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九华帐里梦魂惊

“咳咳……”沉默了很长时间，床上传来咳嗽声。叶宇飞像是陷入一场可怕的梦魇，痛苦而惊恐地皱着眉，就是无法挣脱不出来。他梦见了成都解放的那一天，成都人民喜迎解放军队伍进城。一片欢腾之中，他爱的女人将一把尖刀刺进了他的胸膛后，又重新将冰冷漆黑的枪口对准了解放军队伍；自己别无选择，只能亲手枪毙她，枪瞄得很精准，手指在扳机上微微颤抖，竟是触发了扳机，清晰无比的一声枪响，子弹穿膛而出……伤口涌出了血，那枪击中了要害，已是回天无力了。她重重地倒了下来，停止了呼吸，双眼仍睁得大大的，一双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怨恨，脸上的泪迹还没来得及干。她死了，死不瞑目。当叶宇飞接受了这一现实的时候，他并没有开心。曾经的78个日夜，他都恨不得杀死她，可当她真的死在他面前之时，他没有预想中的快乐，相反地，一阵伤心袭向胸膛。他踉踉跄跄地扶起她，都快站不稳了，抬手为她合上眼。他将那把刀艰难地拔出胸口，在老四的搀扶下走向窗边，看着那片欢腾景象，露出了笑容，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整个人也变得轻飘飘的，看着自己的尸体，他的心中只有叹息。

场景变换，“打倒牛鬼蛇神！”“打倒走资派！”“打倒右＆派！”大街上都是标语，这些口号充斥着整个成都，人心惶惶。1955年，潘汉年被诬为反＆革＆命，含冤入狱，一大批地下党受到了牵连，同样还有早已死去的他和他的妹妹，叶雅颖。是小颖把最高密电码告诉罗仁贤那个叛徒的？怎么会这样？年迈的父母儿女双亡，无依无靠，终日以泪洗面。若非许东他们的照顾，恐怕早已一死了之。

1966年，以JQ为首的SiRenBang发动了WG，他的父母又遇上了一场大灾难。叶宇飞曾任常＆凯＆申贴身侍从，又是老＆牌＆军＆统＆特＆务，又是富贵人家出身，父亲还是国＆军＆将领，妹妹还把地＆下＆党＆的最高密电码交给了一个可耻的叛徒，一时间，“叛徒”、“FanDongPai”、“ZouZiPai”等帽子都扣在了早已作古多年的他和妹妹的头上，比上一次的风浪还要大。他的父母这次没有遭遇牢狱之灾，但是下场更凄惨，许东他们亦是如此。他们被冤枉、被＆批＆斗、被羞辱，身体上、精神上都遭受了巨大的伤害，比他在潜伏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叶宇飞崩溃了，他没有想到他辛辛苦苦、九死一生维护的国家，还有那些同胞们，他们竟会这么对自己的亲人和兄弟。他的心寒到了谷底，不再抱有任何希望。最后，他的父母被＆批＆斗、被羞辱得受不了了，竟相继自杀。叶宇飞看到他们的死后，又大哭了一场。

两行清泪挂在叶宇飞的脸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琳琳。”叶宇飞唤了她的名字，已经十六年了，他都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也从未想起过世上有过这个人的存在。“琳琳，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若时光能倒流，我一定不会再辜负你，我一定会毫无顾忌的爱你，不再让你身处地狱，可是时光并不能倒流。倘若真的有来世，我一定早早地就娶你，好好的保护你。”叶宇飞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又过了几十年，他再一次见到了陈琳，依然是那么美丽，长发飘飘的模样。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和剪了短头发的她名义上的丈夫走在红毯之上，即将喜结连理，两人脸上是满满的幸福，他心里很清楚不能让这一切发生，但任凭他怎么喊她都不理会他。是啊，她看不见他，他早已作古了，他拿什么给她幸福？一颗泪珠从他脸颊滑落，他闭上了眼。

他仍旧记得和陈琳去敌后的第一个除夕，两个人相依相偎，这个年过得特别开心。他们在门口放烟花，绚丽的烟花飞上天空，绽放出五彩的颜色，随后消失在半空中。烟花虽美，可一瞬即逝，幸福也是如此。

最后他见到了阿鬼，自然也有那个长相和他如出一辙的“夜莺”，两张极其相似的脸分散又重叠，直到合二为一，少年轻柔得如同一团薄雾轻云，美到让人不忍移目。他望着叶宇飞，悠然噙着一丝诡艳的笑容，说：“怎么样？这就是你全心全意为之奋斗的组织？还不是被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你没有听过迟到的深情比路边的狗尾巴草还要贱吗？难道说你悔恨了别人就要原谅你接受你？别人受到的伤害是白受的啊？！我会和她生生世世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而你就这里么千年万年的孤独下去吧！”

空气中，独留下那快意的大笑。空中的声音震得他四肢发麻，气血翻涌。一切都那么真实，往事历历在目，痛苦的感觉传来，他几近窒息。

“啊！”叶宇飞惊叫一声，一颗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缓缓睁开了眼，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而这时，陈琳已经因为外面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冲了出去。叶宇飞恍惚自己到底在哪儿，但喉咙处依稀传来的窒息感提醒着他还活着，转头看床边正坐着脸色凉淡的阿鬼，不由吓了一跳。

