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衿,修临又逃了课。”魏善倚在门框上,陈有衿怀里正抱着谢冬之轻轻摇晃,她脸上浮现一个狡黠的笑容,把八个月大的冬之一把塞给魏善。
“娘娘替我看会冬之,我这就去寻修临殿下。”她冲魏善夸张的作了个揖,轻功几下就翻出了她的院墙。
陈有衿和李修临的把戏魏善早就了然于心。剑客抱着这位小皇子翻出院墙藏起来,再赶回来给他打马虎眼,两个人里应外合总把太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每次被魏善逮住,都要照手心里挨一顿戒尺。
“娘,干妈也溜去花园玩了,为什么只打我一个?”刚刚被大内侍卫抓回来的李修临跪在地上委屈巴巴的举着肿高的小手,负责训诫的嬷嬷有点想笑。
李修临一番哭诉只换来陈有衿的一记眼刀。
“你干妈对你不好?你个恩将仇报的小白眼狼还敢告密?”陈有衿佯装气的跳脚,暗地里心虚的望了一眼魏善。
魏善把嘴里的葡萄皮一吐,斜眼看了陈有衿,又瞟了一眼李修临。
“李修临,学会告密了?给我加五十下。”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
距李承泽登基已过八年之久,魏善在第二年又怀上了他的孩子,现在李修临已经六岁大,正是调皮的时候。陈有衿和谢必安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哥哥谢夏也跟着谢必安学习剑术,已经展现出了傲人的天赋,妹妹谢冬之还在襁褓之中,整天哼哼哈哈地要修临小哥哥抱。李修临觉得这个小妹妹可爱,但又烦透了她总把口水鼻涕抹自己一身的坏习惯。
李承泽是个好皇帝,他登基以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各位朝臣家的底账抖了个精光,那些贪污的贿赂的克扣百姓救济的一并拉上街砍了去,底下的民众无不叫好;随后他立刻开了一场科考,广纳寒门学子,民间的学习风气也流传开来;加强了衙门州府的监管,稳固了治安。三个月就把自己的地位稳定下来,成了百姓口中的明君。
他是个好皇帝,但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他找魏善的次数变得很少,大多以看李修临为借口。后来魏善也来了脾气,李承泽一来,她就告病不见。
“娘其实没病,她一个时辰前还生龙活虎地揍我来着。”李修临揉着自己的屁股闷闷不乐,“她就是躲父皇去了。”
“你娘就没告诉过你不要告密?”李承泽笑着弹了他个脑瓜崩,随后五味杂陈地望向魏善的寝宫。
……
“陛下都三个月没来你这儿了。”陈有衿把她头上的簪子拆下来,一头漂亮的长发柔顺的散下,还带着洗发膏的香味。
“你不想他?”陈有衿问。
“想。”魏善回她,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但他是皇帝,皇帝要治国理政还要传宗接代,她当然要体谅。早在成为皇后的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魏善躺上床,陈有衿替她拉好被子放下帷幛,房间里的蜡烛一吹,她就孤身陷进了黑暗。
她做好了身为一国之后的准备,但心,还是像疯长的野草一样收不住。
每当她孤身躺在床上,她就开始憎恶繁琐的国事,疯狂的嫉妒着那些新进宫的才人贵人们,那些最小只有十九岁的年轻女孩子可以分到李承泽的一丝宠爱,但是真正陪他同生共死,为他生儿育女的人却被遗忘在角落里。
她总在夜晚蜷缩着身子哭泣。
……
李承泽想她了,很想,非常想。
他看向身边睡熟的女孩,他甚至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也不愿意想,没有人的睡眠像魏善一样脆弱,所有人身上的香味也都与魏善不同。
