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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红莲卷 十

我与四魂君当月老的日子

火山 藏书室

一群自作自受的神经病!

信正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随后把手中的鱼皮书甩向半空,皮纸存放了很多年,向上的那面沾着厚厚的灰土,展开的那刻灰色尘雾和浓烈腥臭同时在空中激荡,把灯火都晃出了一团斑驳凌乱的暗纹。最猛胜一直在他身侧盘旋,随着最后一批资料被挑出来,蜜蜂五只一组抓起竹简和书卷,沿着走廊飞了出去。

外面似乎还在战斗,力道和招式像是犬夜叉那个盛气凌人的哥哥,剧烈的爆炸和崩塌透过岩层传递到石室里,沉闷的像是盛夏时节的雷鸣。信正对此毫不关心,这地方原本就是阴阳家拼死护下的要地,房间和通道都被用土系封印加固的比精铁都结实。别说是爆炸,就算杀生丸把整座山削平了,这地方也会结结实实地立在这里。

因此,就算外面已经是翻天覆地的打法,里面的人只是抱着书一本一本地挑,就连捧书的手都很稳。鲜红色的蜂王趴在他肩上,翅膀展开后接近成年女人的手掌。话又说回来,兄弟终究是兄弟,就算教养和能力天差地别,脾气却是一脉相承的火爆……

翻阅的手就这样有些迟滞地停下来,片刻后开始新一轮的搜寻。

所有被五人组重点翻阅的书籍都被蜂王用蜜蜡标记过,虽然对法僧没什么好感,但精通西陆语的弥勒终究帮了他大忙。信正只花了半个时辰就找出了最关键的丹方和机括资料,地志和史传则被胡乱塞回原处。他满屋子搜刮的时候,萌黄和蓝窝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打包书卷,金黄和浅蓝的眼瞳反射着烛火的光亮,像是嵌在山洞上的光滑萤石。

两个女孩都是半妖,大的不超过十一岁,年幼的蓝还是六七岁的幼童模样,两边耳廓长着鲛人特有的蓝纹鱼鳍。信正没有捆她们,甚至没空搭理她们,而小姑娘一脸戒备和惊惧地盯着他和他的蜜蜂——却也同样没有半点离开或是反抗的想法。蓝一直蜷缩着身体,两只手紧抱着膝盖,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十字形的咬痕和切口,现在还在一丝丝地淌着血。男孩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随手扔过来一包止血的药粉。

遇到她俩完全是个意外,一个时辰前,信正在丛林里搜寻犬夜叉一行的动向。最猛胜能感知到五里内的蜂王气息,把他一路引到了火山西南方。就在他沿途搜索具体位置的时候,大狱丸也开始了攻击村落前的准备工作,两个丫头被蝙蝠追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头扎到他面前。再之后吸血蝙蝠把他们三人都当成了战前点心,黑压压涌了上来。

鉴于自己这几天在蝙蝠洞的待遇,信正想都没想直接抽刀,用半盏茶的功夫把漫天乱飞的蝙蝠削成一摊半尺厚的毛绒地毯。还没等女孩反应过来,浑身是血的信正已经从半空瞬移到脸前,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们。不时有切成两半的死蝙蝠从树杈上摔进地里,最大的蝙蝠体型和成年人无异,血红眼睛透出浑浊的灰色,像是已经腐烂变质的石榴籽。

再之后蜜蜂似乎从她俩身上嗅到了某种气味,翅膀嗡嗡地震个不停,小丫头还没从死里逃生的境遇中回过神,救星秒变绑匪把她们重新拽回山洞。再后来整间屋子都被蜜蜂洗劫一空,就连萌黄揣在怀里准备交给村子的笔记,也被信正毫不客气的抢走。过程中男孩也尝试着从她们嘴里套话,出乎意料的是,信正不仅知道犬夜叉,知道百鬼蝙蝠,甚至还知道一点月夜丸的事情。出于警惕两人什么都没说,男孩也毫不生气,比起萌黄,他似乎对有鲛人血统的蓝更感兴趣。

“你那鱼耳朵是谁传给你的?爸爸还是妈妈?”

蓝没有说话,片刻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的长相和普通人也没区别……会唱歌吗?”