对于阿鬼，经过这些天的接触他想的更复杂，那就是一个矛盾混合体，他拥有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老练，貌似无法无天却又谨慎多疑，带一点自闭的倾向，偏偏喜欢上怼天来下怼地。平常扔在人堆里，任谁也看不出他不合群，但无可争辩他是骄傲的，那种骄傲不是寻常男孩子的自负，即便在孤立无援弹尽粮绝的一刻，他的眼神搏杀，也依然自带一股天潢贵胄气，不灭风骨，不堕凌云。

大多数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身上还充斥着表现的欲望时，阿鬼就已经懂得克制了自己。不仅是懂得，还掌握了不少方式方法。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对除他的师父和陈琳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有多少好感，留在苗疆撑过无数次暗杀走到今天这一步只是因为他不服输，遇强则强，这又有点孩子气，说穿了就是不成熟。聪明但不够果断，很多问题上别人不过脑子的回答，他就要转好几遍，只能说是脑子转的比别人快。

“怎么样？对你的梦可还喜欢吗？”阿鬼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开始说话，没有什么表情。

不提这些还好，一提这些叶宇飞就压不住火气了，他想揪着阿鬼骂一顿，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又是什么人。

然而阿鬼似乎能够明白他心中所想，他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只要是我能回答的一定知无不言。”

叶宇飞一怔，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是了，你们猜得不错，我把散魂花养在身上了。”阿鬼没看他，自顾自的坦诚了如今他的状况。

“散魂花？什么是散魂花？”叶宇飞皱着眉头，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种很厉害的毒。要让这玩意儿发挥最大的效用就必须血养，但是这样做带来的后果就是毒性会有一部分渗入养毒者的体内。如果中毒者不死，那么死的就是养毒者了，反正有一方要死，或者两方都死，跑不掉的。”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男人眼神冷凝。

“为了给父母报仇。”

“你胆量真是够大。”

“多谢夸奖。”

“那么有没有解毒方法？”

“你想听？”

如果这东西对谋杀对象效果奇佳的话，难保不会有人再度铤而走险。“告诉我。”

“有两个方法。第一，可以去求龙家的那位专攻毒的门主救你，不过对我而言这通常是不可能的。第二，抓住养毒者，是养毒者而非下毒者，而且必须是对应这个中毒者的养毒人。然后，活取他的心脏，放在火上培成粉末，同时调上一支没有被血养的散魂花粉末，一连服用七天，就可以去毒。”

说到这里阿鬼只觉得嘴里泛苦，其实还有他能用的是第三种方法，唯有他自己可以使用的方法，因为他的母亲与龙家间的特殊联系。

“你在想什么？”突然少年面带微笑地看着男人，少年的举棋不定让男人觉察到危险。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解毒方法……”

“同情养毒人？我们在把那玩意儿种在自己身上前就有这个觉悟了。”

“原来，你隐藏了这么大的秘密和实力。”叶宇飞看着阿鬼，目光里一片溃败。

“咦？谁说的啊？”阿鬼站起来，哈哈大笑，“我隐藏的，可不是这些，我真正厉害的东西，你们可不知道呢。只是现在啊，还没到要把它拿出来，吓唬大家的时候。”

叶宇飞突然意识到整个事态的严重。“你究竟想干什么？”

“放心，我只想杀掉该杀的人，求着该求的事，不会伤及无辜。”阿鬼似乎不打算直接挑明，但他的态度却让叶宇飞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吗？”汗水渗出手心，冰冷潮湿。

“你和陈琳只要不干涉我就可以了，反正至少我是不会伤害她。”男孩的声音透着怅惘。

“你的计划？”叶宇飞听见自己呼吸粗重。

“不知道……最高明的人也猜不透。我现在只能尽量布置，然而任何一个微小的偏差都会影响最终的结局。还有，黄灯，韵脚。”少年的声音变得很轻，就像地底泉水冒泡的呜咽，“陈琳刚来这里的时候，有一个算命特别准的阿婆，曾给她相过面，告诉她她的人生转折。当然，有没有这个遇到转折她都一样会平安康乐一生。但这黄灯和韵脚可不只是能改变陈琳的命运，还有你我的……”

后来叶宇飞想起“黄灯，韵脚”四字，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便向阿鬼追着问，阿鬼好半天才回答道：“黄灯就是黄灯。”

他仍是不解，又问韵脚，阿鬼无奈道：“古诗的韵脚你不知道？四声你不知道？平声，上声，去声，入声，连起来嘛……平上去入。”

叶宇飞“腾”的起身，当即把男孩好好训了一顿，什么平上去入，他自投身革命起从未碰过女人，哪是那种耐不住寂寞的，就算是和陈琳谈恋爱时也从未想过在他们结婚之前占有她，哪来的“平上去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而今两人依旧打着机锋。

“也就是说，我们有可能并肩作战？”

“或者……争锋相对。”阿鬼低语。

“明白了。”叶宇飞苦笑，“我可能为自己寻找了一个朋友，或者……敌人。”

“世事难料。有时候，敌人亦是朋友，这两者可以自由转换。”少年直言，“如果是敌人，会后悔吗？”

“愿赌服输。”

默契在寂静中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