他不能去见她,朝廷里总有人拿她东夷公主的身份大做文章,说东夷送她来就是为了刺探情报,扰乱庆国,现在甚至连狐媚惑主、惑乱君心都骂的出来。
“陛下,您现在是贤德明君,可那皇后略施手段之后,您可不一定能贤明如常。”程尚书跪在地上。李承泽在心里暗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庆帝一辈的老臣个个都是老油条,话总说的天衣无缝,新上任的年轻人们没经过历练,三言两语就被老奸巨猾的老头子们带着跑了偏,没有证据的事只需要扣个“防患于未然”的帽子,脏水泼到远居后宫的魏善身上是分分钟的事。
这些人的吃相实在丑陋,程尚书是为了报程莞莞的仇,还有什么张侍郎,吴协律,无非就是为自己送进宫的女儿找个机会。
偏偏自古就有皇帝不杀言官的规矩,李承泽恨得牙痒痒却不能动他们分毫。
成为皇帝的前两年,他都只有魏善一个,后面终于有了别的嫔妃,无非因为她们的父亲闹得欢。
他更怕天下人都对魏善口诛笔伐。
但花丛中待久了,他确实在各式各样的牡丹和雏菊中忘了最初的那朵曼珠沙华。
“皇上?”身边的女子发现他醒了过来,柔声轻笑着揽上了他的脖子,李承泽顺着她的动作翻身压上。
……
魏善梳洗好,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宫殿的前堂。
陆续有嫔妃来请安,她都笑着给一帮姑娘们排座看茶,有几个女子她已经熟识,还经常走动着送些衣服和稀罕的食物,有时还一起下下棋,写写字。拨给后宫的钱她从来不扣着,都是分进各个宫里添些好吃的和衣服,有了孩子的几位妃子她还会更加照顾。
但侍奉过李承泽的几个嫔妃大多不喜欢魏善,但又不敢明说。
“皇上有一次睡着时,梦呓着念出来‘怜卿’二字。”安妃用手帕沾去了自己的眼泪,抽嗒嗒地和嘉嫔诉苦,“可真是个狐媚子。”两人正走在去往皇后宫殿的路上。
安妃为李承泽生下过一个皇子,她娘家的官职不高也不掌兵权,所以这个男孩可以活下来。
嘉嫔是侍过寝的女子中为数不多不讲魏善坏话的人,不是因为她有多能明辨是非,而是因为她想站到魏善这一队。
嘉嫔聪明的很,她清楚没有人可以斗得赢当今皇后,魏善有背景,有手段,会笼络人心。
最重要的一点,只有她才是彻彻底底拥有皇上的人。
她看向身边矫揉造作的安妃,不屑的翻了下眼。
……
“掌嘴。”
陈有衿把安妃摁在地上,当着众妃嫔的面照着她的脸招呼过去。
一群姑娘们都吓坏了,战战兢兢一个也不敢说话。
“你可知错?”魏善微微笑着问,安妃摇摇头。
“你今天来的路上,可曾说过什么话?”
嘉嫔周身一震。安妃说话时,附近只有她二人和随行侍女,告密的人又不是她。
刚刚才讲过的话扭头就进了魏善的耳朵,唯一的一种可能让她不寒而栗。
“接着打吧。”魏善吹了吹她的茶,眼睛瞟了嘉嫔一眼。
……
魏善对掌管后宫的日子并不满意,她耗费心力,想让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家闺秀安生本分互相井水不犯河水,但没想到这群姑娘成天用些她瞧不上的小手段斗来斗去,在她眼里都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事偏要扯到她眼前评理。
“烦啊。”魏善坐在后院的亭子里,百无聊赖地把手里的一粒干茶叶丢出去,“整天叽叽喳喳什么时候是个头?”
陈有衿手里正轻轻颠着小冬之,肉乎乎的小女孩口齿不清的叫着些什么。
“真是,你风浪什么没见过?这群女子能搞出点大动静也算本事。”
她看向廊上,李修临正蹦蹦跳跳地从书房回来。
……
大的波澜很快就滋生出来。
“娘娘。”嘉嫔给她请安,“我们几人明天要在御花园赏花品茶,娘娘可愿一道作伴?”