这种话一直都是鲛人的忌讳,萌黄听父母说起过岛外的遭遇,大除妖时代后鸟羽天皇曾派遣军队大批捕杀鲛人,抓走幼童虐打泣珠,泪腺枯竭后剥鳞剜心炮制仙药,相貌姣好的鲛人女孩会被卖入只供大名或诸侯的歌舞坊,与剧毒的水母海蛇同囚金笼,歌声稍有走调便会被海虫蛰咬至死。男孩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嘲讽,但这种话从人类口中说出来,多少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当然这个时候的她俩谁也没心情计较什么,信正也没有追问下去。资料被搜罗的差不多后,男孩端起搁在书架上的油灯,沿着来时的路离开山腹,萌黄和蓝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就在三人即将走出火山的那刻,萌黄突然停下脚步,露出一副难以置信,但又无法掩盖的狂喜。

“凶罗死了!!!”

三人里只有她被打下刻印,随着盘踞在体内的力量急速流失,四条血痕中的第三条彻底愈合,在皮肤表面结出凹凸不平的浅疤。还没等她们从惊喜中回过神来,整座山从内到外突然响起沉闷刺耳的轰鸣,像是从地底被抽空了般的,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萌黄和蓝自幼生长在岛上,地震原本是家常便饭。但这次远远不是地震这么简单,整座山——或者说是整座岛,从内向外舒展膨胀,像是极深的地底有一条巨大的鲶鱼在翻动身躯,下一秒就会把整座岛撕的四分五裂。山洞也随着地层翻涌上下左右的剧烈斜倾,像是裹挟在海浪里的狭长船舱,开始大幅度的晃动。

两个女孩吓得浑身哆嗦,跌跌撞撞朝着闪烁光亮的洞口拼命跑过去。最后关头被信正拉住。

“这地方是阴阳家做的。”

信正说着将油灯对准岩层,或许是震动激活了某种力量,斑驳火苗下洞壁内的符咒密密麻麻地浮现出来,从入口一直蔓延到被黑暗吞没的尽头。

“土系封印……山塌了这里都不会坏。”

事实上他的选择是对的。虽然山洞的晃动越来越剧烈和频繁,最后几乎变成毫无规律的翻滚,然而通道本身像是铁铸的一般,内部始终保持着近乎诡异的坚固和稳定,没有半点坍塌或粉碎的迹象。信正把女孩护在身后,自己站在洞口边缘,望着外面的天空,半空中搜索的蝙蝠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洪流般朝着固定的方向黑压压飞了过去。

“它们也是百鬼蝙蝠,但它们不是好人。”

或许是下定决心,萌黄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月夜丸大人差点被它们害死,逃出来才上岛的。”

信正没有说话,只是皱起眉头看着远处升起屏障的村庄,再后来洞口小溪般崩落泥土和石块,场景变得模糊,最终什么都看不清楚。

“实话告诉我,犬夜叉……”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个穿红衣服的半妖小子,到底在不在村子里。”

这次萌黄只是思索片刻就说了实话,她说的越多,信正脸色就越阴沉,有那么一瞬间萌黄觉得他在犹豫,但很快他就打定了主意。

“不想死的话,就待在里面别出来。”

他只说了一句,乘坐飞羽离开了山洞,身躯迅速没入灰尘和烟雾中。岩块依旧在崩塌,她们甚至在地表看到了开裂的缝隙,大团的泥土和沙土倾落而下,将视线彻底阻挡。而山洞依旧没有丝毫的坍塌破损,仿佛埋在沙土堆中的金属管。再后来入口被石块堵住,她们彻底陷入黑暗。

——

火山 丹室

山内空间被膨胀的根系和藤条挤占的没有一丝下脚的地方,大团的树根绞碎岩石和山体,顺着岩洞一路增长攀援,占据了整个月牙山带。万幸的是这些树根都是奏姬控制的木灵,没什么虐杀活物的癖好。少司命一路颠簸爬上丹台,半跪在转盘前双手操纵圆环将刻度全部调至最大。鸣动之釜只有三分之一的顶端还露在外面,底端浸泡在涌动的熔岩里,炉体都被烧成半融化的炽红。按照道士给的信息,鸣动之釜外壁是青铜内胎依旧是骨陶,自毁机关开启后,只要拉动锁链强行打开封门,炉体就会因受热不均立即爆炸。过程中树根也尝试从外部破坏丹炉,但熔岩附近温度极高,枝条一但接近便会烤成齑粉,在炉体四周哔哔啵啵地燃烧着。

