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她的语音很轻,很轻...像是要随风散开,可是他听见了,兴许像世人所说的那般,前世缘,今生续,清高如他,竟也有了一丝心动。

“美智子...?”

脸上挂着淡笑,他轻轻呢喃,唤了她的名。心中冰雪融水似是为了二人暧昧情绪,忽然融得更快。谢必安想,书上所谓一见钟情,怕是亦不过如此。他曾想过,倘若有日,他也像那些酸腐书生般,勾搭上了良家女子,相约私奔,那才是真真好笑。

此情此景,他竟笑不出来,只想好好看着她,看着这个女子。她的音容笑貌,萦绕心头,久而不散。像是痴恋已久,陌生、异样,却又带着熟悉的情绪,来得这样快,让人措手不及。

爱上一个人,确实是一眼便够了。

“必安……”

她几乎是颤着唇去开口,三生三世,几回错过。今日,她终归是没有办法强压下思念去找他,谁说情恋,是可以忍着的呢?谁说思恋,也只是一会的事呢?

于她而言,她却是被命运所捉弄般,得不到苍天垂怜。寻寻觅觅了三生,也换不来什么,蝶并非无情,只是上天无心。

……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有时候,她认为,自己真可笑。明明触手可及的幸福,她却偏偏选择了往别的路走一趟,等她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忘却人的寿命,其实很短暂。相比妖类或修道者,亦只是昙花一现。

不惜付出代价,找到了他的第二世。从年幼、到弱冠,他的身边,永远只有她。呆久了,便容易对身边的人产生感情,无奈天意如肆,她便想,与其让上苍来处决,倒不如,由她亲手了结这段情。

这是美智子后来,日日夜夜折磨她的一场梦。她亲口告诉他,她不是他想的那样,她是妖怪,无恶不做的妖怪。

他害怕了,退缩了,没有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心。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她忽然感到愤怒,失手杀了他时。他的遗言却是:“别忘了,帮后院的海棠浇水。那是三年前,你说喜欢我的地方。”

没有一丝悬念,她可以确定,他是爱她的。

真傻,为什么不多给他一些时间呢？

从记忆中拉了回来,眼睛有些刺痛。她却哭不出来,是啊,妖怎么会哭呢？

谢必安似乎也已察觉出了她的恍惚,等了许久,仍没有下文,便转移话题,道:“姑娘,此地寒凉,不宜久留。若不介意,便随在下来一趟罢。”

话毕,便见她微微颔首,示意无妨。他便向不远处的酒肆走去,她不知,此处乃京城规模最大的酒楼,只见门牌那儿,上书三个大字:鸿福轩

前脚踏入门坎,后脚便僵住了。只是视线落到前面最近的桌边,前方最近的桌儿,那里坐着名黑衣少年,大概17，18岁的年纪,比谢必安要小些。身上的气势却如君临天下,面容冷峻,身旁大汉正替他斟茶。

大汉不慎,手微微抖动了一下,茶水满溢,沾湿了青年的云纹袖口。青年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些什么,大汉面露窘色,悻悻站到他身后。青年朝谢必安笑笑,目光却紧盯着美智子不放“必安,来坐罢,身边这位姑娘是...?”

美智子暗叹一口气,果真如此。天下间无人不知,胤国国君范无救与上卿谢必安交情极佳,二人互相称兄道弟。若无猜错,此人正是国君无救。

“回范兄...此女乃在下故人,名曰美智子。”

范无救又笑了笑,知谢必安心虚,也不说什么。酒楼该是被他承包下来了罢,除了这一桌人,便只有两桌人家。衣着打扮,与身后大汉无疑,所以他才可以这样大胆道:“看脸上的裂纹,怕不是什么好人罢?”

此言一出,谢必安想要替她辩解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求助般看向美智子。只见她冷笑不语,他见此状况,挑衅之意更是明显:“不如带回国宗,让慧诚大师瞧瞧,如何?”

