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桃花春尽

原创：桃花春尽

篇一：桃树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个春天了，一切都早已不复当年模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我是一棵桃树，以桃花之名，铭记每一个春天的故事。 

 

记忆里，是花开灿烂的春天，她还是娇俏可人、心思细腻的如花少女，他也还是温文尔雅、才华满腹的翩翩少年，还有那脉脉的眼波，空气中弥漫的旖旎...... 

 

 

『不知从何时起，窗外那一阵琅琅书声总是扰得她心神不宁。 

 

听，又是那声音：“......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略有些低沉的嗓音，句尾的转音却有轻微的上扬，听来抑扬顿挫，煞是好听。 

 

不知那读书的人...清婉的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一抹红晕。她微微低了头，整整衣衫，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一片春光正好。 

 

循着书声走近，清婉来到一个不常涉足的小院。还未踏进，浅浅的花香先扑面而来，大片大片粉红的烟云渲染出如梦的美丽，有如幻境。而后视线下移，她看到了那个挺立的背影。墨色长发垂落，一袭月白长袍，衣袂飘逸。 

 

呼吸仿佛停滞，清婉就那么静静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这一刻的美好，只有轻柔的微风拂过脸颊，夹杂着花瓣和清香，落在她的发间，也落在她的心间。 

 

少年却转过身来，合上手中的书卷，看着她。 

 

落英缤纷，映衬着少女娇美的容颜，宛如绝世画作。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说的大概就是姑娘这样的人吧。”他轻笑，微微颔首，“在下乔文昕，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我姓罗，名清婉。”她也不知怎么回事，竟不受控制一般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还是轻笑，唇角的弧度更深几分：“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姑娘好名字。” 

 

语罢，他微笑着，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清婉想，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漫天桃花翩跹，那个白衣翻飞的少年，如出尘谪仙，沐风而来。仿若在她心里落了雨，惊扰了平静无波的心湖。 

 

少年在她的眼前站定，轻轻抬手，温柔地拭去落在她发间的花瓣，无需言语，只一个眼神，便已是良辰中，最动人的美景。 

 

文昕，乔文昕。这个默念的名字，也成为她最温馨的回忆。』 

 

 

我怎么会想起这些遥远的回忆？时光早已流转几个春秋，将岁月的痕迹刻上我的身躯，轻轻摇动便是满地黄叶。呵，美好总是短暂的。韶华易逝，青春难留。 

 

 

『“文昕，你是...是要走了吗？” 

 

又是一年暮春时。桃花纷飞，少女的容颜愈发娇美，眉目间却是浓到化不开的哀愁。她抬眸，凝望着神色庄重的俊逸青年：“你...一定要走吗？” 

 

听得她颤抖的声音，文昕蓦地一震。而后他苦笑着点了点头。 

 

 

三年时光，足够让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成长为豪情满怀、勇担重责的青年，也足够让一个文弱的书生褪变为戎马疆场的战士。 

 

“清婉，战火已经蔓延，祖国大好江山危在旦夕，我不能退缩。”青年长出了一口气，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清婉......对不起。” 

 

“别说了...”清婉垂下眼帘，两行清泪不由自主滑落。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将手中折好的柳条递给骑马的青年，“早些回来，我等你。” 

 

“清婉...”青年伸出手，想抚摸少女柔顺的长发，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只留一声轻叹。拉紧缰绳，扬起马鞭，青年的身影淹没在飞扬的尘土中，渐渐消失在少女的视线中，唯留余音依旧萦绕：

——清婉，我走了，你保重。

——此去不知何时能归。若我归来，便娶你为妻；若我未归...你就，忘了我吧。』

便是从那时开始的吧，我看着那个小小的女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静静地在树下等待，等待那个也许再也不会归来的人。

我看着她一日日长大，一日日更加美丽，却也一次次希望又失望。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只是有一天，我再也没见到她......

篇二：清婉

好长的一个梦啊。

梦里，我们都还是少年模样，他唤我“婉儿”，我唤他“阿昕”。他的脸略有些模糊了，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但十指交握时掌心的温度，却仍那么清晰，熨烫着我颤抖的心，泛起千万层涟漪。

我拔下髻上的发簪，那是两支成对的簪。合欢初绽，终不离兮。

文昕接过发簪，将其中一支插入我的发中，将另一支收入衣襟。他的指尖轻挑起我的发梢，眸光温柔，如一汪脉脉的春水。

他启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的声音还是低沉动听，却仿佛越来越遥远。我伸出手，却再也触碰不到他的存在。四周一片虚无，全部化作泡影。

梦境啊，总是会醒来。而它越美好，醒来后就越痛苦。

睁开眼睛，我望着手中紧握的发簪，愣了许久。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么美的誓言，却也是多么悲伤的承诺。手中的发簪已经被时光浸染地失去了光泽，曾经的美好也随着战争局势的紧迫一点点侵蚀着我的心。

文昕，文昕，你在哪儿？你还好吧？你会回来的，对吗？

“婉儿，你早过了及笄的年纪，我已为你选好了夫家，是京城有名的大户人家，一切都准备妥当，只待良辰吉日了。”父亲镇守京城的将军，向来独断，他的一句话，将我从幻想拉回了现实。即使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心中却还是止不住的抽痛。我的命运，向来都由不得自己，不是么？

“报——边疆传来消息，边关失守，我军将士...全部...战死沙场......”

