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他世界中的第一缕温柔

晨曦初散，荒茫一片的山上，两道人影缓缓移动，行至半山一幢小小房屋门前停下。

白衣道士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敲响了门。

“嘎吱——”

几秒之后，伴随着房门的一声刺耳的呜咽，木门缓缓打开，阳光照进屋里，一片晦暗之中，显露出一名女子的身影。

那名女子一袭白衣，身上戴着孝，面色苍白，唇色浅淡，尽管看上去这般落魄，却仍不减她的半分秀色。

晓星尘眸中透出担忧，唤了声：

“师姐。”

白衣女子先是怔了怔，随后又挤出一抹笑意，道：“……星尘。”

她可能好久没与人说话了，这一开口，声音嘶哑无比，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符。

宋岚在晓星尘身后，向那白衣女子行了一礼，道：“魏夫人。”

白衣女子亦道：“宋道长。”

晓星尘还想说些什么，她已是将房门打开完全，道：“先进来再说吧。”

屋内光线昏暗，藏色散人走过去打开窗户，让阳光照进来，随后指指桌旁的椅子，示意二人坐下，自己也坐在了旁边。

刚一坐下，她浑身的力气便好像被抽走了一般，软软的往椅子里一倒。

晓星尘抿抿唇，等着她开口，但她却好像累极，阖了眼眸，没有言语。

室内寂静半晌，他正想开口问她，藏色却忽然打破了沉默。

“阿婴他……前些日子死了。”

她所说的“阿婴”，便是魏婴魏无羡，这一阵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鬼道第一人，夷陵老祖。

而这魏无羡，便是藏色散人和魏长泽的儿子，晓星尘的师侄。

看着她目光中透出惨淡，他也不禁心中凄然。

在晓星尘的印象里，他的这位师姐，是纯洁无瑕的天使。

他记得自己是十岁的时候上山的。

对于小时候的事，尤其是十岁以前的事，他几乎都没有多少印象。但他记得，第一次遇见藏色散人的那天，他受了很重的伤。

他满身血污，昏倒在她家门前。那时藏色居无定所，那天住的那个小镇，离她从前的师父在的那座山很近。

她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小孩子倒在她房门前，雪白的衣衫上血迹斑斑。

她看的心痛，便把人抱回家，为他疗伤，还帮他洗干净脏衣服。

那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善良和温柔，温暖了他的心。

他的伤伤到了头部，记忆受损。她从他星星点点的记忆中推断出有人正在追杀他，他被打成重伤，跌跌撞撞逃到她家门口，被藏色及时救下，逃过一劫。

她为了不让他被那些人找到，便要送他去抱山散人座下为弟子。她为了他，打破了自己对师傅的承诺：

下山之后，永不再回。

她有个八岁的儿子，他上山的头半年，她常常带着那孩子来看他。他站在山脚上方不远，她就在山下，他们就那样对话。

她教他怎么好好与师兄弟相处，怎么讨师父欢心，以及她多年修炼的经验。他告诉她自己在山上的生活，有时候，他们一聊，就忘了时间。

师父师兄们问起来时，他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时间长了，他对这位几乎不能算是他师姐的师姐产生了一股依恋。

这是他以前从未感受过的姐弟情。

但后来，他与她偷偷见面的事暴露，他受了重罚，并被警告以后不能再见她。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身上的戒鞭痕还未好全，她给他自己配的药，与他告别。

那年，他十一岁，她二十九岁。

诀别之时，她眼角闪出泪花，他问她为什么不带师侄一起来道别，她没有告诉他，他那比他小两岁的师侄，前几天失踪了。

她搬到这座山上，几乎每天都和丈夫一起去夜猎，打听儿子的下落，可十几年来，一直了无音讯。

没过几年，魏长泽就在一次夜猎中大意失手，留下藏色一人守着这一栋空房，以及对过往美好的思念……

-

晓星尘和宋岚静静地听藏色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讲述，都各自没了言语。

如今，藏色前几天终于有了儿子的消息，但她竟心如刀绞。

因为，她打听到的，是儿子的死讯。

“夷陵老祖魏无羡死了！大快人心哪！”

“魏无羡？他是？”她嘴唇颤抖着问一个人。

“你不知道？就是之前云梦江氏的大弟子魏婴魏无羡啊！要说这魏无羡还真是忘恩负义，江家那么用心栽培他，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个白眼狼。”

“……他是什么时候在江家求学的？”

“这个嘛……据说他是九岁的时候被江家前任家主捡回家的，那魏无羡的爹是前江宗主生前的家仆，前江宗主对魏无羡简直比亲儿子还亲！可他却害得江家满门被灭，真是……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她喃喃地重复，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点点心酸，踉踉跄跄地跑回山上。

一进门，她的一切伪装便全部懈怠下来。

她伏在桌子上，哭了一天一夜，直到眼泪流干，嗓子嘶哑，只能从喉咙里勉强扯出一声声呜咽。

他死了，她找了这么多年，最后却得到的是他的死讯！

而且，他还死的声名狼藉，遭万人唾骂！

这实在太不真实了……

………

藏色缓缓吐出最后一个字，疲惫的又瘫倒在椅子里。

晓星尘咬了咬嘴唇，将手附在了藏色的手上。

“师姐……”

她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反应。

“别太难过，师侄说不定还会回来呢？”

他以为她这次真的太累了，累的不想给他回应。可谁知，过了片刻，她却又缓缓睁开眼，眸中的倦怠竟一扫而空。

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憔悴。

她把手从晓星尘的手中抽出来，站起身道：“行了，不说这些了，让它过去吧，你不是也说了，阿婴有可能会回来的。”

她又笑了笑，道：“你们一路奔波也该累了，我去给你们准备点饭。”

她脸上笑意蔓延的那一刻，他觉得这世界的阳光，又明亮了一个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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