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青隼

神乐压低飞羽，悬停在瀑布正前方，红白相间的折扇合起一半握在手中。山地刀削斧凿，裂成狭长纵深的甬道，湍急的瀑布从十丈高的断崖倾泻而下，大团水汽在半空激荡挥发，蒸腾出遍布河谷的乳白云雾。少狼主据守在瀑布内的光滑岩架上，短刀楔进岩层固定手臂。碧蓝色瞳孔穿透重重水幕钉在她身上，像是镶嵌在岩石上的多棱水晶。

神乐在拂晓接到指令，之后两人保持着拉锯互殴的状态一路狂奔，将妖狼和毒蜂远远地甩在后面。神乐再次挥动纸扇，大段气旋裹挟着碎石砂砾注入扭曲的空气漩涡，整座山谷顿时被纷乱气流堵塞的水泄不通，形成一道狭长的弧形气罩，不时有金属碰撞声音从中传来，甚至能看到一闪而过的，酷似打斗的残影。

局势并不完全有利于她：厚重的水幕能最大限度地抵消冲击，狭窄的纵深岩壁会造成气刃回弹，无法施展体量巨大的旋转气流。两侧山体间纵向分布着一层一层新月般凸起的细长岩架，足以让一个腿部力量卓越的格斗战士在短时间内高速跳跃攀升。对神乐而言，这里简直是针对她天然打造的设伏地。这还并不是最坏的猜测。

身后是遮蔽大半天空的紫红瘴雾，膨胀出积雨云和蔁盖杂糅后的剧毒气团，像是浸透焦油尸骨的土地点燃后滚滚翻涌的黑色浓烟，地表不时闪烁枝状的金色闪电。而神乐也久违地察觉到来自胸腔内部，从极度的高压和束缚中暂时解脱的轻快。

这场恶战在所有人预料之内，也是除四魂之玉外消灭奈落的唯一机会。但很显然奈落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本该是所有人全力围攻的节点，钢牙被自己拖在这里耗时间，其他人毫无踪迹音讯。从远处吹来的风里裹着令人心悸的杂乱和血腥，她无法判断谁才是占据上风的那个。想到这里神乐再次挥动折扇，龙蛇之舞甩得一层高过一层，指节大的石砾裹缠在气流内，将天空彻底淹没。

这么大的架势就算犬夜叉远在天边也能第一时间找过来，妖狼也被她刻意放走。她确信那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怀里的小玲，依照往日行动的速度早该抵达，但随着时间流逝，四周始终没有任何动静。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所有人都遭遇了巨大的麻烦。

想到这一点的神乐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或许是直觉，隔着水幕她在钢牙的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思虑。就目前来说，钢牙是整片死局里唯一的活棋，但在刚刚接到杀光所有人命令的前提下，眼睁睁放任钢牙带着狼群毫发无损的离开……她死的只怕会比杀生丸都快。

当然，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

头顶响起一连串飞鸟扑打翅膀的窸窣声，身穿蓝色直垂的式神稳稳地站在崖边，女孩显然是从很远的地方全速前进，身躯边缘呈现出半透明的虚化，只有目光漆黑，穿透重重水雾，牢牢地盯着缠斗的两个人。

桔梗从未用式神直接联络钢牙，现在她能肯定，事态已经到了相当紧急的地步。就在此时，神乐再次感应到那股熟悉又阴冷的监视感，本就身负重伤的杀生丸显然已经落在下风。而神乐随即调转注意力，折扇冲着少狼主狠狠砸下，带着真实又凛冽的杀气。面前的水幕骤然撕裂，银白色钢爪撕开气流层，正对着自己心口精准地刺过来。

战斗在电光石火间变成真正的白热化，格斗水准瞬间飙升至杀人的级别，就在银太带领妖狼一路狂奔赶来的时候，金属质地的匕首长爪瞬间穿透风使的胸腔，创口四周闪烁着细微的电流，仿佛强酸般烧熔出尺宽的血洞。神乐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少狼主抽出右手，被掏空内脏的风使落石般下坠，在河道中央延展出淡红色的狭长血线。