魏善本就无聊的很,一听有人有此等雅兴,自然欢心的接下。
“修临那孩子想去御花园好久了。”魏善问嘉嫔,“我能否……”
“当然,这还不是娘娘做主的事?”嘉嫔轻轻笑。
……
一帮娘娘们吟诗作对,又品评花园景致,李修临听着就头大,干脆和魏善招呼一声,独自玩去。
“真好,修临这孩子活泼。”宜妃托着脸,她肚子有了动静,到现在已经五个月大,该配的补品魏善一天也没少过她的,她心里就有够感激的。
“你也生个好动的。”魏善打趣她,“修临小时候就满地打滚。”
嘉嫔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侍卫家的两个娃娃也好啊,儿女双全,夏也那么听话,冬之也可爱。”嘉嫔对陈有衿说,“我前几天路过谢统领和陈侍卫的屋子,就见夏也在扎马步,等一个时辰之后我回宫再路过,他居然还在扎。”
“习武之人,难免辛苦。”陈有衿低下头笑着。
众人笑她羞涩,一时间气氛欢愉起来。
……
远处,李修临走到桥边,很细的景观河里养着锦鲤,他喜欢的不行。
一抬头,一个比他矮一些的小孩子站在那里。
“修恺?”他惊喜地喊他的名字。
李修恺是安妃的孩子,只比他小两岁。
……
远处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安妃?”嘉嫔心下疑惑,她们喝茶自然没有请她。
一行人赶过去,李修临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安妃正扒着桥的栏杆尖声呼喊着。
李修恺正在河里扑腾着,五岁的孩子太矮,脚还够不着河底,不深的一条河也能让他丧命。
陈有衿反应过来,赶忙跳进景观河把李修恺捞上来。一上岸,安妃就一把将李修恺夺进怀里,那孩子浑身湿漉漉的,正大声哭泣。
“怎么掉下去了?”魏善问安妃。
她一言不发,只盯着李修临。
李修临回过神,惊慌地摇着头,求助的目光投向魏善;再看安妃,早已是满脸泪花,但仍死死盯着李修临。
“这是怎么了?”李承泽从石板路上走过来,众人惊慌失措地跪下,只有魏善依旧站着,李承泽身后的公公轻声咳嗽,她才反应过来,正要下跪,却被李承泽一把扶住。
“你见我不必跪。”他悄声说。
她看向嘉嫔一行人,都是满脸不明所以。
嘉嫔找魏善品茗赏花只是想让魏善对自己多些好印象罢了,谁能想到安妃来这出?
魏善心里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事情是安妃一个人搞出来的。
“不是修临推的。”魏善走过去,轻轻揽住李修临的肩膀,小男孩正在发抖,想来是吓坏了。
“皇上,臣妾亲眼看见修临殿下把修恺……”
“不是修临推的。”魏善提高了声音又说一遍。
一片死寂中,魏善转过头看着安妃。
“你是哪只眼睛看见修临推了修恺?眼睛瞎的话我可以替你剜下来。”魏善说,她没在开玩笑。
“父皇,我真的没有推修恺。”李修临怯生生的说,“推人的是安妃娘娘。”
“真是可怜我们母子,没背景没势力就活该被欺负。”安妃抹着眼泪,“虎毒尚且不食子,我怎么可能把亲儿子推下去。”
话是说到李承泽心里去了,他看李修恺的眼神像是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魏善便成了儿时指使太子的皇后。
含沙射影,魏善扬起手给了她一巴掌。
“欺君之罪,我只掌你嘴,你该谢我。”她冷眼看着那女人小丑跳梁。
“修临何等聪明。想杀人,能被你发现?”她戏谑着。
“够了魏善。”李承泽伸手去拉她的袖子,魏善回身也给了他一巴掌,只不过没打到脸,扇在了脖子上。
宜妃吓得尖叫一声,她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吓个不轻,安妃跪在地上寻思着,魏善是不要命了?
“你怎么不信我?”她走到他身边,已是泪眼婆娑,“修临不是胸有城府的孩子,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清楚吗?”
“我都三个半月没见你了,任你和那些莺莺燕燕寻欢作乐,这群女人我一个都没有动就已是仁至义尽。”魏善小声啜泣着,李承泽犹豫一下,把手轻轻覆上她的后背。
怎么还这么瘦?他眉头紧锁。
“我的错,怪我恃宠而骄。”她在李承泽的肩头把眼泪蹭干,一把将他推开。
魏善牵起李修临的小手扬长而去,陈有衿紧紧跟上。
……
“我想走。”魏善说,她正坐在后院的亭子里。李修临吓得不轻,她干脆把他送回房里睡觉。