少司命自然没有舍身炸山的觉悟,因此只是拼命把火力开到最大,超过三分钟加热极限,丹炉同样会从内部炸裂。但就在转盘扳到最后一圈的时候,控制锁链和封门的机括突然卡壳,之后齿轮像是被什么东西操纵了般的,开始沿着完全相反的方向逆转复位。少司命听到蚕虫吐丝般的“沙沙”声,抬起头才发现原本严丝合缝的金属封门内,源源不断地挤出蛛丝般细密的银色链条,将缝隙硬生生撕成狭长的裂口。风道、进水孔、以及顶部的出丹孔,越来越多的链条涌出丹炉,像是煮沸的汤锅里涌出的有生命的面条,之后这些面条不停地生长、膨胀、分裂,裹缠出螺旋状的絮包,巨大的鸣动之釜被从里到外裹缠严实,看上去像一只超大号的银色蛛茧。

我的乖乖!!!

少司命跳出十米开外,成型后的蛛网团呈螺旋状向着四周发散,像极了剧情最开始逆发结罗那个用死人头骨和妖发堆积出来的发巢。但这玩意明显不是那个穿情趣内衣的疯婆娘能搞出来的。上千根链条延伸出钩状尖端,钉住附近的岩块和山壁,将丹炉拉拽拖动,硬生生从丹台底部升起一截。几乎是同时,火山再次发出爆裂般的巨大轰鸣,脚下的地面几乎90度翻转,整座山像是一颗被绳索勒爆的中空西瓜,从中段向内挤压凹陷。

少司命扯下一根链条丢进空间阵,整个人用倒栽葱的姿势跌进树坑里。山体内的通道在震动中彻底塌落堵死,只剩下头顶还能出入,外部依旧是撕心裂肺的挤压,似乎被什么巨大的生物缠住了整座山,正在一块一块的撕裂岩石,积压在底部的熔岩和酸沫疯狂上涌,将已经倾泻的月牙山带淹没了三分之二。

失去依托的鸣动之釜只有三分之一卡在丹台凹槽里,随着石台整段碎裂,沉重的丹炉像是一团搁在菜板上的生面团,直直地滑跌进沸腾的岩浆里。道士被惊出一身的冷汗,而丹炉并未沉入岩浆,也没有立即爆炸,反而因为链条的缘故,从炽红的岩浆里缓慢上浮。外壁依旧包着密不透风的链条团,只能看到中央发光的红色炉形,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像是一锅跌进番茄汤里的巨型荷包蛋。

到了这个地步,少司命也只能御剑飞行从火山口逃离,一路上不是被膨胀成排水管的树根撞死,就是差点被浓雾状的火山烟气熏死。顺着树根向上攀升的时候,道士近距离看到了那片无论颜色还是质地都与火山岩质明显不同的深色楔补。这时她发现这片深色填补并不是砂石或岩块,而是层层堆积的虫胶,向着岩石的部分已经被高温烤灼成黑色。根系用摧枯拉朽的速度捣碎胶块,崩落的断面露出红褐色的内层。这似乎解释了丹室里那些毒虫的由来,看样子道士撞碎火山后,四斗神用虫胶填补了缺口。现在岩浆已经淹没了火山的中上段,但胶块非常的耐高温,从始至终都没有融化的迹象。

少司命用最后一点力气冲出火山口,热浪和浓烟暂时消退,呼吸也变得无比畅快,逃出生天后她才发现整座岛的地势和外观已经是惨不忍睹的模样:平原和山地的结合部涌出数以千计的、巨型章鱼般的植物根须。几乎将整座岛硬生生撕成两半。火山像是正在被章鱼大快朵颐的螃蟹,底座被根系撕开四分之一的缺口,大块的山岩和泥土被根须逐层掀裂。正中央更是沿着山体掏掘出深渊般的狭长裂痕,海水疯狂倒灌,冲刷出白色的激流。

少司命在正南方倒塌的雕像群里看到一对三的杀生丸,不远处闪烁蓝火的凹坑应该就是处决凶罗的战场,坑洞边缘还能看到残留的红色火焰。在原本的剧情杀生丸只需要解决掉凶罗,之后就事了拂衣还绝不回头看爆炸,但现在因为她以及之后各种外力的介入,杀生丸在咒印发作的基础上三天内两次硬扛四斗神的联合攻击,虽然是大妖但哥哥明显没有弟弟那么重的男主光环,被发现的时候前胸和后背布满了鲜血淋漓的刀痕。道士原本想低调离开这个危险之地,但她刚从火山口现身,另一边打的天翻地覆的几个人就都注意到了她。之后原本跟在龙罗身边打辅助的兽罗兄弟突然调转枪口,一连串迫击炮劈头盖脸打过来,在她头顶“嗖嗖”地炸开花。

卧槽这又是在搞什么!!!!!

