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在马车的颠簸中睡得不安稳，恍惚中抱住一人的臂膀，才有了安全感，这感觉有些熟悉，她朦胧的轻喊了一声：“晏唯……”
永琪整个手臂都僵起来，烦躁万分，轻轻将小燕子平放到舒服的位置。
等小燕子醒了，马车里空无一人，她一下车，两个看守侍卫迎上来，一个侍卫道：“两位少爷刚进去吃饭了，吩咐姑娘醒了找他们去。”
小燕子上了客栈二楼雅间，永琪和尔泰正听着小二介绍菜，见她来了，忙将菜单递给她，小燕子随意点了几个。
尔泰便道：“我刚还给少爷说，你要是在马车里睡到天亮，我们还能省间房。”
小燕子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想到自己的睡相说不定都被他们看去了，脸上隐隐浮起绯红。
永琪微赧，推了推尔泰，温声道：“我也睡着了，比你早醒那么一会儿，看你睡得香，不忍心叫你，尔泰倒是精力充足的很，在外面狂奔了一下午，也不嫌累。”
“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城呢，当然兴奋了，”尔泰神色奕奕，又提议道：“我问了小二，他说这附近有棋牌坊，一会儿我们去打麻将怎么样？”
两人见他兴致高，自然不会拂他的意，吃罢饭，叫上其中两个侍卫——青龙白虎，便寻去了棋牌坊。
小燕子因不太熟悉，只坐在一边看，永琪和尔泰都是高手，青龙白虎两人输得惨叫连连。
白虎哀嚎道：“两位少爷强强联手，我们的口袋都快空了！”
永琪笑着收手，拉小燕子坐下，说道：“你来玩，我在一边看着。”
尔泰奸笑道：“小燕子，一会儿输钱了可不要哭呦。”
永琪不以为然，豪爽的说道：“别怕他，你尽管玩，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小燕子信心大增，开始专心致志玩起了麻将，永琪手指随意的的交叉，在一旁静静看着，指点一二。
拆二万还是拆五饼？
五饼吧！
小燕子下了决心，还没来得及摸牌，这时耳边有热热的气息喷来，她对上永琪深邃又带点狡黠的黑眸，只听他低声吐出两个字：“拆万。”
小燕子奇怪极了，他怎么会猜到她要出什么，手里不由自主的，就按他说的打出去了。
“碰！”
尔泰相当神气，将牌一扣，那样子是只等着胡了，这才刚开局，众人的牌还未成型，这厮牌竟然上的如此好！
余下三人出牌都小心翼翼了，生怕给他点炮。
小燕子渐渐上了好牌，很快也报听了。
尔泰有了危机感，他虽然听的快，但后来摸的牌却都无用，不得不重新换牌打熟张，瞅了瞅形势，自信的扔了一张。
“七饼！”
小燕子与永琪相视一笑，将牌一推。
“尔泰，不好意思。”
尔泰瞪眼，大叫：“你这要四七饼，为啥刚青龙出四饼，你不赢他的？”
青龙对他二人拱手一揖，笑道：“少爷和方姑娘这是替天行道！”
尔泰要跟他二人对着干上了，眼一横：“再来！”
小燕子打得渐趋娴熟，永琪点头或摇头她便立刻会意，好不默契，俗说越是新手牌运越好，又俗说牌场上总有一人克一人，总之几局下来，号称“麻将之王”的尔泰面色惨白，成功赢得了“点炮之王”。
又是一局。
尔泰咬手指，颤巍巍：“幺鸡……”
“杠！”小燕子拉长了声音，慢慢摸牌：“杠底……”她鼓手欢呼：“开花！”
尔泰几乎要站起来，不可置信的叫道：“我这儿有三张六条，你都能在杠底再摸一个！我服了，真是服了，少爷，你这实力再加上小燕子的运气，我等只能认输了。”
最后一算，尔泰自然输得最多，青龙白虎次之，小燕子赢得盆满锅满，看着愁眉不展的三人，她露齿一笑道：“好啦，我请你们吃宵夜，现在就去买。”
永琪下意识的起身道：“我陪你去。”
尔泰翻转着手中的麻将，微微一愣。
出了棋牌坊，夜已三更，这条街还是很热闹，商户门前都挂着连串的红灯笼，将道路照的敞亮，行人来往匆匆，想必是急着玩乐。
永琪和小燕子则很悠闲的漫步。