“去哪儿?”陈有衿问她。
“我不知道,随便去哪儿。”她说,眼神紧接着飘向宫殿的廊间。
入目一片幽深。墙壁、廊柱、影壁和大门,奢华又精致到嚣张的地步,她飘出去的眼神多迷茫,眼里的宫墙突然狂放起来,纷纷倒下去,就像葬她的棺材突然碎的一干二净,但外面的世界还一望无际。
她经历了磨难,依旧活着,人生还有大把时光。
陈有衿面露难色,魏善想起她要带两个孩子,而且谢必安对她关心的无微不至又专一无比。
“我自己去就好。”
……
她谁也没带,孤身一人,带着掩面的斗笠和足够的银钱,取了陈有衿腰间的匕首着了一身白衣、一匹千里宝马便离了京都。
陈有衿对外称她病了,再没让人进去请安。
嘉嫔躺在李承泽的榻上,心神不宁;李承泽正用手指卷着她的头发,嗅她发端的馨香。
不像她,他叹气。
他多想陪她,之前他们的儿子被陷害,她便因自己犹豫一时而堵了一肚子气,可迫于朝堂上的压力,他又不能去到她身边。
他想起魏善的一双泪眼,埋怨自己又弄哭了她。
“陛下,皇后娘娘病了。”嘉嫔鼓起胆子对他说,“一连病了有二十来天,现在还没好。”
以前宫里的嫔妃都要去请安,现在知道皇后长病不起,日日还去的只有嘉嫔和宜妃两人。
只不过每日都被陈有衿拒之门外罢了。
嘉嫔感觉到李承泽的身体僵住了。
“您该去看看她。”嘉嫔闭着眼睛,“毕竟您才是皇上。”
而不是那帮叫嚣的大臣。
今日早上她给家里写了信,告诉家里人切不要攻击魏善,也要时刻谨言慎行。
……
李承泽大半夜的直接去了魏善的寝宫,推门进去却发现屋里失了生气。
无声息的一瞬,一把闪着寒光的剑架在他脖子上。
“以前小善和我说,你要是对她不好,我就杀了你。”说话的人是陈有衿,“她自己怕是都忘了这话,但我还记得。”
“她在哪?不是生病了?”他回过身去,刀又靠近几分。“她身体可有恙?”
“她身体好得很。”陈有衿收了刀,点了只蜡烛在旁边坐下,她料定李承泽不会动她,尽管他可以用“弑君未遂”的罪名治她死罪。
“陛下可以认为,她跑了。”陈有衿挑了挑眉,“没说去了哪里,八成是周游四海。”
……
南庆是片山好水好的土地,魏善正站在高兰山脚下,山的轮廓线条锋利,直直插入云霄,像一把利剑,顺着刀背会淌下血来。
有液体滴在她脸上,使她从“刀”的幻觉中醒来,但液体不是血,只是雨露而已。
林间有风吹来,凉爽而湿润,她取下自己的斗笠阖上双目,空气里漂浮着泥土的芬芳。
她知道李承泽在找她,整个南庆都排满了暗探,她曾注意到有人行踪可疑,但竟然到现在也没有人抓她回去。
……
“她想游山玩水,那便让她去吧。”李承泽在椅子上坐下,“让她去宫外好好玩,离这深宫远一点,朕困不住她。”
李承泽的侧脸在烛光里模糊起来,面色看不出阴晴。“朕也得扫扫朝堂上的灰,别等小善回来再呛着。”
有人在深夜将一封信丢进范闲的窗户,林婉儿睡的正香,微小的扰动只弄醒了范闲。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借月光读信的内容。
是给婉儿彻底解毒的法子,针灸、汤药、食补甚至放血都要用上,解起来复杂极了。
这封信的主人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不必多说也知道是谁。
第二日上朝之后,他便兀自留了下来。
“魏善呢?”范闲和李承泽在书房相见,“怎么突然想起给婉儿解毒?”
李承泽叫人拿了壶酒,自顾自喝起来,范闲看出事情不对。
李承泽不说话,只一壶一壶的喝,到最后竟对瓶吹,咬着壶嘴直接灌下肚,范闲聪明些,将醉就知道停,但李承泽愣是把自己喝得熟了一般,范闲看不下去,终于夺下他的酒壶。
“小善离京了,不知去了哪儿。”李承泽坐着也晃晃悠悠,“我好担心她,她一个小姑娘孤身在外。”
说着他打了个小小的酒嗝,整个人栽在桌子上,打翻了一个酒杯。
范闲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魏善偷跑了出去。奇女子,他啧啧感慨。
“陛下,您喝多了。”范闲拄着脸听他碎碎念,“昨天夜里有人往我窗户里扔信,是娘娘的笔迹。”
范闲伸手晃了晃那张纸,被李承泽一把夺走。
果不其然,那就是魏善的一笔字。
后来李承泽发现,她给很多人都留了信,林婉儿、范闲、嘉嫔,甚至连李修恺,安妃五岁的小皇子都有一张小字条。
唯独没有他的。
“陛下要是想,鉴察院可以把皇后带回来。”范闲早已接管检察院,顺便将陈萍萍接到范府养老。
