

是啊，这要是帮了，就是公然和朝堂作对，轻则削官去爵，重则祸连全族，你和他的交情远没有到让他可以舍弃一切的境地

可你能怎么办，沉思几秒，你重新跪在了门外，面对着冰冷沉重的大门，你只得如此

“云楠漪跪求张将军！求张将军救云家上下！救南境军民百姓啊！求张将军念在往日的情份，见楠漪一面！”

尚未开春，更何况是在西北，夜里的寒风撕扯着你每一寸骨骼，可你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你的眼睛里只有面前巍峨冰冷的大门，期待着，期待着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的奇迹，可现实是，长夜漫漫，你一点点地看着，清晨的第一束光，慢慢地，照亮牌匾上的字，可是你的心，却随着那点点光亮，渐渐的冰冷

果然，是你想多了，你与张云雷无亲无故，他又有什么义务为了你们云家搭上全族数十人命呢

门外，你心灰意冷的离开，却也不知，仅仅一门之隔，张云雷和秦霄贤就站在门口也整整一个晚上，秦霄贤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几次想冲出门去，张云雷都死死将他拉住，你撕心裂肺的求了一个晚上，每一声请求都好似割在他的心上一般，可又能如何呢

“你这样，帮不了她，”张云雷使尽全力按住秦霄贤，反复的在他耳边叮嘱，“你若是冲动，不仅救不了她，还会搭上你的族人，太傅，大林，更多的人死去！”

“那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见死不救？”若真是这样，不用你记恨他，秦霄贤也自愧无法立于天地了

“我知道你的心情，”张云雷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秦霄贤对你永远无法冷静，“所以这个坏人我来做，她来日若恨，就恨我吧。”

“楠漪可是救过你一命的啊！”

“她若想要，我的命随时可以偿给她。”

张云雷若有所思的看着秦霄贤气急败坏的甩袖离去，若论此时心里的痛苦，他不比秦霄贤差到哪去，可若此时凭着一腔热血就冲了过去，后果他不堪设想，而且他怀疑这其中有人做局，为云家设，为他设，亦或是为了太傅设，张云雷没有头绪

张云雷的无情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外，你没有时间再去与他纠缠，返回南境的路上你看到不断从前方避难的民众，顿时心下了然，前方的战事终是开始了

战事亦如大哥预料的一样，南楚似乎动了全境之力势要破城一般，你们拼尽全力已是无可奈何，大哥身负重伤不能起身，你与二哥也只能奋力抵抗，眼看着南境的防线就要攻破，存亡之际，前方来报，秦霄贤领五万大军从侧翼围攻，断了南楚后援，你们也抓住了这个关键时期，再一次倾全部兵力从正面猛攻，与秦霄贤的队伍成里外夹击之势，总算是逼退了南楚主力

你也不曾想到，你与他的见面，竟是在战场上，你第一次看到他卸下那身俊逸清秀的公子装扮，铁甲银枪，你都要认不出他了

“楠漪……”再次见面，秦霄贤不知道该与你说什么，只能缓缓地叫出你的名字，却又觉得眼前的你，眉眼凌厉，满面风霜，陌生的很

“你怎么来了……”战场上暂时的安静却也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和血腥气，余下的人还在极力寻找生还者，经历了无数个生死瞬间，你与他劫后相逢，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张将军不是说不能相帮吗？”心痛处，你还是忍不住酸了鼻子，声音也颤抖了几分，“你来，不怕他找你秋后算账……”

“对不起…… ”看你明明痛彻心扉却还要假装坚强的样子，秦霄贤再也忍不住将你紧紧地揽在怀里，“……我来晚了”

忍不住，你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你讨厌战争，讨厌死亡，这一切都不是你情愿的，可你没有办法，以战止战，以杀止杀，这是每一个军旅之人自我安慰的法则，可你骗不过自己，这样的生活，你真的不喜欢

收拾的七七八八，大哥还在府上养伤，恰巧这个时候从京邺来了圣旨，二哥就留在军营，你和秦霄贤就回了侯府

“大夫，我大哥的伤势如何？”此次大哥伤势极重，无论是军中大夫亦或是民间的郎中你们都请了个遍，可大哥依旧是高热未退，昏迷不醒

“将军这次伤及心脉，身体是虚极了……”大夫紧张的不停擦拭额头的虚汗，“以防万一，还需要府上做好准备……”

听闻此话，一旁一直不语的秦霄贤急忙站在你的身后，生怕你一个受不住倒了下去，你也只是双目微闭，恳求大夫全力医治，其实你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一天迟早会来，不仅是大哥，二哥，阿爹，甚至是自己，这一天你们都无法躲避

“你带兵来这儿张云雷知道吗？”趁着大夫在里面会诊，你和秦霄贤站在门外，忙活到现在你也才有时间问他这个问题

“他知道，也拦不住我”与其说拦不住，倒不如说是他默许了自己的鲁莽，否则以张云雷的治军手段，秦霄贤明白自己出不了三里就能被他逮回去

“这次怕是要连累你了”