见小燕子哼着小曲，转着圈跳着，步伐轻盈，永琪想，快乐原来如此简单，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小燕子得意的晃着钱袋：“少爷，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就前面那家瑞芳斋吧，买些糕点算了。”
两人走进店里，老板热情的去打包糕点了，等候时，小燕子发现柜台边放着两盆花，她惊喜道：“飞燕草！少爷，你看这花像不像你给我取的名字？”
永琪一瞧，开出的紫色花朵娇美可爱，真像一只只小燕子，于是笑着点点头。
“你好像很喜欢研究花。”
“因为我娘喜欢养花，以前我家里到处都是花，她说，每种花都有一个故事，花是有感情的。”
永琪问道：“那飞燕草有什么故事？”
小燕子指着花缓缓道：“传说古代有一族人因受迫害，纷纷逃难，但都不幸遇害，魂魄纷纷化作燕子，飞回故乡，并伏藏于柔弱的草丛枝条上，后来这些飞燕便化成美丽的花朵，年年开在故土上，渴望能还给他们正义和自由，这就是飞燕草的花语。”
永琪在她沉静的诉说中听到了一丝悲伤和无奈，不由蹙眉。
小燕子出神的看了这花一会儿，便转头道：“你应该也喜欢花吧，景阳宫的后院有那么多花。”
“我只喜欢蝴蝶兰，”永琪看着她道：“不过，今天又多了一种花。”
两人一起笑了。
小燕子又仰头问道：“少爷，你为什么喜欢蝴蝶兰？”
“不知道为什么，我偶然在一本书上看到它的样子，就喜欢上了，派人从台湾那边找来了种子，栽下，施肥，剪枝，费了好大功夫才养活它，那是它第一次开花，”永琪眸光一瞬落在她身上，又移开了道：“而且，我从不让人进后院，除了我，你是第一个看到的。”
“我是误闯的，”小燕子急着解释：“后来骗你只是开个玩笑，没有恶意的。”
“我堂堂一个皇子，哪能跟你个小姑娘较真？”永琪宽慰她，又道：“那么你呢，为什么喜欢蝴蝶兰？蝴蝶兰代表着什么？”
蝴蝶兰代表着什么？
小燕子心口发痛，那些记忆像是一根针刺在她的身体里，不只是一个人，还是一种希冀的幻灭。
“蝴蝶兰……”小燕子顿了顿，声音清冷：“它太罕见了，我只是好奇，并不喜欢。”
永琪见她乌黑的眼珠儿下仿佛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幽深而神秘，他很想陷入她的眸中，好拨开那团迷雾。
他凝眉问道：“你不喜欢？”
“我现在只想做一只小燕子，至于蝴蝶……”
她动了动唇，却未说下去。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蝴蝶，它有燕子的尾巴，蝴蝶的身体，俗称燕尾蝶，”永琪笑容清浅，深深望着她轻垂的眸：“小燕子，你可以变成蝴蝶。”
小燕子抬眸，有些懵懂的看着他，星斗满天，他的面容越发清新俊逸，这是高高在上的五阿哥，是少女怀春渴望的意中人，他说，他的福晋要像明珠一样耀眼，一个女子究竟要美到何种程度，才能与他相配，她想不出。
店老板出来，将打包好的糕点给他们，永琪自然的就接了。
小燕子还在想着他刚才的话，一看到这情形，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少爷，我是你的丫头呀，应该是我拿着。”
永琪偏过去不让她碰，开口道：“既然是我的丫头，那就听我的，不准再跟我抢了。”
尔泰和青龙白虎出来迎他们，远远看到两人有说有笑的走着，端的是郎才女貌，青龙憨憨道：“少爷是不是看上方姑娘了？”
尔泰白了他一眼，酸溜溜道：“这你都能看出来，真是不简单啊。”
青龙挠头，不知他是褒是贬。
五人碰头，瓜分了糕点，一夜无话。
行了几日，碰到雷雨天，狂风大作，树枝被刮的东摇西倒，雨滴如针般急急而下。
众人赶紧避进了客栈。
到了夜晚，还不见雨停的迹象，众人早早回房间休息了。
外面轰隆隆的，小燕子根本无法入睡，她强撑着坐起身看书，却一个字都没读进去，一道闪电劈进来，窗户忽的被撞开，蜡烛登时灭了，屋里一片漆黑。
饶是小燕子胆子再大，也不能不害怕。
她摸索着下床关窗，抬眼望见乌云密布的天空，心下一片忐忑，回身去点燃蜡烛，怎么都找不到火折子，窗户又被吹开了。