李承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趴在桌子上。
……
魏善去了相当多的地方,逛过寺庙,爬过山看过水,去纺织布艺为生的村落里学了刺绣,和路上遇到的剑客请教了防身的剑术,与茶庄的姑娘们一起采过茶,去过花田,逛过灯会,学会了自己做饭吃。
她挂念的很少,会想念陈有衿和李修临,担心她的小顽童有没有好好跟太傅读书。
但每个夜晚的心绪都是李承泽的。魏善常起笔给他写信,最后总是泪水把信纸打湿,然后揉成一团作罢。
……
“她想出去玩,就任她去吧。”
李承泽终于抬起头看着范闲,“让鉴察院保证她的安全,把她去过的地方干过的事都告诉我。”
……
她已经在南庆的土地上走了三年,他们三年未见了。
她给陈有衿和李修临写过许多信,讲她的乐事和见闻,还叮嘱李修临要认真学习。
陈有衿给她回信,讲她有看好李修临读书,也保证他没有扯进权利的纷争里;皇室添了一个小皇子和一个小公主,宜妃生了姑娘,取名李修绮;嘉嫔生了儿子晋了位分,现在是嘉贵妃,儿子叫李修安。
她真的把李修临管得严实,自魏善走后陈有衿对李修临就换了人一般,简直万事皆要打手心,别说逃课,就是背书错字、吃饭掉菜他都要挨罚。
“你娘把你托给我,我就要把你当亲儿子养。”陈有衿冷着脸,一藤条抽在他掌心。
李修临终于清楚谢夏也为何如此听话。
……
她终于来到了淮州港。
淮州港到东夷的水路是最短的,若是顺风,早上出发傍晚就可抵达。
从小到大最疼她的,除了生母便是她皇兄魏钦,现在是东夷的国君,已经有近十年没见。
魏善下定决心,上了去往东夷的船。
……
李承泽筹备了整整三年,终于把朝廷里令他厌恶的声音除了干净。开刀的是程家,拽着一条线,把太把自己当回事的大臣除了个干净。
程家从他仅是个皇子开始就跟随他,现在也被举家流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因为谁,一些以前诋毁魏善的老头子纷纷下了狱。李承泽布了个贪污的局,这群人真是一个接一个的往里跳。
朝堂上来了一次大的换血,新任职的年轻人们听命于哪位,长了眼睛的都能看明白。
李承泽这才算真正扶稳了棋盘,把魏善身上的脏水洗了干净。
“皇上,探子来报,皇后三日前在淮州港坐船去了东夷。”
正在喝水的范闲差点呛死,李承泽也目瞪口呆。
“您家这位脾气闹的有点大了。”范闲擦擦嘴,母仪天下的皇后出去旅了三年游,现在一声不吭又出了国,要是去东夷的事被人知道了是要被冠上通敌之罪的。
“秘密派使臣把她接回来,使臣从鉴察院选,事情不许传出去。”
可真是应了她自己说的,恃宠而骄。
……
魏善下了船,直接包了辆马车去了东夷皇宫。东夷城实在不大,马车一天半就能到。她现在就站在皇宫的大门口,守卫拦住了她。
她从行囊里取出了自己的玉腰牌,两个守门的侍卫一看便识,赶忙进去通报。
当天,皇宫的人便都知道公主回来了。
她一路风尘仆仆,回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个澡,换身衣服。第二件事就是面圣。
魏钦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书房,他的折子还没批完。当魏善从一排书架后探头探脑地冒出来时,他甚至有点恍惚。
“你还真回来了……”魏钦看着分别九年的妹妹,心下无限感慨,魏善还是瘦,李承泽也没喂胖点。
魏善直接红了眼眶,扑过去紧紧搂住了魏钦,弄得魏钦也双眼湿润,书童识相的退了出去,留两人叙旧。
“怎么就回来了?”魏钦擦了擦眼泪,没想到此话一出,魏善竟哭出了声。
“那个李承泽欺负你了?跟皇兄讲讲,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魏善抽嗒嗒的说,“也…不是…欺负我……”
魏善把这几年后宫的事原原本本都跟魏钦讲了一遍,听完之后魏钦心情复杂得很。
“一连几个月不来找你,是有点过分,不相信你也是,的确伤人心。”他若有所思,“但你独自在南庆云游三年可是真?”
“当然是真,我去采过茶,学过绣花,还学了防身的剑术。”魏善已经停止为儿女情长而流泪,现在正四仰八叉的躺在魏钦对面,翻着他成堆的公事文书。
魏钦扶额,民间有语“一孕傻三年。”看来真的不假,十几岁就手段狠辣心思精明的魏善现在怎么就笨成这样。
“你在外面云游了三年,一路未遇匪徒,总有人盯梢却不抓你回去,他哪儿是对你不好?”
