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信任、软弱

暮色四垂，燃烧的火堆带来的不仅是温暖，还有光明。

在逃亡途中点燃火堆是一件愚蠢的事情，因为这很容易暴露踪迹，但是在森林，或者说在野外过夜，没有火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因为火可以帮你驱逐野兽。前者盖聂自认为有能力应对，虽戒备却不畏惧，而后者就连天明也不放在心上。或许限制于年龄实力有限，但是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盖聂生火只有两个目的，一是取暖，二是烤鸡。

夜里的森林很静谧，木柴在火焰中发出“噼啪”的响声，上方架着两只烤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盖聂照顾着火与烤鸡，心思却放在默默坐在一旁的天明身上。

天明虽然戒备心强，与人来往也总带着三分疏离，但是他本性里还有着继承自他父亲的活泼热闹，平日里也很爱玩闹，除了打坐休息和专心练剑的时候，他总能让自己热闹起来，一个人也能玩得有声有色，偏偏今天的天明静静坐在一旁，一声不吭，还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有一只鸡还差点火候，另一只已经好了，盖聂将这只鸡递到天明面前，低声道

盖聂整整一天没吃东西，饿了吧。

天明这才抬头，脸上却不复往日里鲜活，甚至有点神色低迷的味道。小孩乖乖接过烤鸡，并没有像往日一样直接开吃，而是掏出匕首擦了擦，将烤鸡分成了两份。

天明大叔，你也饿了一整天了，你吃吧。

盖聂看着被递到面前的半只烤鸡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拒绝了。

盖聂没事，你先吃吧。

天明大叔明明知道我吃不了这么多的，一起吃嘛！

盖聂眼中的神色更柔和了几分。他看得出来，天明对他最后的防备与疏离已经没有了。

分食，本就是一种亲近的表现，天明的饭量小得不像是个十来岁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之前一整只烤鸡也总是只能吃上七八成，余下的自然是丢弃了，从这一举动不难看出小孩给自己和周围划下的警戒线。

他太“独”了，或许是那一人独居数年留下的习惯，但是这对于天明来说并不是好事，对于想要教导天明成为一个成熟且认知健全的侠客的盖聂来说，更不是好事，而今日这件事的惊喜也正在于此，天明终于愿意开始敞开心扉接触外界了。

填饱肚子后疲倦的人难免生出困意，天明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眼角也有了两分湿意。

盖聂给小孩围上披风，隔绝了夜里的凉风。

盖聂天明，困了就早点休息。

小孩蓦地抬头灼灼的看着他

天明大叔，我可以挨着你睡吗？

盖聂揉了揉小孩头顶柔软的发丝，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心也软的不行。

盖聂嗯。

小孩趴在剑客腿上，亲密无间中透露出的亲近孺慕就连素来冷静自持的剑客也心生暖意。

夜色清冷，这一隅间却温情脉脉。

出人意料的是，那个大个子坏蛋很快被甩出了感知范围，再度跟上来的，是一群剑意浅薄阴冷的家伙，系统说这些人是刺客，罗网的低等刺客，不必担心。

跟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天明好像搞懂了这些人为什么一直不出手了，但是实力的差距有时候并不是可以靠数量弥补的，他并不担心。

离开森林后是一片平原，越走越荒凉。

天明（他们应该快要出手了吧？）

跟上来的人已经好几十个了，最重要的是平原上能用来掩藏身形的东西越来越少，他们再不出手也跟不下去了。

四周的杀机越来越重，杀气越来越浓，那些人就连自己的行迹也懒得隐藏了，大概是因为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察觉到他们有动手的预兆，天明松开了盖聂的衣袖，但是被他抓了一路的衣袖一角意料之中的尽是褶皱，好在它的主人并不在意。

盖聂平静的脸上带着几分冷意，眼里也有了些锋锐的杀气，正如天明所感知到的那样，这个男人冷静缄默又强大温柔，但是他的剑却杀伐果断，一如他这个剑客。

盖聂天明，保护好自己。

天明嗯嗯，大叔放心

天明用的还是木剑，青铜剑已经被他丢弃了，但是在这种程度的杀手面前别说自保，若是只有几个人他反杀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盖聂的剑不负他第一剑客的盛名，不过片刻功夫这些刺客便尽数亡命，天明除了用木剑逼退过几个想捏软柿子的，便再没了出手的机会。

残阳如血，那个男人擦拭剑锋的背影让天明清晰的感知到这个人有多强，不，或许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强。

收剑入鞘，盖聂甚至没有沾染上半滴血色，白色的衣袍整洁一如战前。

盖聂天明，还好吗？

天明嗯！

盖聂我们走吧

少年拎着包袱快步赶上，再次攥住了盖聂的衣袖。

盖聂并非没有看到方才天明脸上的崇拜孺慕，但是他现在的心情很沉重。

这个孩子在剑道上的天赋是他平生仅见，基础剑术炉火纯青，还有一套自己不曾见过但是杀机深重的剑法，若论剑道修为，刚才那些杀手远远不及他，但是生死相搏，结果如何犹未可知。

敬畏生命并没有错，但是剑客的剑不能犹豫退缩。刚才天明手中虽然只是木剑，但是并非没有杀掉敌人的能力，他只是选择了放过，他的剑意太过澄澈纯净，这与他所练的那套无名剑法相悖，盖聂并不希望这个孩子变成一个嗜杀的人，但是也不想看到他的剑道被过分的良善阻扰。

剑本身是锋锐的，就如同那套剑法，木的质地冲散了剑的金戈锐意，就如同天明心中的软弱犹豫。那套剑法不适合他，至少现在不适合，对于一个剑客而言，最糟糕的事情就是找不准自己的道。所练的剑法与本心相冲突，对于一个还没有明确剑心的孩子来说，足以磨灭他的天资。

选择生，必有死；选择胜，必有负。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让天明学会抉择，或者，至少明确剑心。

这并不容易，因为天明年纪虽小，但是他对于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认知，只是因为之前居住的环境相对平和，所以他的认知有些天真。但是这个混乱的世道容不下这样的天真，尤其是他还有着那样的身世，所以他必须尽快成长起来，在这个过程中，盖聂会尽他所能去护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