什么！仿佛惊雷在耳边炸响，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手不由自主的颤抖，手中茶盏落地，“咔嚓”一声摔得粉碎。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有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

醒来的时候已不知是多少天后，我仿佛陷入了魔怔，又像患了一场大病，泪流不止。一个人的时候，我抑制不住澎湃的失落，更抑制不住心中翻涌的绝望。

哀莫大于心死。

战火燎原，我看着越来越多的百姓举家逃离，流离失所；看着越来越多的男儿征兵入伍，保家卫国；也看着父亲一天天准备着我的婚事，求得安宁。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为何接受了一切，心还是那么痛？

文昕，文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么......

轻施脂粉，描眉画眼，绾起长发。我看着铜镜中的女子。

眉似远山黛色，却微微蹙起，眸若寒星，却仿佛笼着一层薄薄的轻雾。脸色苍白，朱唇嫣红。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眉目间却看不出一丝喜色，连强颜欢笑都不再需要。

那么美丽，那么忧伤，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这是我么？

轻叹一声，我将珍藏的发簪插入发中，举起手边的杯盏，将其中的鸩酒一饮而尽。温凉的毒药划过喉咙，却似琼浆玉液一般。我扶着妆台站起身，走出门。

最后一次来到初遇的桃树下，依然繁花似锦，依然如梦似幻。

美景如旧，却少了共赏之人。

力气慢慢消失，我靠着树干坐下，任由视线一点点模糊。似有一人，着月白长袍，墨发轻扬，穿过天际向我走来。

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的心跳的很快，是兴奋，是雀跃。我想笑，想跑向他，可我站不起来了。

文昕，是你回来了吗......

篇三：文昕

黄昏，西风烈，残阳如血。

远山连绵，在荒凉戈壁和血色天空的映衬下，悲怆而诡异。夜渐深，天幕变成深沉的蓝，几颗孤星如寂冷的泪滴，闪烁在天际，或明或暗。

孤城已闭，远处传来苍茫的号角。大漠孤烟，悠悠羌管，满地寒霜。

我坐在军营中，挑灯看着自己陌生的双手。这双手，曾白皙修长，执笔书千行，现在却粗糙干裂，挥戈扫千军。这双染过墨的双手，现在已染上鲜血。但是...

我依然是我啊。

我要胜利，因为远方，还有人在等我回来。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我从衣襟中掏出珍藏多年的发簪，是清婉赠予我的。那个笑颜比桃花还美的女孩。她还好吗？

记得我曾对她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千万，千万，不能爽约啊。

“将军！将军！敌人入侵了！”

号角声越来越响，越响越烈。远处，一片火海连绵。

已是守城的第三日了。

完全没有一点援兵，运输粮草的道路也被敌人截断。我们被困在城中，兵尽粮绝。

身边的将士死伤过半，残余的人马也体力透支。他们，来自四方，却都满怀着报国的热血。尽管他们只是平凡的战士，尽管他们死后可能不会被人记得，甚至可能尸骨都无人认领。可是，没有人放弃，没有人退缩，就算受伤了，他们也依然冲锋在最前方。

绝望吗？不，就算献出自己的生命，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我们，冲吧！”

炮火肆虐，硝烟弥漫，鼓声震天。

我们还是败了。

数支利箭穿透我的身体，疼痛却仿佛凝固了，倒下前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刺骨的寒风唤醒了我的意识，我在同伴们的尸体中睁开了眼睛。

我竟然没有死。是的，我还活着。我依然能呼吸到满是血腥味的粘稠的空气，依然能感觉到身体各处剧烈的疼痛。

这样怔了半晌，我用颤抖的手摸向自己碎裂的铠甲下的衣襟。

发簪...清婉...

我的手，摸到了冰冷而尖锐的东西。发簪还在，却断成了两半，沾染上我已凝固的鲜血。

清婉...清婉...你...还好吗...

又下雪了。片片雪花纷飞，仿佛要将一切罪恶掩埋。

茫茫雪地里，我蹒跚着，一步一步，艰难前行，每踏下一步，都会留下一个重重的脚印。我摔倒又撑着爬起来，我很疼，钻心蚀骨一般。我感觉到自己的血在流，在白色的雪地上，开出了一朵朵妖艳的花。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我又站在了那棵约定的桃树下，等待了一个冬天，又待了一个春天，却仍旧不见她的身影。

片片花瓣纷飞，落在我的头上，身上，像一场花雨。

我低头，看着自己残破的衣衫，满是疤痕的身体，和早已不再年轻的心，哑然失笑。原来，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我，而她，亦不再是当初的她。

我回来了，只是太晚了。

颤抖着掏出怀中染血的发簪，我蹲下身，一点一点，在地上挖出坑洞，将它埋入。然后慢慢地，将土填上，压平。

做完这一切的我，靠着树干坐下，静静的看着这久未见到的美景。

依稀中，远处似有童谣慢慢吟唱：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桃花依旧——笑春风————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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