意思明明白白的了,指的是这不仅不是好人,简直连人都不是。

这种理解,让谢必安脸色很差,想驳回去。却听见美智子突兀道:“这也未尝不可,倒是让妾身会一会这位慧诚大师。”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她单手托腮,眼帘半垂,浓密睫毛掩去眼中神色,姿态慵懒,带着几分不屑。谢必安一愣,她可真不是一般大胆,想必从刚才的对话,就已经猜出他们的身份了。

倒是个有胆识的,就是性子太傲了。如此想着,范无咎执杯,将杯中浓茶一饮而尽,唇畔勾起肆意的笑,眯眼道:“走吧”。

想了想,谢必安认为此举不妥,欲再相劝。范无救却摆了摆手,直唤人备好马车,半响,门前一辆诺大马车奔驰而来,这规模瞧着,怕是连七、八个人都坐得下了。

上了马车,范无救自个儿坐在一侧,谢必安和美智子并着坐。三人却都话不多,一路奔波,竟也如此安静。

当马车停到皇宫的时候,美智子倒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天子之气、真龙气息。肃穆、煞气却也不大。想来是君主平庸，贪安图乐罢了，不免斜眼望向范无救，再鄙视不过。

行至一处宫殿,宫殿精美淡雅，采取了佛家装潢的模样，未带三人出声，里头已走出来了一位老僧。僧人皱着眉头，喃喃着些什么，手中念珠不停转动，忽然，抬头望向他们，把串珠扔向美智子。

三人心思各异，串珠像是飞剑般，速度极快，直冲她而来，她躲闪不及，自是被击中手肘，踉跄后退，洒落一地檀木佛珠。范无救冷眼旁观，道:“如今你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依他聪慧，怕是早便料到了，只是不愿去相信，在他们看来，旁门左道都比妖更好接受，因为它们是害人的、不善的。谢必安往前将她挽扶，望向范无救，说道:“她并没有伤害任何人。”

老僧皱了皱眉头，有些为难，犹豫片刻，双手合起来，道:“阿弥陀佛，恕贫僧唐突，施主怕是修道已过千年，道行却比一般千年精怪要强，怕是害人不少。”

美智子抿唇不语，脸色未变，他说的没错，曾有一段时间，她食人肉，饮人血，可自从认识了［他］以来，她便不再生吃人肉，学着人的生活方式，食物都经烤熟后再食用，当然，到了她这种道行，吃不吃都已经无所谓了。

“慧诚大师此言差异，你又怎知她并非天赋异禀，而是修炼邪魔之道?”

谢必安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又是那种异样的感觉，心疼，还有失望，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难道真的只是第一次见面吗？

慧诚大师垂头,念了句佛头,低声喃喃道,孽缘啊，孽缘。

看他护她之至，大抵是不打算放手了，范无救不知是气的还是逗的，满脸寒意，淡淡道:“既是必安你的故人，又是孤无礼在先，便留下在这休养数日罢”。

言下之意，便是要让美智子留下来，不知他意思如何，天色已晚，华灯初上，隐隐听见宫娥头目的怒吼声，不是这个宫娥灯草用多了，就是这个宫娥油倒多了……

思索片刻，谢必安微微垂首，望着那双无悲无喜的眸子，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姑娘身上有伤，便请姑娘留宿一夜，他日再做抉择罢”。

彻夜无眠。

两个月说过去便过去，这日，范无救下了早朝，到宫中御花园闲逛散心，却见她一袭白衣，静静坐在凉亭中，那灰白大理石椅上。她若有所思，春风微凉，几缕青丝随风轻摆，偶有桃瓣飘过，最是苦涩桃花色。

两人交集不多，政事大多是同谢必安分担，忙的是谢必安，倒是范无救这个一国之君比他得空多了，时不时遇见美智子，对话也从不超过三句，但是他是看她越发顺眼，甚至有些...喜欢她?

作为帝王，是要统一天下的，从小便被灌输心系苍生的想法，但儿女情，却是少之又少。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眼中的疯狂，与痴迷。留下她...必须留下她...不管用任何方法，只要将她留在身边，他们才有可能。

在他陷入自己的深思时，美智子已转过身来。脸上似有嘲意，范无救啊范无救，你可不如他，这般急躁，便休怪我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