少司命刚爬出熔岩坑,头发还“呲呲”冒着烟,之后连口气都没带喘就被炮火迎头问候。万幸的是这么一折腾杀生丸压力大幅减轻,很快和龙罗形成了对峙之势。只剩下少司命这个要清理门户的东皇,沿着半山腰一路飞蹿,身后的炮弹和火球连珠串似地炸成一条直线。少司命本来想学着弥勒和珊瑚借力打力,把兽罗用自己发射出的炮弹反向撞死。奈何她本人没有风穴属性,御剑飞行的速度又跟不上。因此被炸的灰头土脸七荤八素,狼狈不堪躲在根系丛内寻找掩体。而兽罗铁了心要把她斩尽杀绝,不惜甩开火力掩护的巨龟老弟,飞至头顶打算把她彻底送上西天。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们这么恨我?!!!”

说话的时候少司命半边道袍被炸成一缕缕的破布,在风里海草般随风飘摇。被树根包住后的道士不再火急火燎的逃命,而是盘腿坐下看着兽罗用一种末日审判的姿势从天而降,一副放弃抵抗听天由命的模样。就在兽罗满脸得意地把炮口对准她的时候,从裂开的深渊凌空射出一支的粉红色的光箭,将悬浮在半空中的虎形妖怪一箭穿胸。兽罗眼底的惊愕还没散开,身躯与妖丹便尽数化成齑粉,又随着爆炸变成漫天冰蓝色的碎火流星。

少司命看着白虎形状的烟火长出了一口气。

“这死法……有够壮观……”

话说这帮丫头蛋子……

总算是出来了……

——

桔梗松开弓弦,从天而降的海水暴雨般冲刷着身上的污迹,阳光透过裂缝照耀而下,让她有一种再次重生的错觉。岛屿中央被树根彻底掏空,海水顺着裂口疯狂倒灌,激荡出数十条银灰色的宽阔瀑布。大团树根搅动泥浆和咸水,从深渊中向上隆升,像是无数条墨绿和深棕交织的盘旋巨蟒。榕树彻底变成近似章鱼的活物,根须源源不断地榨取地下尸骨的血肉和营养,膨胀分裂出城墙般盘踞涌动的青褐色根条。数以万计的鲸骨和尸骸裹挟在根须内,绞碎成或森白或蜡黄的骨片,冰雹般密密麻麻地砸回深渊。

火山约有三分之二被从底部向上逐层撕裂,金红色的熔岩从顶部和缝隙间涌出,像是从破烂不堪的铜器内涌出的酒浆,缠绕在山岩上的树根在熔岩的烧灼下焦黑断裂,一截一截落入海水。血水、岩浆、燃烧的树枝,三分之二的海水都被染成黑红色,翻卷起灰褐色的浑浊泡沫,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青黑色的根条,如同在沸水中挣扎的墨鱼触须。

这一切都让她想起道成寺钟的传说,由爱生恨的清姬化身大蛇将逃亡僧人逼入铜钟生生放火烧灼,并最终与安珍的尸骨一同焚毁。奏姬站在身侧,原本透明的躯体已经完全实化,手臂、脸颊、脖颈、脚踝……所有裸露在外的肢体泛起大片被火焰烧灼才会形成的暗红色灼伤。随着根系进一步绞碎山体,岩浆倾泻而下焚毁树根和枝叶,烧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扩大。脓黑毒素从根须一路向上蔓延,在树干中央被粉红色的光源急速净化,顺着枝叶挥发成淡绿色的萤火,但随着根系愈加猛烈的挖掘和摄取,净化的速度开始变得滞缓。黑色的脉络逐渐加深,并逐渐变得密集。

