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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祖先身 见往生事

羽山仪圣事略

日头正盛时,云中君听得山间有民吟唱着诗经来去,随处寻了枝苗条圆溜的竹子倚着,睡得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直到有少年声直呼云中君名讳——

  “浮熤君上——”

       “君上——君上——”

  少年又接连唤了几声,云中君恍恍惚惚间如闻惊雷猛然坐起,这称呼——她有整整三千年未曾听过了。

  “何人!”

   云中君抬眸便是一声爆喝,到底是神,这一声爆喝气势磅礴不怒自威,吓得林间道中呼喊着的少年人张着嘴巴忘了发声。云中君的一双深金兽瞳猛然绽放出凌厉夺目的赤血金光,其如雪纯净的一双玉足霎时生云生雾,云翻雾涌她自踩云而起,稳稳坐在树林山涧九尺高处。

 “小女穆寒,前世曾受君上再造之恩,此世特前来报恩。”少年并没有因此而畏惧,说罢坦然礼毕扬起头颅。

  云中君细看她一身清正之气抚平山河,竟大有要令山间邪祟气息荡然无存之势。她端坐在云上,瞧着这女扮男装自称来报恩的少年乃是未来的巾帼女帝,目光炯炯其中自有龙威,身带祥瑞之气,便颇为诧异,来了几分兴趣。

  难道此女当真是未来的中皇君主?云中君又狐疑地看着她,左右瞧不出破绽来,暗自嗟叹道这小小人国怎能同期内得两任君主,难道是自己瞧错了?

  穆寒见她迟迟不肯开口,便按捺不住又开口问道:“神君竟不记得我了?”

  风起云散。

  残枝落叶被风卷起复又落下。

  云中君还是没认出来,但又不能实话实说,只得顺着风息悠悠落下,赤足踩着许多金黄枯叶慢慢地走近穆寒,树叶被碾压,「咯吱」「咯吱」的响声不绝于耳。

  只见云中君与少年比肩而立,悄无声息站在她身侧朝着她之背面的羊肠小道声音肃穆:“吾守此处三千年,怎得每人每世皆铭记于心?且吾之名讳尔从何处得来,今日便得说个清楚。”

  镜中国穆清府邸。

  窗纱随风曳舞,屋檐下挂着一串银铃时时互相碰撞敲击,传出的悦耳铃声是这座小院里唯一的声响。辞水撑着胳膊昏昏欲睡,几日来他不眠不休地查阅典籍经卷,总算是有所收获,此番困得几乎要睁不开眼了。

  阳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紧靠手边放着方才看完没来得及合上的竹简。

  卷首刻有四个闪闪发光的小字:鳐山遗志。

  辞水脑袋一点一点,迷迷糊糊便伏在桌案上睡着了,甚至于日夜思虑,难得休憩时竟还做起了梦。

  梦里有个老道士走在街上振振有词,内容却好生奇怪。

  他说:太阴幽荧,神唤浮熤,与太阳烛照同生于天地。二者合而为浮黎,即元始天尊盘古;分而为阴阳之气,共统天地六界。

  他又说:昔有羽山,水神共工杀青龙之父鲧于此,乃为娶其妻鳐仙。鳐仙时已有孕,虽死不从,但念腹中孩儿尚不足娩便佯死以逃,共工遂将其母鳐仙以法阵相困,藏于此山之下。

  羽山之上水声潺潺,然无草木,甚为荒芜。

  鳐仙形神散于天地时,其子青龙,应水而生,破山而出。

  青龙便更名此山为「鳐山」。

  共工……共工!

        辞水听那奇奇怪怪的老道士捋着胡须念叨时,忽然此名觉得十分熟悉。梦境里老态龙钟的道士朝他和蔼一笑,辞水便忽然想起,将焰冠真身封于镜中国国脉镜中渊,向先王许诺国泰民安的,也正是共工。