银太沉默地看着这一切，钢牙顺着岩架一路攀登跳跃，在崖顶站稳身形。少狼主半边胸甲划出数道切口，右臂鲜血淋漓，他随手将血蹭在皮甲上。身侧围过来上百只成年妖狼，三分之一来自北方的青狼种，体型是普通褐狼的两倍，初夏时分公狼胸背部的鬃毛斑驳褪换，生出仿佛苔藓和生铁的青灰色。在嗅到混有妖气和内脏的血腥味的瞬间，一排排狼耳匕首般直竖起来，少狼主始终没有回头，狼群也随之保持静默，划出半圆形的中间地带。

钢牙的识字水平比七宝差不了多少，式神简单地叙述了已知的情况，和预想中一样，所有人被困在不同的地点，巫女大人的遭遇尚在预料之内，毕竟如此重要的节点奈落绝对会全力防范她。但其他人……

他随即抬起头，看着远处瘴雾弥漫的谷地，场景呈现出令人作呕的壮观：天空堆积着暗紫色的厚重云墙，暗红色的烟柱仿佛穿刺肿瘤的静脉血管。地面涌动着一层褐色碎末尘雾，中心密密麻麻织出杂乱的蛛网，远远望去像是一团破败的灰色残茧。

“他把纯银都用在这东西上了。”他说着用指尖压了压眉心。

“这是最难杀的土蜘蛛。”

银太站在钢牙右后方，在极乐鸟急速繁衍、吃掉领地上绝大部分妖怪之前，土蜘蛛曾经是妖狼族最大的天敌，在冬季食物短缺的时候，双方会互相夺取对方的幼崽和卵囊。杀死一只体型巨大的土蜘蛛，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耗光丝囊和毒腺的储备，斩断腿脚和螯牙。躯干部分或用长矛穿刺，或引入提前掘好的深坑，用巨石砸碎心脏和书肺，之后掏出卵巢用石灰和火彻底焚烧。整个过程极其危险，需要上百只妖狼全力抵御，阵亡率高达三成。作为天生的屠戮机器，绝大多数的蜘蛛背部会包裹坚硬的甲壳，一旦遭遇危险就会蜷缩体节，没有任何死角和缝隙，螯牙和蛰针和丝腺能从三个方向同时发起致命攻击。真正令人头疼的是巢穴中央隐藏的暗道，几乎所有的蜘蛛都会在地坑内挖掘出最后的退路，土壤岩层浸透毒液，百分百阻挡追踪和攻击。况且还有一个摆在眼前的、亟待解决的难题。

“狼接近不了那个地方。”银太说到。

这种能在空气中挥发还长时间保持稳定的蛛毒，即使无伤状态，也会随着呼吸从粘膜内渗入血液，将内脏和肌肉彻底溶解。况且就算能够进入中心地带，他们要面对的也不会是单纯的蜘蛛。钢牙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找了块干净的岩石坐上去，目光牢牢地盯着山谷另一侧的出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银太随后听到来自通道尽头的驼铃声，距离很远、仿佛小钟般悠长的金属敲击，伴随着牲畜脚掌踩踏石地的碎响。一只体型巨大的驼鹿穿透水雾，全身覆盖灰褐色的粗绒，杈角自根部裂成两支，末端拉伸出宽阔扁平的分片。肩部位置隆起小山状的驼峰，分担着两叠体量惊人的包裹。他远远认出白角极富特色的尖发，狼妖也随即从驼鹿背上跳下来，牵着驼鹿的辔绳并排前行。

“他们藏的都很严，幸亏有巫女大人的信物，不然根本找不到那里。”白角在钢牙面前单膝跪地，将一串用无患子和勾玉编好的念珠交还出去，中心串着刻满方形花纹的鲜红符牌。少主点头致意后，白角起身解开驼鹿背上的绳索，两人高的包裹应声落地，露出用麻绳和油纸包裹严实的铠甲和面具。

白角复述了除妖村的近况，当初惨事发生时妖狼族也有所耳闻，虽说有巫女救人的传言，但自那之后部族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在妖狼眼中和灭族无异。白角被蒙眼装箱带入村庄，此后再未踏出木屋一步，村庄现存的方位自然也打探不出，但和当初预想的一样，村庄经历屠杀之后人口锐减，仅存的战力勉强做到防守，这种情况下族长自然无法出山。唯一的好消息是，制作器具的技艺还留存着。