他是对你太好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魏善把东夷的折子往旁边一甩,“但我想不通,他何苦呢?”
刚当上皇后时,她常去淑太妃处读书,那位娘娘当真是有许多她也不曾见的古籍本,两人倒是相谈甚欢。可后来过惯了天天啃书本的日子,倒是怀念起在王府随时可去街边吃吃喝喝的生活。碍于“母仪天下”的身份,她去街边撒欢要是传出去,是要化作笑柄的。
“肯定不能明目张胆的走。”魏善琢磨着。
“要不还翻墙吧。”陈有衿提议。
结局当然是被抓住了,毕竟宫里侍卫巡逻的严。但第二次试图翻墙却顺风顺水,往后也未受阻拦。
“肯定是事情传进承泽耳朵里,他默许的。”魏善坐起来“再出格的事他都帮我瞒着让我做,他当然对我好了。”
“可他到底为什么不来见我……”她又委屈起来。
魏钦叹了口气,“你不懂君王的难处啊。”
坐在龙椅上的人从不能只手遮天,反而要被各色言论束缚手脚。帝位就是危山之巅,爬上去的人自古独身,但李承泽不同,他有魏善作陪,定是对魏善极尽珍重。
“那南庆皇帝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
南庆的使臣在三天之后到了东夷。
“李承泽没让你带点东西来?”魏善忍不住问他。
言冰云摇摇头,他看不惯魏善的作风,一国之母却娇纵至此,难道真是祸水一汪?
还敢直呼皇上名讳,真不把大庆国威放在眼里。
被这位姑奶奶搁对面打量半天,小言公子心里直犯嘀咕,心想她要是脾气上来,一刀砍了自己也没准。
没什么她爱吃的,没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甚至连封信都没有,就言冰云一个干巴巴的人。魏善越想越来气,直接端茶送了客。
不是李承泽无心,但实在是要掩人耳目,言冰云只给一匹马就来了东夷,他也实委身了,但做得太过隐蔽,看起来便少了诚意。
李承泽自然是着急,三个月陆陆续续派了五位使臣,也带了些伴手礼,都是诚意选过的,可魏善还是连个回信都没有。
“陛下,臣试试?”范闲问他。
李承泽准了。
“婉儿身体怎么样?”魏善托着腮,另一只手晃着茶杯。
“毒解干净了,病也好了些。”范闲如实说,“那个……咱差不多就回去吧,承泽真挺想你。”
魏善沉默了一会,端了下茶杯,扭身便离了去。
“怎么着你才肯回南庆?”范闲试图追上去,但被侍卫拦住。
“你让他自己来啊。”魏善对他翻了个白眼。
“南庆的第一权臣出使东夷劝你回去,够可以了。”魏钦夹了口菜,颇有叹为观止的意味。“一任皇帝能为女子做到此地步也算是痴情。”
“要不你跟范闲回去算了,难不成你还真想让他亲自过来?”
魏善没接话,只狼吞虎咽的吃着饭。
“你那吃相跟谁学的,礼仪嬷嬷教的都白学了?”魏钦嫌弃地看着她,“你不会真想等李承泽亲自过来。”
“我就觉得他肯定会来。”魏善夹了一大口土豆丝。
……
南庆又派了新的使臣,魏善还得见。
会客的地点是魏善宫殿的前堂,魏善推开门,里面坐着两个她熟悉的身影。
李修临见她是相当高兴的,但李承泽的脸色可是难看极了。
“修临长高了。”魏善笑盈盈地地在两人面前坐下。
“跟我回去。”李承泽开门见山。
“不在东夷呆两天?”魏善伸手去拿茶壶,却被李承泽一把抓住了手腕,李修临看着两人不明所以。
为什么父皇气愤至此,母后却笑得这般开心?