  辞水还在思索此间诸事究竟有何渊源时,梦中画面骤然变化,再睁开眼时已是另一方天地。

  辞水发现自己竟有了实体,或者说,是入了谁的身。

  他低头,瞧见自己已然恢复了青龙之身……只是此青龙非彼青龙,内里经脉通透呈碧玉之色,所承载灵力无比澄澈滔滔不绝,绕眉心处奔涌轮转,周而复始。

  这绝不是天之养子孟章神君的真身,辞水很快意识到,这定是他的某位先祖同胞。

  骤然风雨呼啸,辞水的思绪已不再受自己控制,他此刻被迫入了这青龙真身,想他之所想,行他之所行。

  「辞水」十指于虚空中扫过,光秃秃的鳐山上便凭空现出一桌一案一笔一墨来。

  风雨全无踪迹,「辞水」于是伏案接着未写完的笔迹继续挥毫泼墨,期间我们的天界孟章神君下曾想窥一窥上文,无奈「辞水」目不转睛,眼中一片荒凉,孟章神君一时竟无法可想。

  吾徒。

  辞水疾风骤雨间提笔落下两个苍劲大字,孟章神君借着始神青龙的眼睛仔细一看,竟徒然生出饱经沧桑之感来。

  她于沃之国承受的何止残酷的风霜刀剑,还有那云中君的堪堪性命。我不知值不值,因这世间从来没有值不值,只有愿不愿。

  我纵她依愿救下云中君,自沃地巫女手中逃脱,方才喝过药,此刻正于始神洞沉沉睡着,眉间紧蹙。

       名叫缇忍的小巫对她动了心,放了水,可却是徒劳无功。

  

        于洞中时见她昏睡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一些旧事,令我举目四海回望此生事,仍想回到万岁生辰那年的夏时。

  

        那年春时高山弦月莹莹映水,深山瀚海皎皎孤月下鳐山奇境清朗寂静。

   此番不远万里跋山渡水,只是为了躲那不知趣的天地阴气。再次回到生吾身养吾及至弱冠的一方水土,幼时种种复又重现在脑海里,恍惚看到仍旧是星光满天的月下,仍旧是这片土地这个位置,身前那个幼小的身躯草丛间兴奋地扒拉着,找到一颗零藤果便高兴雀跃如获至宝地捧着下山。

  回洞府路途遥远,只是想着已是掌灯时分,母亲要着急了,胆大心细的幼龙便无所畏惧地化为孩童之形直奔断崖,青藤三缠腰际,手脚并用地爬下去。

  垂髫年纪初初认字时,母亲惜举世神医慳荑著有医书千本,接连散佚,使绝学无传,便带我一同比岁潜心他临终之时赠与母亲的医籍,钩稽史乘,母亲每于诸书所记有关慳荑行谊与医术,皆令我熟记。及可考证确出书自慳荑者,虽则一鳞半爪,她都要亲自滕抄比对勘察。

  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不及人类弱冠之年,我便已能属文行医,治病救人。

  母亲积时既久,粗有所获,却不知为何遭水神愤恨,因共工有通天之能,出手便是致命神力,比之母亲一介薄命散仙,实在不足抵抗。纵我自小跟随母亲浸淫医药,空有一身绝学,与神之创伤却无处可用。

  

        对抗神力不知该如何下药,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日渐病重,精神萎靡。

  曾经无论经历大事小事皆泰然自若总能寻得破解之法,甚至于呛我两句打趣我,生气也挤兑我,高兴也挤兑我的母亲,此刻孱弱不堪,再也说不出那般能叫我有十句话等着她的贫嘴话,再也开不了口,如此这般……叫人心痛至极……

  这世间,从此便没人再与我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了。

  「辞水」笔力遒劲,洋洋洒洒写下来已至竹简末尾,拂袖一挥便又是一卷劈空落下,一瞬铺开。时逢「辞水」正写到心中悲愤之处,只见活生生一口鲜血珠子喷出,密密麻麻的血点自虚空里漂浮落下,血水浸润竹简,不过转瞬之事。

  只稍一停顿,「辞水」又仿佛无事发生过一般,任由嘴角的鲜血淌下,一滴,一滴,缓缓地坠落;他毫无犹疑地挥笔继续写起来。

  母亲逝世时,我尚不足千岁,便立誓医遍天下病,治愈天下人。然而如今重回故里,却是因那可叹可笑的儿女之情。母亲,莫要对辞水失望……

  

       书写到此处,孟章神君猛然惊住……这神力强悍的始神青龙竟也名为辞水……

  「辞水」并不给孟章神君震惊的时间,他毫无犹疑地继续写道:

  我于鳐山此处伫立许久,忽然发现山中有一幼小身影,恰似那时我日日上山为母亲寻草入药的身影,坚毅,勇敢,无所畏惧。那时我心里泛起了涟漪,浅浅淡淡。心道许是我回忆得太久,出现了幻觉?

