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清枯骨 重建秩序

成群结队的雄鹰长久蛰伏于沙漠之中，银铃摇晃时骤然张开双翅，凄厉鸣声几已穿云裂石，群起而往，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灰黄天穹之下，无数鬼军极速变阵，阵前小兵疾风掠影，于数百战鼓之间穿梭往来，且还不忘奋力击鼓，鬼泣之声如鼎中热汤沸腾如斯，鼓乐喧天时群鬼哭声响彻云霄，自铸一派天地气象。

若将死人魂魄比之于蝼蚁，那么鬼军便是成千上万的蝼蚁，而战时的他们，就是成千上万以血泪怒吼着的蝼蚁。

那气魄足以使万物心惊。

辞水不动声色，不知不觉间将小团子装入了胸口处的逆鳞之中。

他心下一片清明，此黄沙无涯，必然是那楚江王炼阵不及，因此早早便安排好杨云带领大军趁他过此地往酆都去时正经过此处同路作伴，如此便可借他之力拖延巫族些时日。

辞水不由得皱眉扶额。

楚江王这是算准了他思念母亲之情厚如瀚海，利用杨云身上鰩仙一魄下了步险棋，赌这位家母向来以善著称的玉面郎君不会坐视不管，任由母亲一魄被巫族炼化吞噬。

「这天地间，要算计你的人，实在多到过分了！」小团子被牢牢封在逆鳞之中，想要出来替辞水抱不平却根本无法可想，只得心中责备几句世态炎凉。

黄沙翻滚宛如不可驱散的浓烟，辞水勾起了嘴角，他感知到小家伙在愤愤不平。

他微微一笑，操纵云雾飞起，稳稳站在了墨石色苍鹰死命挣扎着的后脊中央，举目以四望鹰隼之下的黄泉路。

对于自己的本职工作，他一向信手拈来，驾轻就熟。

鹰隼们似乎很是意外这样突兀出现在天际云间的青衣少年，不断地扑腾着，试图将利爪变得更巨大、更野蛮有力。

沙丘之下有奇怪的炽热蛊虫源源不断地爬出，宛如密密麻麻毫无意识扩张土地的僵虫，令察觉到它们的小团子在辞水干净清澈的逆鳞之中兴奋得上蹿下跳。

“只我一个已足够，她们不必再用你。”辞水不欲小小的光芒团子也为人所用，这才温和雅声安抚怀中的浮熤。

小团子听闻此言，立时安静了下去。

沙漠间卷起狂暴的飓风，同鬼军天衣无缝的阵法摩擦对抗，一度无脑扩大一心妄图吞下万千孤魂。

衣着怪异似鬼魅又似凡人的男子不断自飓风中掉落下来，剑一般深深地插入了鬼军的军阵之中，以身作利刃满身恨意毫不留情地斩杀着周围的鬼兵。

辞水看准了时机聚云布雨，磅礴的大雨化为冰冷而狂暴的黄泉弑灵之水势如破竹般泼往整个沙漠酣战的中心，弑灵水乘鬼鼓声绞缠着撕裂了黄泉沙海此间的时空，幻境与虚妄世被毫不留情地撕成了碎片。

沙漠才初初显露它的真容。

辞水胸口处，龙鳞震颤愈来愈急，敲骨吸髓一般的震颤着，通体湛蓝的透明光芒渐渐凝结，隐约有了前人从未见过的形状。看似弱小而无助的光团子踯躅着犹豫着，一下又一下，试图籍由崭新的力量撞破束缚着的鳞壁。

辞水与杨云放眼四周，黄沙迷幻境消退殆尽，哪里还有什么黄泉路；分明是个血雨弥天的罪恶祭坛，蚀骨魂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杀气腾腾的气泡遍地而走，似是在满载着鬼魂吞食着恶灵吼叫。

“我族为鬼，已不成道，诸位可愿与我一同奋起，反道而行！”千里血痂凝结而成的土地肃杀而无一丝活气，祭台之上万丈骷髅低头正凝视着同空气中的幻觉搏命厮杀着的百万阴兵。

它不是在同他与杨云说话。

辞水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点，他下意识回头，方才发现杨云已变换了原本的模样，碎魂刀高举，生长着的昏黄利刃穿过云雾时堆积挂满了鹰隼的尸首。

战场狼藉，辞水心惊，望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纷至沓来的鬼帝杨云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等到楚江王。

浮熤先行出手了。

骤然有万丈天光透过辞水胸口的鳞照亮了此刻祭台下的万丈深渊，光过时遍地青冢破土而出高高屹立成一片整齐的丛林，一团干净的青蓝雪色借此好时机穿出逆鳞飞快地附入了杨云之身。

“浮熤，你可想过封夫荫子？”

骷髅摇摇摆摆地伸长了以累累白骨拼凑而成的畸变脖颈，凑到了杨云的面前。

“不巧，我自己的力量便可做得这天地的主，何须旁人来为我桂冠加冕？何至于贪图旁人施以的微小恩惠？”浮熤底气十足，手中碎魂刃刹那间便止了生长之势，腕间转过几圈于电光火石之间她对着骷髅的头颅狠狠地砍了下去。