“你我之间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秦霄贤挠了挠头，看向你的眼神一贯的轻松柔和，“左不过是一顿板子下几天大狱，再不成就丢了这个官呗，反正不至于掉脑袋，你别担心”

“小姐，小姐！”你们还在廊下说话，军营里的人突然闯了进来，“三小姐快去军营吧，二少爷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心头一紧，急忙问道

“二少爷，二少爷把携旨来的大人给打了……”

“和谈？我们浴血沙场他们不帮就罢了！现在居然让我们和南楚的狗皇帝和谈！疯了！”二哥怒不可遏的在营里一顿摔打，你早就有些疲乏，无力的坐在一旁看着他发泄这点怒火，“我们死了这么多人，这么多……”

“无论怎么样，你都不该把京邺来的人给打了吧…… ”你去看望过那个可怜的大人，一通道歉问候，不过人家毕竟被踹出营帐，对你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仗再打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陛下想和谈……我们遵命就是了”

“大哥重伤不醒，我们近乎损折了大半兵力，京邺不疼不痒的几句话，我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二，二公子……”

“讲！”

“大公子，大公子他……”

天佑十八年，镇南侯世子云凌师卒，陛下旨，二公子云凌昭顺承侯位，女儿云楠漪封郡主，感念云家守卫南境有功，兹日起获南境自由调度兵马之权

南境的战事轰轰烈烈的开始，平平淡淡的结束，于平常百姓而言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可于你而言，于云家而言，仿佛咽下苍蝇一般令人恶心。二哥还要去主持和谈事务，大哥的后事全落到了你的头上

原来，人的一生，死后只剩下灵牌上的一行字

你望着那行字，那感觉好不真实啊，感觉昨天大哥还在叮嘱你在国都一切小心，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一行字呢……

你应该哭的，因为你很难过，非常难过，可为什么，为什么连一滴眼泪都没有留下来呢

是不是哥哥还没有死啊，这都是幻象，都不是真的，所以你都没有感觉啊

可要是没有感觉，心怎么会痛呢

连续几日，你只是跪在大哥的灵前不眠不休，不言不语，众人来劝过，你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谁也不理

从头到尾，秦霄贤都没有说过一句安慰你的话，只是默默的陪在你的身边，你跪着，他便陪你跪着，你沉默，他也陪着你沉默，只是陪着，安静的像是一道影子，安静的你甚至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第三日，你终于还是在大哥的灵前昏倒了

等你醒来，那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之前种种都似一场梦一般，你多想让之前的种种变成一场梦啊，你没有去西北，没有去京邺，和哥哥们一直留在南境，最好阿爹也没有离开，一家人在一起，和小时候一样，你从倚着门框等着他们凯旋，到后来你可以和哥哥们并肩杀敌，多美好啊

可是满院子刺目的白色布幔和灯笼告诉你，你所想的，所求的，才是一场梦

你扶着床边艰难地站起来，一步一步缓慢地朝着紧闭的大门走去

门外，秦霄贤正坐在石阶上打盹儿，你才想起来，自己在灵堂待了多久，这个傻子也陪着自己不眠不休待了多久，你将身上的斗篷取下，小心地披在他的身上，许是你的手实在冰凉，到底是把他惊醒了

“你醒了？”应该是累极了，秦霄贤很努力的想打起精神，却先是打起了两个大大的哈欠，“我去厨房给你找点吃的，你好久都没吃东西了”

你摆摆手，坐在了他的身边

“这地上凉，你不能坐在这！”秦霄贤慌张地想把你拉起来，你反拉住他的手，靠在了他的手臂上，没得办法，秦霄贤只好将斗篷重新给你披好，任由着你靠着他

“我其实不是阿爹的女儿”你好久都没有说话了，此刻，你只想找一个人好好的说说话，“我是阿爹在外面捡来的”

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秦霄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着你惨白如纸的面容，你没有理会他，呆呆地目视前方，“知道筠儿的事的时候，我还在暗暗地庆幸，庆幸自己虽然没有亲生父母，但有一个完整的家”说着说着，你突然笑了起来，“可是现在，家也快没有了，我又要一无所有了……”

见你笑的比哭的还难看，秦霄贤心疼地看着你，却也是无计可施的

“谁说你一无所有的，就算所有人都离开你了，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你抬起头看着他无比认真的样子，不知不觉的，你尝到了一种苦涩的味道，太久的积压，太久的沉痛，你以为你已经忘记如何流泪了，却在这一刻，眼泪，悄悄地划过你的脸颊

之前，你不能哭，因为大敌当前，需要你的冷静，等敌军退去，你不能哭，因为大哥已经不在了，二哥和阿爹不在你的眼前，侯府上下需要你的支撑

现在，你终于可以哭了，痛痛快快地哭了，哭尽你的慌张，哭尽你的难过，哭尽你的软弱

因为从明天开始，你又要做回那个坚强勇敢的云楠漪，那个临危不乱的云楠漪

那个，再没有大哥保护的云楠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