小燕子突然十分泄气，再带着三分恐惧，想去找永琪尔泰他们，又觉得不妥，谁能来保护她呢？
她越想越悲，在一片昏暗中盈盈欲泣。
“哐哐哐——”
小燕子惊吓了一下，不敢往前，只大声问道：“谁呀？”
“是我。”
是少爷的声音！
她再熟悉不过了，大喜，急忙跑去开门。
门一打开，永琪俊朗的容颜出现在眼前，屋里仿佛瞬间明亮如昼。
永琪看着她微红的眼睛，涌起一股强烈的疼惜，故作轻松的说道：“突然想下棋，要不要与我一战？”
小燕子跟去他的房间，永琪在门口唤小二拿棋盘，她先进了去，桌子上堆积着很多案卷，卷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她瞥见父亲的名字，望着永琪的背影，心里某些冰封的东西一点一点融化着。
她静静地为他收拾好桌子，假装什么都未看见。
棋盘摆好，两人相坐对弈。
小燕子不好意思道：“我只会一点儿皮毛。”
“皮毛到什么程度？”
“嗯……赢了我你都没有成就感。”
永琪笑笑，落下一子黑棋：“赢了你，我会很有成就感。”
两人就这样一直下着，永琪驾轻就熟的落子逼近，小燕子手托腮，被杀得毫无退路。
窗外更深露重，雨声渐小，小燕子眼皮开始打架了，困意让她睁不开眼，永琪见她昏昏欲睡，于是悄悄过去，想将她送回房间。
小燕子手中的棋子洒落，头歪在永琪的怀中，永琪顺势将她环腰抱起。
他轻轻将她放在床上，她熟睡时仍抹不掉眉眼间拢着的云雾般的忧愁，目光划过她弯弯翘着的睫毛，海棠般红润的唇，呼吸顿时一紧。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离去。
尔泰见永琪从小燕子房中出来，又是失落，又是震撼，五阿哥……真是动情了么，他……还是晚了一步。
只是小燕子的心……又在哪里？
马不停蹄的前行着，又走了十来天，越往南古镇越多，处处小桥流水，青砖黛瓦，这日天气晴好，恰巧正碰到集市，众人决定步行一段。
马车一路颠簸，小燕子早坐得不耐烦了，一下来像个欢脱的兔子，伸伸懒腰扭扭头，跟在永琪身后。
永琪负手前行，他刻意低调，只穿着寻常的百姓衣服，还是说不出的英俊潇洒，举手投足间难掩的贵气，好像那件衣服价值不菲似的。
路过的小姑娘们桃心儿泛滥，都在偷偷瞄他。
“小燕子，渴不渴？”
永琪突然回头，墨玉般的眸色深深，日头正盛，他整个人好像笼罩着金色的光芒。
小燕子咽了口水，呐呐道：“渴……”
该死。
为什么对长得好看的男人就是没抵抗力呢？她其实不渴，鬼使神差的就喊了“渴”，也不知道渴什么。
永琪猝然笑了，闪过一丝得意：“那……我们去喝点茶，解渴？”
小燕子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尔泰刚才去前方探路，这时在茶馆与他们会合。
忽然茶馆里人头攒动，骚乱起来，大家都兴冲冲的往外跑。
白虎不用永琪交代，就喊住一个路人问起来，回来禀道：“少爷，对面是一个绣楼，说是杜家的千金要抛绣球招亲，全城都跑去凑热闹了！”
“在哪在哪？”听着外面哄闹声一阵接着一阵，小燕子兴奋起来，恨不得插上翅膀去看。
尔泰亦是兴致勃勃：“小燕子，底下人太挤，咱们去二楼栏杆那，能看的很清楚！”
永琪摇摇头，也笑着一块上去了。
议论纷纷中，那位杜家千金，已经盈盈然的走到阳台上，两个丫头搀扶着，小姐红衣，丫头绿衣，非常抢眼，三人定睛一看，那位小姐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旁边看客说道：“这位小姐今年已经二十二了，就是因为长的太漂亮，这个求亲也不愿意，那个也不愿意，杜老爷知道不能再耽搁了，才用了这个法子，把这桩亲事交给老天爷决定了！”
永琪尔泰失笑，欣赏的看着绣楼上的小家碧玉。
“尔泰，你不是还没娶亲吗？我看这位小姐蛮配你的！”小燕子拉着他：“咱们还是去下面吧，这里接不到绣球！”
尔泰死命拽住栏杆：“我才不去！我出来是跟着少爷办事的，带回去个媳妇儿算怎么回事！你少热心了！”