裂天而劈，头断无血。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尸骨烧制成的青瓷断裂之声不断敲击着浮熤敏感的听觉，巨力女将面无表情砸断敲碎骷髅的每一处骨节，直至不可计数的枯骨稀碎，假若他有五脏六腑，此刻大约也已肝胆俱碎，再也无法分辨拼凑出何处究竟是何处来。杨云的军甲猎猎作响袍衣破碎，浮熤一身军袍叫乱飞的断骨刮得稀烂，却回首向如玉的少年笑得单纯无辜。

他知道，她早就想放肆出来玩一遭，此番借了护鰩女仙魄与助神荼伏羲安定六界的时机，加之杨云的气运，干脆玩个尽兴，辞水从一开始便知道她憋了太久，所以并未阻止。

何况她竟能冲破逆鳞封印，如此强悍的灵力，斗此邪祟当是落不了下风的；辞水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信任她的决策，放心地站在一旁默默地观战。

“我是修罗，是死而复生，生战而死，如此循环往复的灵。你，是奈何不了我的。”骷髅虽碎尽，风拂去骨尘燃起的烈烈鬼火，巫鬼音清晰可闻，犹在浮熤耳边鸣响。

“你没见过我这般的女儿，便觉得从来不存在，是吧是吧是吧？你究竟是什么品种的傻叉，嗯？”浮熤借杨云的嘴巴一连“好心”地嘲讽了他好几句，末了还不忘啐了一口方才叫纷飞乱骨戳出的内伤淤血。

“不早了，老娘还得赶路呢。本神君堂堂七尺女儿郎，你算哪根葱也敢给我下套？”浮熤眼瞧着碎魂刀将刃上鹰尸通通吃了下去，骷髅不断制造着噪音，这才满足地舔了舔嘴唇道:“你听好了，我生于天地，无母无父，是由被女娲娘娘一手带大的伏羲姐姐一手带大的！”她偏着头望向地上残余的骨灰，四下忽然寂静无声，甚至风亦止歇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不懂是吧？听不懂就对了，老娘不爱给你解释二遍，死吧你——”浮熤全无犹豫，手中碎魂刀穿云劈月——

天暗得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辞水以为这并非是什么不详的征兆。

乌云滚滚裹挟着阵阵妖怪气味的飓风袭向广袤的荒野。银色的刀刃劈出一道巨大的闪电，活生生在地面劈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少女腾空而起随着飓风后退了几步，精芒刺骨的目光，凌厉霸道的刀法，震得在场所有的围观鬼军竟一时大气都不敢出。

浮熤脸上是少见的认真，她深吸了一口气，蓄势待发。

“腾空七百里！”

嘱咐过浩浩荡荡的鬼军，下一瞬。

黑红如血痂凝成的碎魂刀像是受到来自地狱的召唤骤然之间自地底深处破土而出，震得层层黑云不断地翻滚着，瞬息方圆千里之内灰飞烟灭。

所有人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闻讯而来的楚江王神色不改，却已彻底感受到了来自天之神灵的震慑之力，身旁的鬼军鬼将们纷纷露出或是自惭形秽或是仰慕崇拜的表情。

尘埃猛然飞起重聚，骷髅与浮熤各退一步以后，战斗方才宣告伊始。碎魂刀上下翻飞，鬼骨杖时时闪现。

“姐姐，姐姐，你让我一下，这么砍我很疼的！”骷髅缠斗之中猛然开口，坏笑在脸上简直无法更加明显。

“老娘与你，各凭本事。”浮熤看也不看对面的敌人，刀速丝毫未减，似乎并不为所动。

蓄力已久的骷髅忽然后退出数米距离，笑着召唤出鬼爪，看向对面冷静的少女。无数长且锋利的鬼骨笛从地面上穿透而上，把浮熤包了个严严实实，瞬间所有血笛子弯折收拢在一起，大有把里面的浮熤灰飞烟灭之势。

甚至有鬼将忍不住发出了叹息，看起来，浮熤这一场势必要输。

“这么有趣的事怎么能少了本大娘！”伏羲娘娘扛着个水葫芦从天而降，她的加入，让场面一时间变得复杂起来。

在妖怪群中有人暗暗咋舌，难道伏羲神也想和这巫鬼族的邪物比试一场？可别……

烟雾散尽。

浮熤毫发无损。

“那么，轮到我咯。”少女看了一眼从旁守护的辞水，眼底隐约有了些笑意，一跃而起举起闪烁着寒光的刀刃奔向巫鬼族长仇尸骷髅。

不知为何，骷髅骤然后背一凉，觉得情况似乎完全无法乐观看待。

灵力清透纯粹，浮熤挥舞着鬼气越来越浓的碎魂刀，一刀一刀地砍在骷髅的身上，快到只能看到刀光，刀在哪儿，骷髅在哪儿，在场所有人竟然无从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