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谁怜我为黄花病

闻听此言，一直坐在桌旁低着头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叶宇飞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猛地一下子转过身来，双目直盯盯地瞪着阿鬼，嘴里硬邦邦地挤出四个字，“我要见她！”

　　“我不会再让你/糟/蹋/她。” 阿鬼迅速转过身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今天是阿鬼活这么久最火大的一天，说完后进屋锁了门关了窗。此时陈琳正喝了药昏睡着，他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就守在陈琳身侧，拿着蘸了生姜水的热帕子细细替她擦拭着面孔和手臂。陈琳内心郁结后昏睡的容颜极度憔悴，泛着不健康的惨白色。他难过得如同吞了一把酸梅子。

　　给两人盖上被子，把背对他的陈琳抱在怀里，感觉到身边的人呼吸声越来越平缓，看样子是陷入了沉睡中，他反而越来越清醒了。

　　陈琳她懂得自己穿越后这么多年里所受的苦吗？她知道他所处的世界是何等的危险吗？自己的艰难辛酸、如履薄冰，她如何能懂？即便有再厉害的蛊虫，再强大的监护人，他的安全还是风中的蜡烛，随便哪一阵风便可以威胁到的。阿鬼在心底里轻笑出来，这么多年他都一个人熬下来了，她即便是愿意和他在一起，又能怎样？他已经活不了多少年了。若非为了给父母报仇给龙家添堵，他又如何能下这么大一盘棋？

　　兴许是老天爷在上，嫌他的经历仍不够丰富，兴致上来赐他个慢性死亡的机会，疼不是倏地锥心的疼，生命也不是吹灭蜡烛一般地逝，那种如烈火灼烧着血管，像钢鞭一样抽打的疼痛从起始之日的难以忍受到如今逐渐与他融为一体……若不是每年零落几个午夜时分骤起的锐痛，他大概都要忘了身体里沉睡着的那个玩意儿。

　　试过才知道，相比死亡本身，等死才更加难捱。

　　阿鬼这般念着，转身处，终于忍不住低首落下泪来。

　　他闭上眼睛，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阿鬼觉得自己又睡了很久，但不太确定，因为睡的不好，睁眼时头是晕的，眼皮一个劲下坠，纯粹是意志告诉他不能再睡了。

　　这一夜的梦冗长而琐碎，阿鬼辗转地梦见许多以前的事，梦里年少轻狂的他为了生日那天易千洋抢了他一块蛋糕赌气翻墙跑出/军/医/大学准备大吃一顿，结果到了饭店门口才发现没带钱包。

　　他只穿了一件常服衬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手里拿着手机又放不下脸面打电话求助。步行去陈琳的大学找她，走到校门口才想起来陈琳去外省实习了。

　　午夜十一点多，路上没有多少行人，路灯闪了几下卡茨灭了，四周陷入黑暗，他裹了裹衣服，抿着嘴琢磨明早怎么折腾易千洋，心越来越冷，身体也越来越沉。

　　忽然，空中飘过柔美优雅又有些吴侬软语的女声。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阿鬼清醒了。不知为什么，接受了两年/军/事/化教育的自己突然就听着这靡靡之音很悦耳，他疑惑的眨眨眼，在空旷的大街上寻找歌声的源头。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他渐渐靠向一家酒吧，木门缝隙中透着光亮，里面吹出的风柔和温暖，他被熟悉迷人的女声吸引，就是想不起在哪听过。

　　在哪儿呢？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他推开酒吧大门，刺眼的光亮慢慢占满双眼。

　　然后他就醒了，看见正午高照的太阳，看见屋子里那面肃穆的药柜，看见对面整洁的桌子，看见窗外晾晒的衣物，看见院子里歪脖子树上歌唱的鸟儿，看见了叶宇飞古井无波般的脸。

　　“你醒了？我们谈谈吧。”

　　阿鬼起身，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刚睡醒，还没洗漱呢。”

　　“只有几句话。”

　　“我还没吃饭，肚子饿。”阿鬼实在不想和叶宇飞说话。

　　“不会耽搁你太久的时候。”叶宇飞感觉脑子里有一根线正在拉紧，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我要照顾病人。”

　　三次被拒之后，叶宇飞也不再客气，狠狠扣住了阿鬼的右手手腕，在阿鬼的怒瞪下将他从床上拽下来拖走。

　　“你疯了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放开我！”

　　阿鬼嘴里骂着人想挣开叶宇飞的手，无奈手腕被掐得太紧根本挣脱不开，他也不可能对一个不会邪术的人动手，哪怕他手里有枪。叶宇飞不管不顾，拉着他快步出了房间。

　　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叶宇飞终于觉得自己的耐心消失了：“我问你，陈琳怎么样？”