奏姬维持着双手结印的姿势,随着树体污染程度加深,同样的黑色纹路从心口浮现,凝结成手掌大的黑紫色瘢痕,隐隐有了溃烂的征兆。桔梗全程目睹,解决掉半空中的目标后,巫女重新将双手按压在奏姬后背,随着净化之力大幅增强,淤积在树根内的尸毒开始退散,淡绿色的萤光从树冠纷扬而下,仿佛春日时节的柳絮。奏姬终于像是舒解了一口气,黑色脉络缓慢地消退至手臂和肩部。但巫女并没有就此停手,反而愈加疯狂地操纵根系,向着岛屿深处的地脉一路掏掘,大块的碎骨和血肉混合着泥浆被挖出来,又被海水冲刷溶解。

“不能再继续了!”

桔梗看着奏姬已经完全发青的指节,声音里终于多了一丝慌乱。

“那些尸骨都有淤毒,”

“这么短的时间内淤积这么多,即使是我也不可能全部净化,你会被同化的!!!

奏姬依旧没有理会,黑色脉络从脖颈蔓延至两颊,像是冬日里褪去水分的干枯树杈。

“我知道……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桔梗没有再说什么,红莲岛的地形和磁场是积尸地出现的根源,这个问题解决之前奏姬绝不会停手,而她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地拖延异化的时间。而火山终于在剧烈的破坏和震动中开始喷发。滚烫的岩浆从顶部放射状喷涌,炭块般倾落在黑色的山岩上,像是末日时节遮蔽天日的烟火。火山灰伴随着岩浆,在山顶形成柱状的厚重烟幕,又缓慢地朝着下风口的方向逐渐位移。

龙罗终于露出真切的痛苦,随着地下尸骸被毁灭性的挖空,大片青色龙鳞像是被透明的锉刀刨过般地,从背后齐刷刷地脱落。杀生丸随即停下攻击,伫立在倾斜一半的巨型石像顶端,右侧是白骨堆叠的纵深沟壑,而火山位于海平面下方的地脉,也在树根的持续掏掘下暴露出真正的内核,从裂缝内涌出的不是岩浆或碎石,而是层层堆叠的青蓝色的团块,或许是感应到了灼热的咸水,肉块心脏般舒张跳动,像是被撬开后放入铁架上灼烤的新鲜蚌肉。

金色的瞳孔先是诧异,随后流露出了悟的神情。再之后犬妖收起斗鬼神,再没有进一步出手的意图。

桔梗同样一脸震惊地看着青蓝色的活体,两股气息太过于相似,就好像……

“整座山都是他。”奏姬半张脸都布满了青黑色的、仿佛寄生体般的脉络。她一直紧咬着牙,直到这时才艰难地开口。

“我从来没能真的杀死过他,不管尝试多少次、破坏的多严重……他总能活下来。现在我懂了……”

“他们有把本体分离出体外的能力,没有人能伤害到他,可现在不会了……”她说着低下头,看着漫山遍野的肉块落入海水,声音里多了一重大仇得报后的畅快。

“我是真的很好奇,这一次他打算怎么活给我看!!!”

或许是感应到了她的情绪,又或许是终于撑到了极限,山体从下至上彻底裂开,赤红的岩浆倾泻而出,将缠绕的树根硬生生烧融,化成黑色的焦炭。碳化的烧斑从奏姬全身浮现出来,而她像是对痛觉完全无感,嘴角淌出两行淡绿色的树汁。

“桔梗……”她说着闭上眼,神情间是介于痛苦和复仇的癫狂。

“拼尽全力的话,你还能坚持多久。”

“两柱香。”

巫女长出了一口气。

“那足够了。”

——

火山口蒸腾起柱状的黑色烟柱,混杂着暗红色的滚烫熔岩,在白天异常醒目。大团的黑雾朝着山下徐徐而来,裹挟着将半个天空熏成黑色硫磺毒气,仿佛遮天蔽日的厚重城墙。少司命在平原与火山的交界处停下来,原本平缓的冲积带被树根沿着山体撕开一道二十丈宽,仿佛天壑般的弧形深渊,海水沿着裂谷和缝隙疯狂倒灌,形成月牙状的瀑布海崖。深渊底层能清晰地看到缓慢移动的巨大根系,不时有被吸榨成白色的碎骨片从根须缝隙间掉落,落入深渊的瞬间被黑褐色的水浆咆哮着吞没。之后黑色的火山灰倾泻而下,雪崩般淹没了一切。

