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度失眠患者》
“夜深了你还不想睡，你还在想着他吗？”
被窝里面伸出一只手，摸索一阵，用力按下关机键，音乐戛然而止。
翻来覆去了许久，阿莫终于狠狠地翻了一个身，将被子掀开，露出头来。
他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没有一点睡意。
此时已是凌晨两点钟。
窗帘厚重，垂下来遮住了所有的星光。
他双眼布满血丝，眼神孤独而疲惫。
他很累，可是他无法入睡。
我叫阿甚，隶属于人间情事组织，成员编号是rjqs000。
我的职责是，助眠。
每当夜深人静，我就巡游人间，守护美梦。同时帮助每一个难眠的人入睡。
世界是公平的。每当我们治好一个失眠患者，世界就会回馈给我们一点能量，组织也就会随之壮大。
我得帮助他。
“嘿。”我敲了敲墙壁，把他的目光吸引过来，“你该睡了。”
“哦，是你啊。”阿莫撑起身体，让自己靠在床头：“你又来了？”
我已不是第一次过来，之前很多次都失败了，因为他根本不肯与我交流。
现在开口说话，倒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琢磨着该怎么措辞，一举帮他解决症结。
他倒先开口了：“哎！”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盒，熟练地弹出一支烟来：“抽烟吗？”
我摇摇头。
他也不勉强，自顾自点燃香烟，叼在嘴里。
雪白的墙壁衬着他苍白的面容，一点红色星火一闪一闪。
这是一个重度失眠患者，可能受不了太大的刺激。
我想了想，决定用最稳妥的开场句式：“阿莫。你晚上总不睡觉，对身体不好的。”
“我也不想，我也很难受啊。”阿莫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烟雾：“我能怎么办呢？”
“或者。”我小心回道：“你可以试试用什么助眠法子……”
“有什么用呢？”阿莫夹着烟的手扫过房间，扫过床头柜上的小药瓶，扫过空空如也的红酒瓶，划过一周：“吃安眠药、喝酒、数绵羊……”
他突然激动起来：“我他妈都数到了七万零八百九十一只！有用吗？”
他自行按捺住这瞬间的激动，又缓缓吸了一口烟，叹息道：“我这辈子也不数羊了，太他妈无聊了。”
我忍住额头的黑线，轻声道：“或者你可以先从戒烟开始。抽烟只会让你更精神，更不想睡觉。”
他夹烟的手指停在半空，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呢？”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怀表，柔声道：“我们可以试试更有效的办法。比如，催眠。”
他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试试吧。”
看得出来他并不相信催眠的力量，但是他很渴望睡一个好觉。
我捏着表链，让怀表在他面前缓缓摇摆。
“现在，你的眼睛，跟着怀表移动……”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更轻柔一些，“然后，慢慢的闭上眼睛。想象，你面前是无边的草原。碧草连天，随着微风摇动。天边漂浮着洁白的云朵，自在，闲适。”
我小心而温柔地引导着：“你向前走，草地很柔软，你慢慢前行，看到了湖泊，湖水清澈，看得到几尾游鱼。水波平静得很，像镜子一样。你看着水镜，看到了什么？”
他蓦地睁开眼睛，盯了我半晌，回答道：“你啊。”
我温柔微笑：“我是说，你在水镜中，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他非常忧郁地垂下了头：“我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我深深呼吸，柔声道：“这样，我还有一个压箱底的办法……”
他叹了一口气，打断我：“你这么温柔，一定有过很惨的故事吧？”
我咬牙切齿的微笑着：“你嘴这么毒，心里一定很苦吧？”
“啊。”他点了点头，扯着嘴角，声音低沉：“挺苦的。”
我心头一跳，知道自己已经违反了组织守则。与失眠患者争锋相对，工资会扣很多。
所幸他没有就此拒绝沟通，反而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窗帘，轻声道：“不如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我点点头。
“我念高中的时候，经常跟一个女生聊天……”他一直看着窗帘愣神，并没有看到我点头，但或许他只是想要倾诉，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听。
他低沉的嗓音在房间里游荡：“但我不是只跟她一个人聊天。那会儿很无聊，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晚上在床上就只能手机聊短信。”
“出于礼貌，我每次跟人聊完天，都会说，晚安。”
“有一次那个女生突然就很严肃的样子回复我：‘晚安这个词不可以随便跟人说的。因为wanan，就是我爱你爱你。’所以你不能随便跟人说晚安。”
“我觉得好搞笑，好幼稚啊。”阿莫摇摇头，自嘲般笑道：“那时候中二的我觉得，老师全是傻逼，同学都很幼稚……”
我认真听他讲述，轻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我的手机就忽然响了，是她打来的电话。”阿莫忽然笑了，笑得像一朵揉皱了的月季花，挤成一团，却特别灿烂，“她在电话里大声喊，‘晚安！晚安！晚安！’”
我似乎看到寒夜里，电话那头，女孩在用力地大喊：“晚安！晚安！晚安！”
电话这头，男孩傻笑成一团。
电话两头的寝室里，都默默地看着这两个傻逼。
就如我此时一样。
看着阿莫灿烂的笑脸，我默默转身。
我最后的办法是，调出他最快乐的回忆，来伴他入睡。
而那，却恰恰是他失眠的理由。
我转头离开，我再也不会过来。
耳边似乎又响起那戛然而止的歌声：
“夜深了你还不想睡，你还在想着她，吗？”
这个故事我不想再让他讲下去了。
就让故事停在那里。
晚安，晚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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