小燕子眼看杜老爷开场白快说罢，就要开始抛绣球了，急得不得了：“那怎么了！你要是接到了，那是天赐的姻缘！大家都会理解的！”
尔泰被她气死了，喊道：“你怎么不拉少爷去？”
永琪也好奇的看着她。
“我…”小燕子忽然松了手，眼睛忽闪忽闪：“少爷不是有那什么曼依小姐了吗？”
尔泰哼了小燕子一声：“他又没娶她！”扭头进屋了。
永琪听着浮起笑意，越发好整以暇的看她。
小燕子俏脸一红，也跑进屋里了。
接下来一路尔泰都不理小燕子，小燕子好话说尽，实在搞不懂他哪来这么大气。
终于，找到机会，小燕子逮住尔泰，拉他到小河边。
“尔泰，你到底怎么了嘛？”
尔泰偏过头去，她不知道他为何生气，让他更生气：“你跟我装傻是不是？你为什么让我去接绣球？”
小燕子觉得纳闷，尔泰不像是会在意这种小事的人呐，举手投降：“我是看人家小姐那么漂亮，和你是郎才女貌，才让你去试试啊，你不喜欢接绣球，我保证下次绝不强迫你接！对不起嘛，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根本不是绣球的事！”
“那还有什么事啊？”
“也算是绣球的事！”尔泰恨恨道：“我问你，你会拉…晏唯去接绣球吗？”
“你提他做什么？”小燕子撅嘴：“我当然不会拉他！”
尔泰豁出去要问个明白：“如果他和你不是仇人呢？如果是从前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呢？你会拉他吗？”
小燕子仔细想了想：“他要是愿意去接那个绣球，我反正不会拦他！”
尔泰紧追着问道：“那少爷呢？他要去接绣球呢？”
“不行！”小燕子想到永琪要和杜小姐成亲就十分膈应，几乎是脱口而出，愤怒的喊了出来，然后又觉不妥，急忙解释道：“他才不会凑这热闹吧！”
尔泰禁不住后退了两步，眼睛慢慢红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我不生气了，气了也是白气，小燕子，你没错…是我错了！”
小燕子被他失落的神情戳到了，懊恼的捶了捶脑袋。
尔泰一直都是嘻嘻哈哈的，他一闷闷不乐，搞得永琪和小燕子也意兴阑珊了。
永琪忍不住问他：“你一个大男人跟人姑娘家计较什么？”
“我哪跟她计较了？”尔泰趁着朦胧月色，愈发沉闷：“我只是心情不好。”
“那…有什么事值得我们福二爷心情不好？”永琪不解：“我看你来的时候手舞足蹈，这就蔫了？小燕子都不敢跟你说话了。”
尔泰想了想，也很内疚破坏了出行的气氛，好像没有必要困于儿女情长，一点都不潇洒，感情的事本来就无法强求，纵使他再难过，再生气，也换不来小燕子的喜欢啊，或许，那个傻丫头自己都不清楚心之所向。
永琪见他仍然不说话，便道：“你不是经常说河山大好，总想着要出来游历一番吗，现在虽然出来了，但有公事在身，你不能完全放松心情，这样，我准你随意去转转，什么时候想会合了再来找我们。”
尔泰听见这几句已经心满意足了，五阿哥，是真心把他当朋友的，输给他，心服口服。如果继续把心事写在脸上，不但会失去小燕子这个朋友，也会失去永琪这个朋友。
爱情固然珍贵，友情又何尝易得？他不要争，也争不来。
罢了罢了，不是情人，朋友也好。
他苦笑着耸耸肩：“那怎么行，正事要紧，不必担心我，我就是前面兴奋过度了，这几天才有点低靡，今晚好好歇歇，保证明天又是手舞足蹈了，”又着意拍了拍永琪的肩：“少爷，人都不能控制自己的心，你要随着你的心去做，不要顾虑任何人，任何事，毕竟——人只能活一次，是不是？”
永琪何其聪明，几乎瞬间就懂了他的话，对着繁星满天，趁着霁月清风，他承认，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
尔泰，总是这么的敏锐和坦然。
他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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