少司命撑开防护,细密滚烫的石砾铺天盖地砸下来,像是锅炉厂倾泻的炉灰。就在岛屿被黑雾彻底吞没的前夕,平原地带以村落为中心,闪烁起月牙形的防护阻挡。她在最后关头被结界容纳,从半空落在草地上。头顶则是墨粉般浑浊的天空,火山灰吞噬了整片岛屿,又顺着悬崖一路向下倾泻,少司命背后是拢平的稻田,已经抽穗的稻米青翠欲滴,没有半点损毁的迹象。

少司命全身上下都是灰泥,她抹了把脸,看着面前黑雾涌动的屏障。

“最后再问一次,真的都想好了?这可是你们回故土的唯一机会了。”

回答她的是静默,而道士也再没有犹豫,径直打开空间阵,拽出一具完全蜡化、用鱼皮和碎布勉强包裹的干尸,朝着深渊的方向用力扔了下去。第二具、第三具……道士沿着狭长的断崖由南向北一路前行,不断地将蜡化的干尸投入深渊。脚下的震动逐渐平息,扔到第五具的时候,平原彻底稳定下来,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地系力量彻底的封住了震动,无论火山位置的波动看上去是怎样的惨烈,这片地带都是一副完全不受波及的、风平浪静的模样。最后一具干尸被投入深渊后,灰烬彻底遮住太阳,岛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

少司命像是刚从灰泥坑里捞出来,漂浮在空中的灰泥融在海水里,在全身挂出灰黑色的泥浆。她对此完全不在意,只是保持结印的手势,望着彻底遮蔽光亮的晦暗天空。片刻后她扭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村落。

“这边估计是没犬夜叉什么事了……不过这情景……”

她说着耸了耸肩。

“百鬼蝙蝠怎么也得领先一分。”

·

·

村落

双胞胎兄弟同时抬起头,望着东南方城墙般厚重的涌动黑雾,光柱在层层阻隔下显得有些模糊,伴随着箭矢击穿目标后清越的爆裂声,后背属于兽罗的咒印迅速消退愈合,形成粉红色的疤痕。一天之内去掉两条刻印,在以前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但兄弟俩只是对视了一眼,继续用担架将昏迷的村民抬进神社。

岛屿仿佛进入了末日般的毁灭,火山灰遮蔽天空,将四周掩埋出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赤红色的岩浆在空中炸出喷泉状的碎火,又在落地时冷却凝固。脚底是一次盖过一次的剧烈震动,仿佛有什么活物在极深的地底蠕动,随时都会撕裂平原。好在为了抵御地震,村子的房屋都是竹木质地的防震构造,短时间内不会有太严重的垮塌。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脚底的震动突然毫无征兆地平息,火山依旧在喷涌熔岩,村庄却彻底平静下来,像是被某种庞大的力量强行压制住了震动。木石撞击的轰鸣声也越发剧烈,甚至能透过墨汁般的灰雾,看到气泡般倏然出现的火光。

“是东皇大人吗?”

少司命被奈落从地宫抓走后就一直生死未卜,但这种能控制地动的阴阳术法,除了她似乎也没有别人能做到。地震被压制后,渗进土层内的结界明显减轻压力,开始一寸寸抬升扩张,并依据地势,稳定成笼罩整个平原的月牙形。这种依据地势改变形状的防护,难度远比普通的球形结界要高。但相应的,能用最低损耗的妖力做出最大程度的防御。随着所有人被送入神社避难,兄弟俩也停下动作,盯着趴在头顶的巨大蝙蝠。

——

大狱丸整个身体趴在结界上,用犬齿发疯地啃咬村落上空的防御结界。从高处向下看,村落空空荡荡,只有最中央的神社源源不断地散发妖力。大狱丸在脑海中设想着防御崩塌后村庄血流漂橹的模样,然而无论他怎样破坏,淡青色的屏障一如既往的稳固,没有半点被摧毁的征兆。这种挫败已经很久都没有体会过,大狱丸怒火中烧,张开满是獠牙的血腔,朝着神社发出尖锐凶狠的长啸。