  

        轻按眼旁阳穴,反复数次,再睁开眼睛。

  

         幼小的身影依然在陡峭的石壁上,只是爬得更高了些。远远望去,此童身上茭白如雪却有斑斑点点的鲜红,想来是受了伤。我心下一紧,提身运气,直掠风断雾行至孩童身边将女童抱下。怀中女童额头都是虚汗,浑身火热。再把握她的脉搏,内里虚空血行不畅,似是受剧烈的沃地毒气影响,血热滚烫生命危在旦夕。

    只是……我看着年幼的孩子,如此锥心刺骨之痛,她竟牙关紧咬一言不发。方才竟还艰难爬山不曾停下一步,意志坚定至此,令人惊叹。红尘缥缈,能在此处相遇,便是缘分。不问由来,不计过往,我也想让……临终之时忧心我孤身一人不肯归去的母亲知道……即使一生为那天地阴气蹉跎而过,辞水也终究不会食言。

  此番辞水又有了家人,像您一样有了责任,互相挤兑贫嘴的人,也有了。

  

        医天下人的诺,到时会有这个孩子替我踏遍五洲一一践行。

  

        辞水真的不会食言了。

  

        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信任感,一直高度防备的孩子,在我怀里竟身心全都放松下来,疼痛压得她一时昏厥双眸紧闭,霎时便不省人事昏昏睡去。

  

        回忆不觉消散。

  

      「辞水」停笔,袖过卷消,再无痕迹。他直奔自己的洞府而去,孟章神君居于「辞水」之身心下十分清楚,那位重伤归来的徒弟应当就在此处。

  

         他当真是一腔师心委于她。

  

        洞口。

  霎时暴风止息,他放慢脚步走到她身边,忍不住慈爱又凄凉地久久凝视着身边已是妙龄少女的秦艽,在他心里,她依然还是那个总角之年的幼童。

  

        孟章神君再次震悚非常,几乎如同遭逢雷电。

  

        因着这副面容,正与他长久思念的那副面容,分毫不差。孟章神君忍不住想道:这秦艽若是笑起来,当与焰冠一般可爱,令人愉悦。

        始神青龙犹豫几番,终于还是轻柔地将秦艽抱出来,他想,叫她晒一晒太阳,也好。

  卧于夕阳之下,守着遍布鳐山的残阳之暖,辞水的眼底清澈,他凝望着秦艽,而那少女的肌肤依然如同小时候那般如雪覆崖,晶莹剔透。她的五指修长灵活,比起小时候多了几分拣选毒草药花令旁杂植物翻飞出篓的灵巧敏锐。

  

        辞水怀中人终于睁开眼,那一双眷恋不舍的眼睛怀着遗憾和爱意茫然望向中皇山的方向。她的模样实在叫人心疼……终归是忍不住,他问,“那么钟情,为什么不去见他?”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当真是如同被千根带刺的藤蔓束缚着,越束越紧,扎出一个个血洞来……日光明媚温和,秦艽不回答。辞水知道她不会回答,他以为,她如此模样,心只怕会比他的更痛,痛得沉默,痛进尘埃里。

  她只是凝眸遥遥地望着那个方向。

她的伤势太重,几乎连手腕亦是绵软无力,无法动弹。

  辞水看着秦艽尝试着动弹的那根食指,却像是直直戳在他心上,在心间又开出一个血洞。那是他的徒儿,即使她不多说什么,甚至无需开口,一个细微的动作,他都知道她的感受,痛在她身上,疼在他心上。

        又想起那云中君夺他之字亦名辞水,听闻秦艽命不久矣,到底还是震惊,还是落泪了。“你为一个名字,两次不计生死入沃之国,值得吗?”辞水问得很轻,很平静,话里意味万千。

  

        秦艽沉默了很久。

  看着洞外的天色,她突然开口道:“那是这世间最后一个「辞水」。师父,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未曾爱过。”秦艽的心大概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却仍是固执模样,只想着不能让这名字从这六界中消失,明明思念这名字思念得痛至骨髓,明明只要一句话辞水便会心甘情愿地带她去见那盗名的云神,她却始终不肯开口。

  辞水与她心间的距离,怕是比天涯更远。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未曾爱过。」

  这又是多么痛彻心扉的一句话,痛到辞水感同身受,韶光易逝,他想着当年那转身而去的一团子可恶阴气,不知不觉止了怜爱的苦涩笑容,只有满目泪光。

  

        辞水将太阴幽荧赶走之时,她还只是一团雪白的光,他亦不曾见她有泪。

  

        一滴泪落在如雪无瑕的白色袍角,浸润,蒸发。只是母亲,辞水到底是食言了……从前辞水没能医您,如今辞水不仅没能医遍天下,就连自己的徒儿……都医不了。

  

    场景撕裂,变幻无穷,终于回到了案几前。

  

    辞水猛然睁开眼,亦是满目泪光,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梦实在太过消耗体力,令他一介凡人此刻好似虚脱一般,全无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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