“那边的工匠都顶上去了，赶工了半个多月。”白角撕开油纸，将钉有过滤板的面具双手递给钢牙。

“这种成套的东西他们先前只给马和猎犬做过，狼还是第一次，但用起来问题不大。”

全套骨铠只有三十具，依照大型狼的体型，打造出覆盖胸背和上肢的当胸和身挂，柔软的肚腹用半圆形甲片包覆，边角留有调整大小的编孔。面帘覆盖头骨和前额，拉出尖吻状的弧形，鼻孔两侧钉嵌过滤毒素的防毒板。下颚完全放开，露出咬合用的牙齿。

除此之外，还有大小各异的容器，半人高的木桶内盛满粘厚的淡黄油脂，碗口大的爪垫叠成圈状浸泡在木桶内，表面细细的钩缀着金属倒刺。一尺宽的黑色瓦罐里是用小块油纸包好的药丸，撕开封泥的那刻浓烈的药味直冲脑门。

“这是抵御蛛毒的药，提前半个时辰吃下去，能抵挡半柱香的蛛毒咬伤，但连吃两次脏腑就会出血。还有这个……”

白角说着，从背后布兜内小心地取出一截蜡封的竹筒。

“这是巫女大人的配方，给法师抵消蜂毒用的。”

钢牙接过竹筒，随手将护具抛给身后的银太，等候的小式神身躯淡化，逐渐变成折叠在手中的淡蓝色地图，里面是基地酷似蛛网的整体结构，小队的位置被醒目的标注出来，注意到人员被困的位置后……

“那只臭狗是疯了吗？”他说着抬起头。

“没有防护还敢靠那么近！”

他随即想起困在网巢中央那个传说级别的妖神，想来犬妖兄弟的所谓不睦也只是传言而已。收到坐标的钢牙再没有停留，驼鹿和狼留在原地，银太和白角负责分发装备。钢牙反手将新制的防毒面具扣在脸上，催动腿上的碎片，这一次速度开到最大，冲刺的瞬间将地面的树叶都掀起了残影。

河谷下游

河道在进入平原后流势减缓，冲击带堆积着大块白色的卵石，随着水流平稳，水面上缓慢浮出被掏空脏腑的女性身体，后背开出一尺宽的血洞。诡异的是，在如此毁灭性的的损伤下，身躯依旧保持活人的温色和颤动，破洞周围甚至能看到弥补碎肉的细小游丝。而女人看上去没有丝毫知觉，面部朝下顺着河水漫无目的漂流，接近浅滩的时候，两只早已守候的深褐色妖狼跳入水中，用牙齿叼住女妖手臂，硬生生将她拖拽上岸。确认身体不会再被冲走后，两只狼径直离开，只剩下神乐孤零零留在岸边，贯通的伤口依旧在缓慢地愈合。偶尔有小妖试图啃食肢体，还未真正接近，就被停在树杈上的三眼尸鸦在俯冲的瞬间，用尖喙敲穿了脑壳。

旬日前 幻境

“砸碎所有内脏还有脊椎骨，这就是你的计划？”

弥勒张大嘴，看着从水面上升起的脏腑结构图，心脏的位置被特意标记成鲜红的颜色，在淡蓝色的构图里异常显眼。

“你疯了！”

其他人也同样保持着震惊到极点的沉默，真正的当事人反而成了最冷静的那个。

“掏空、砸碎、烧了都行……除了下毒。”

她懒洋洋地说着，虚空拼出一盘桑葚，自顾自丢嘴里。

“骨头能留着最好，但尽量也别撕两半，不然拼起来还是太麻烦。”“死不了。”

看着其他人一脸吃了生肝的表情。她再次开了口。

“那混账大体是海参变得，只要心脏不在肚子里，炸碎了都没用，最多两天都能再生。”

她随后换了认真的口气，晶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真到了动手那天，谁都不要留手。”

“我可不想在你们杀他的时候出来添乱。”

“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