“修临,你先出去。”李承泽声音压抑得很,魏善笑意更甚,把下人们也招呼了出去。
“这次可委实过分了。”李承泽拉着她向自己的方向靠,“足足三年半不相见,你可真是‘吊足了我的胃口’。”
“那是,不然怎么和一帮年轻小姑娘争宠?”魏善顺着他的力道爬过桌子,卧在他怀里。
三年不见,身上一股妖精味,李承泽克制着自己,猛然觉得那帮老头子说她“狐媚惑主”也不无道理。
“穿过那边的院子就是我的卧房。”魏善冲他眨眨眼,李承泽只觉得呼吸一滞。
“你找死的功力见长啊。”李承泽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话。
……
魏钦听说魏善和南庆来的使臣起了“冲突”,赶忙从书房赶了过去,等到了魏善的住处,却发现一帮下人已经被管事的老嬷嬷遣回了各自的位置,一个个都装聋作哑。
“启禀陛下,南庆使臣带了个孩子来。”老嬷嬷拉着十岁的小男孩端正地站在魏钦面前。
“舅舅?”李修临叫他。
哦,这便是修临,魏善时常提起的儿子。魏钦反应过来,男孩儿有几分魏善的秀气,但是眉眼却锐利的出奇。
魏钦一时有些发懵,李修临为什么会在东夷?
“陛下,南庆使臣刚刚把公主扛屋里去了。”嬷嬷拼命挤眉弄眼,魏钦终于领会了她的意思。
真来了?魏钦有些吃惊,忽的有些佩服李承泽的魄力。
……
干柴烈火
……
“你真的来了,像做梦一样。”魏善躺在床上,小手偷偷勾住了李承泽的手指。“我不是天天叫你顾大局,怎么还这么任性?”
李承泽坐在床边,把魏善的手握了紧。
“天天教我,也没见你顾大局。”他佯装嫌弃,魏善只好嬉皮笑脸地往他身边凑凑。
“国事有范闲打理,我也是告病才出来。”他在魏善身边躺下,“安妃降了位分,现在是安婕妤,我如此处理,皇后娘娘可还满意?”
“可之前为什么冷落我那么久?”
李承泽一愣,叹了口气。
“善,皇帝不能为所欲为,反而要考虑很多。”他轻牵魏善的手,“你是东夷人,朝堂上有人借此诋毁你,实则为自己争权。”
“我不想让你留下话柄,只好不见你。”
魏善一时失语,她在庆国没有亲信,朝堂上的事一概不知。
“但是我已经把他们解决掉,你大可放心跟我回去。”他有些慌乱,不知从何讲起。
……
魏善已经睡着,李承泽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东夷国君仍侯在外面。
“我叫修临睡下了。”魏钦走到他面前,细细端详起这位妹夫,皮囊好看,对魏善也真心可鉴,还算满意。
李承泽对他行拜礼,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大舅子。
也算懂礼,魏钦寻思着。
“讲讲,什么事把小善从你那儿逼回来?”
“有人在朝堂上用她东夷人的身份做文章,我怕她被泼脏水,一不注意就冷落了她。”
“你倒是有意思,国君追皇后追到异国,听着就离谱。”魏钦轻声哼笑。
……
他们第二天就离了皇宫,七天之后就到了南庆京都。
于是病了一周的皇帝和病了三年半的皇后竟在同一天痊愈。
宫里对于魏善的消失早就出现了各种版本的传言,当然有人猜测皇后早就不在皇宫,但谁也说不清。至于魏善到底干嘛去了,答案就随着她的重新出现彻底入了土。
陈有衿见到她时只轻轻抱了抱她。
“李修临快把我烦死了。”她说。
“那以后我管教他。”魏善笑笑。
……
陈有衿把嘉贵妃和宜妃三年来日日请安的事转述给她,这是她意料之外的。
“你不在,宫里位份最高的就是嘉贵妃,宫里的事一直是她在管。”陈有衿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得到她“痊愈”的消息,嘉贵妃第一时间来拜访,顺便把后宫的各种账目都交还回去,宜妃也来看她,再后来各位嫔妃都来看望。
只是少了安婕妤,人们也避讳她。
她心知肚明,好奇一个凶手。
“外面的说法是失足落水而死。”陈有衿告诉她,“但是那尸身的脖子上有个大创口,水都染红了。”
“宫里有传言,说是修恺殿下做的,不然范相和她家里人为什么都选择息事宁人?”
