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形物语

我是一个采珠女。

可能是因为在船长父亲身边耳濡目染的缘故，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大海。即使就生活在海边，我还是每天都要去沙滩走走，怎么也看不腻。蔚蓝的海洋深处，幽幽闪着微弱而坚定的光，不知怎的，我总觉得那点幽光像是有生命似的，吸引我靠近。

我的梦想是能和父亲一起出一次海，可母亲说，女孩子是不能当水手的，只能做采珠女，可我不服，凭什么女生就不能做水手？我明明比那些男生更会游泳，甚至力气更大，暗礁图我也早就记得滚瓜烂熟。

我拒绝、反抗、挣扎，却还是难逃命运的枷锁。

某天父亲竟然同意带我上船了，但条件是我今后得老老实实做采珠女。

即便这样，我也很满足了。我欣喜地换上男装，叫上泉先收拾行李明日一起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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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先是几年前我在岸边的礁石上捡到的，问他父母和住处，只摇着脑袋，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泉先。我和母亲问遍附近的人家，都没有认识的，当时父亲正在出海，母亲便做主先留下来，说以后他便是我哥哥了。

那次父亲出海的时间比往日更长，母亲担心出意外，夜晚背着我偷偷抹眼泪，后来才知他们途中遇上了鲛人，差点就回不来了，还好被海浪冲到附近的小岛上才捡回一命，从此以后出船更加小心。

说来也凑巧，捡到他的第二天，父亲就回来了，母亲还笑言泉先是父亲的福星。

泉先从来没开过口，但我觉着他能说话，因为他是能听懂别人的话的，估摸着是家里遭遇了大难，从此落下了阴影。想到这里，我更加怜惜他，母亲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对他甚至比我还好上几分。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他学东西极快，特别是纺织，跟着母亲没几日就比我更好了。常常有人夸他聪明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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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泉先的手臂，我跃上了梦寐以求的船。大海我是无比熟悉的，可现今这一切都让我感觉到兴奋和新奇。

我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似的，东摸摸西瞧瞧，还抱着桅杆不肯撒手，摆出了十足的架势，不爬到顶不罢休，实则不到五米就滑了下来。而泉先也不拦我，站在桅杆下伸开双手接住随时可能掉下去的我，我只要往下望就能瞧见他的笑眼。

在船上的生活大部分时间其实没有那么有趣，日复一日航行，吃着带过来的干粮和捕到的鱼，蔬菜是早就吃完了的。好在这次运气不错，收获不小，没有狂风暴雨，危险的区域也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大家的脸上都浮现了归家的喜悦。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美妙绝伦的歌声，美得摄人心魄，我不自觉沉醉在歌声里，仿佛还见到了泉先的影子。

父亲猛然摇醒我，“鲛人！这是鲛人的歌声，快叫醒大家，千万别被蛊惑了！”

父亲和我拼命叫醒其他水手，有些人狂笑不止，还有些却哭的伤心欲绝，不知他们从歌声中听见了什么，竟不愿回到现实，幸而大部分都很快清醒过来了。

人群中没有泉先的身影，我心脏骤停了一瞬，发疯似的到处寻他，想起之前似乎看见他往船舷去了。远远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我才稍稍放心，正准备开口叫他，却意识到了什么，脚步慢了下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毫无预兆地回头看向我，不似总笑眼盈盈的泉先，头发也不是平时的黑色，眼睛闪着幽蓝的光，与他身后的大海融为一体。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越靠近他，歌声便越清晰。

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小时候在村长那无意翻到的一本古书，上面写着：“鲛人，泉先也，水居如鱼，碧眼蓝发，善织鲛绡，入水不濡，滴泪化珠，声尤凄美，蛊人心魂，若遇之，百死一生。

恍惚间有人把我拉向身后，原来父亲和清醒过来的船员们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

“原来他就是鲛人！就是他差点害了我们！”

“打他，为之前的兄弟们报仇！”

“快打死这个妖怪！”

往日里和善的叔伯们竟变了，甚至包括从前总是摸着泉先的头夸他聪明的三叔，他们变得让我觉得如此陌生，让我只想要逃离。我看向父亲想从他那获取一丝慰藉，转眼间却看见他拿出了防身的小刀，刀尖的方向正是泉先。

“父亲，那可是跟我们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泉先啊！”

“都怪我没有察觉出他竟然是鲛人，你走远一点，别伤到你了。”说完父亲便猛地向泉先刺去。

我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将泉先推入大海。既然他是鲛人，海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父亲的刀没收住，在我手臂上划了一道血痕，冰凉的触感提醒我，刚才的一切不是梦境。

父亲还没来得及骂我，船体就突然开始剧烈摇晃，有人大喊这一定是鲛人弄出来的漩涡，可这也无济于事，船摇晃地更加厉害，甚至有倾覆之势。我知道我绝不能留在船上了。

入海的那一刻，巨浪使我几乎失去了意识，在混沌中隐约觉得，有人伸开双臂接住了我，熟悉的气息让我感到安心。

我微笑着睡去，即便明天再也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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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云，如遇鲛人再难生还，此为真。却不知鲛人生活在漩涡深处，凄厉的歌声不为蛊人入海，而是为了警示附近暗流涌动，及时规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