　　“睡着呢。”

　　阿鬼简单回应了句，便低下头继续靠在门上，缓缓地剥着手中一个蜜橘，偌大的院子，清冷空寂得如一座空城，静得可以听见指甲掐破橘皮时汁水迸溅的声音。

　　阳光像是给阿鬼镀了一层金边，半张侧颜，犹若雕塑，拍下来就是一副广告。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阿鬼眼神冷漠地看着他，也不离开，也不说话。就在叶宇飞想要动手的时候，他忽然笑了，面上却是一派冷肃：“那她现在的情况，你又知道多少？”

　　叶宇飞见他表情慎重，心头一震，便道：“你讲吧。”

　　“内火郁结，眼神散乱，似有臆症前兆。此症极为难治，只能早下定夺。”

　　叶宇飞眉头紧蹙，忙问道：“臆症？那是什么病？”

　　阿鬼说道：“臆症就是洋人所说的精神病的一种。病人有可能会颠狂易怒，也有可能会抑郁寡欢。”

　　听许东讲阿鬼深得苗疆四鬼真传，他的话应该可信。

　　“你有办法吗？”

　　“我可以配制一些药物。但终究治标不治本，只能延缓病势。若要根治此病，必须解开心中的郁结，不然……”

　　“不然会怎么样？”

　　“恐来日无多。”

　　沉默。

　　自责凝固在男人紧抿的嘴角。

　　阿鬼没管他，直接自顾自的说着自己所了解的：“陈琳之前被严刑拷打受了重伤，只因内心郁结，筋脉闭塞，所以始终无法发挥药物的最佳作用。只是凭着年轻，硬撑了过来。如今不知为何她的心病越发沉重，所谓忧思恐惧太过，若旧病复发，神仙也难挽回了。”他转过头讽刺一笑，“她想死你知道吗？你没来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你一来她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心存死志！你为什么要找过来？要不是你，谁伤得了陈琳的心，谁能让她一心求死呢？你知道吗？我要是晚到一步，陈琳就会被/日/本/鬼/子/糟/蹋/了！其实愚蠢无知，无情无义，自私虚伪是你，无能无用的更是你！”

　　男人颓然坐倒，他心中本就愧悔，哪里受得住这般刺心之语，悔意冰凉袭上心头，不禁低下头，喃喃凄楚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阿鬼俯下身子，扳过叶宇飞的肩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充满了愤怒的异色双眼紧盯着他道：“不要说了？陈琳给我细细讲述她的这些经历的时候，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在怒吼的就是这句话，可我却只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听着，我是什么感觉？我是什么感觉？”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对你的感情不一样了。

——我不想只做你的弟弟，不想只做你的好朋友，不想和你只是闺蜜。

——我不想看着你为了别的男人伤心难过，我不想你有男朋友，我想要你的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

——我没有想到，我已经是如此的离不开你了。

——我想，我爱你。但我依然不明白，我究竟是爱你，还是想独占你的爱？

——这些都不重要，我不想其他任何人像我一样关注你。

——你想象不到我是多么密切地关注着你。

——我不想让你遭受到更多的苦难。

——我关心的是在不确定的将来，会不会有些不知名的、未曾露过面的人和物被杀害，在这里，此时此刻，你的生命是否安全，是否过得好，是否开心？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将一个人放在手心里。

　　要是把叶宇飞杀了，会不会……

　　这样的念头不过一瞬，已然勾起心底零碎而杂乱的酸意。那滋味辛辣又苦涩，酸楚得几乎闷住了心肺，逼得少年握紧了拳，深深地，深深地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嫉妒，并非他应该表露的神情。至死，这样的情绪，只能掩埋在心，任凭它咬蚀透骨，亦要保持着外在的端庄得体。

　　“我要是你啊，看见自己的女友被鬼/子抓到了，要么把她救出来，要么就打头，一下就结束了所有的痛苦。虽然对女友很残忍，但是鬼/子那么/畜/生，一时留情了，但女友就悲剧了一生，起码记忆是一生也忘不掉的痛苦。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你如何选择，而是你别无选择。”阿鬼微垂着头，神情苦涩的开口，“病能不能好，在她自个心里。她若不想好，就是华佗扁鹊再生，也无能为力。”

　　“假慈悲是真残忍。我言尽于此，你赶紧/滚/吧。”只留下了这句话，阿鬼便转身进了厨房。叶宇飞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