三年半之前,魏善给李修恺留的字条上写着。
――汝为人,非棋子。
她没想杀安婕妤,只想让李修恺不再被他娘当作争权的工具罢了。
凶手是个八岁的孩子,魏善在一瞬间意识到,如果李修恺真是凶手,那他就是天生的皇帝。
李修恺现在还在守灵,魏善走进安婕妤昔日的宫殿,小男孩正端正地跪在堂前,见到她时脸上呲出一个笑,扭过身子恭恭敬敬叫了她一声娘。
彻头彻尾的投机。魏善皱了皱眉,走过去把他扶起来。
“安婕妤是不是你杀的?”魏善问他。
“当时把我推下水的是她,现在把她推下水的是我。”他笑笑,“不过我给她下了迷药,先在她脖子上来了一刀。”
他永远忘不了安婕妤是怎么远远观望见李承泽的到来,然后一把将自己推进水里,当时要不是魏善她们的出现,自己可能真的会淹死。
魏善看着小男孩尚且稚嫩的脸庞和一望不见底的眼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做的不对,当然不对,弑母伤天害理。
但是报应。
李承泽少年时被推下水,魏善少年时被下毒。现在是李修恺,可谓“天赋异禀”的一群人。
“你以后跟我住,和修临共一个太傅。”魏善拉起他的手,“不必担心,我不会害你,但是课业学的不好我会打你手心。”
“我只有一个要求。”魏善说。
“长大以后,放过修临。”
李修恺一愣,点了点头。“我真是有点羡慕修临哥了。”他笑一笑,有些凄凉,“您放心,他身上有东夷血统,争不了权。”
“灵你还守不守?”
李修恺回头撇了一眼安婕妤的牌位,“不守了,让她孤魂野鬼飘着去吧。”随即头也不回的随魏善离去了。
……
她给李修恺置办了卧房,一切同李修临一样的配置,李修恺直接叩谢,魏善却蹙起眉头。
“你不应觉得寄人篱下,你是皇子,这是你该得的。”
李修临对李修恺的到来倒是十分高兴,身为大皇子却没什么心眼,只喜欢吟诗作赋,博弈读书,文学功底扎实得很,但从政是真不行。
“别给修恺搞什么磨刀石,正经教出来的太子也未必不能当明君。”魏善躺在李承泽身边,任李承泽玩自己的头发。
“也别把修临牵扯进来,我不想修临走咱俩的老路。”她往李承泽怀里靠,李承泽顺手搂住她。
她便合了眼。
睡着之后,她又梦见了许多人。
安妃的脖子上插着尖刀,程莞莞肢体破碎的在地上挣扎;然后是在东夷时太子派来的探子们,成群的肢体崩裂;她的太子哥哥也被她亲手切碎。
最后是摔得血肉模糊的东夷皇后,伸手轻轻抓住她白色的衣摆,留下一个血印子。
魏善轻轻的醒来,不恐惧也不快乐,只觉得梦里的血腥味也熏的她头疼。
李承泽也醒着,正端详她的脸孔,眉头微皱。
“四更天,你梦魇了。”他与她耳鬓厮磨。
“你不也是?”魏善伸手抚开他眉心一个浅浅的川字。
二人轻轻笑起来,未知在笑甚。身后有未明的万家灯火,有雕栏花柱的盛极京都,有正在勃发的南庆大国。千帆历尽,一切又是如初。
他还是那个心怀远志的伪君子,她还是那个冰雪聪明的索命鬼,叹一声“良人无双”,罢了。
――TheEnding
PS:完结撒花!
破镜不能重圆,要么就是镜压根没破过,要么就是带着裂痕的强行修补,女鹅和二姐姐是属于“镜未破”那一类,魏善完全理解李承泽,但仍然是有脾气的。
暗示了一下两个孩子的结局,李修恺比魏善和李承泽都要惨,毕竟害他的是亲妈,安妃肯定没想把孩子弄死,但是给修恺留了创伤就等着孽力回馈呗。
修恺相当聪明,挑着李承泽不出现的日子把安妃杀掉。他投机魏善,一方面是受“魏善给李承泽的那一巴掌”的影响,敢打皇帝还一点惩罚没有,他就看穿了魏善对李承泽的重要,另一方面其实是出于被救的感恩,当时捞他上来的是陈有衿。
李修临其实是一个不争权版本的李承泽,假如二姐姐不争权,那他就只是一个喜好文学的闲散王爷。因为李修临的东夷血统,以及魏善把他保护的很好,所以他一辈子都只是京都城里的一位才情出众的无双公子而已。
嘉嫔,也就是嘉贵妃,称不上好人坏人,但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本质是投机者,坚定不移的投机魏善,而且事情做的很足。她选择魏善的契机是安妃被掌嘴。为什么刚刚说过的话转眼就进了魏善耳朵?因为后宫里处处都是她的人。
宜妃可以说是个好人,她每天都去看魏善好了没有完全是出于感激。
之后会有番外和另一个其他au的新文,都开在这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