双胞胎顿时捂住耳朵跪倒在地,在岛上的时候,只有开采岩块、或者驱赶体型巨大的海兽的时候,百鬼蝙蝠才会启用这种声波,那个时候他们总会站的很远。大狱丸是铁了心要所有人的命,声波从头顶穿下来的瞬间,像是要穿透骨骼和内脏,带着斩尽杀绝的狠辣,将全身的血都烧的沸腾起来。笼罩在村庄上空的紫色光罩被音波凿开蛛网状的裂口,火山灰和毒气顺着缝隙倾泻而下,同时挤进来的还有上百只蝙蝠,每只都有猎犬大小,双眼泛起吸食人血后才有的赤红。双胞胎惊的面色煞白,下一秒头顶亮起炫目的金色光河,红衣少年从天而降,银白色的宽阔刀面划出整齐的圆弧,将笼罩在半空的蝙蝠瞬间削成齑粉。另一边弥勒解下右手的念珠,弥漫的粉尘和硫磺被吸的干干净净。

月夜丸依旧在苦苦支撑,随着妖力持续催动,最内层的界壁透出淡红色的血斑,这代表施术者已经到了血气枯竭的关头。大狱丸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开始愈加凶猛的尖啸。熔岩、灰烬、落石,还有漫天刀刃状的声波,月牙形状的防护将所有攻击硬生生阻挡在外面,没有半点透析的迹象。

戈薇最先加入修复阵营,手心里是从奏姬墓前折下来榕树枝杈,巫女双手合十,跪坐在手动划出的五芒星晴明桔梗印内,掌心内的树枝散出雪花般灵力,一点一点修补头顶的裂缝。另一边除妖师将半昏迷的两个女人从云母身上放下来,浅葱全身像是在炭火里滚过,一头漂亮的翠绿色头发被烧的斑驳残损。年长些的妇人更是被砍去一截手臂,断口处被简单包扎,已经被血渍透。两个男孩瞬间明白过来。

“伯母?!!!”

头顶依旧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尖锐咆哮,或许是嘶吼半天都一无所获,又或者是犬牙终于出现了崩裂的迹象。满面皱纹的老蝙蝠彻底暴怒,巨大的黑色身体延长变形,拉伸出遮蔽天空的深红色的翼膜,胸口两鬓和额头堆满丛生的白色鬃毛。巨兽化的蝙蝠展开两翼,将四分之三的村子都包在里面,朝着神社正中心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七宝仰面朝天从珊瑚肩上被掀飞出去,竹木制的器皿和篱笆更是东倒西歪地散落一地,声波环形顺着结界向四方冲散,震出环形的冲击波纹。而结界也终于撑到极限,最中央裂开一团龟板状带着血纹的裂痕。大狱丸抓住唯一的空隙,像是攀在巨大紫色椰壳上的老鼠,牙齿用力戳进结界,将坚硬的外壁逐寸逐寸撕开。这个过程中他们也终于发现了嵌在蝙蝠脖颈上的紫织,女孩蜷缩着身体被包在圆形的紫色结界里,像是被困在琥珀珠内的标本。

犬夜叉终于忍不住大骂起来。

“那老东西是不是疯了!又不是夜猫子鬼叫什么!!!”

他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抽出铁碎牙,和弥勒一起正对着冲了上去。

“小丫头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待会儿千万小心,不要伤到她。”

女人在最后关头用尽全力抓住戈薇的脚踝。

“把我带过去……”她唇色还因为失血泛着青白色。

“大狱丸原本没这么强的……一定是因为紫织……”

“那是她的爸爸!!让我去劝她……”

——

阿琰跟随着部众,从裂缝钻进村落,身上还带着刚长开的介于少年和成年间的青涩。大狱丸依旧在发疯的摧毁结界,尖牙戳进界壁,像是捣毁城墙的金属战锤。这一切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八年前那场让母亲和弟妹悉数死绝的恐怖屠杀,那是所有蝙蝠的噩梦,但现在他们在做一模一样的事情。

所有孩子都集中在中央屋舍里,从外观看去这些建筑完全不像是妖怪的住所,更像是人类的神社。阿琰能透过声波感知孩童的体型,最大的不超过十岁,还有一些甚至是婴儿。按照大狱丸的指令,他们要杀掉所有百鬼蝙蝠以外的杂妖,就在那一刻阿琰发现自己并不想参与到整件事里,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个人,但谁都没有最先停下脚步。随着蝠妖彻底逼近,闭合的屋门终于开启,月夜丸半躺在轮椅上,俯瞰着所有人。

阿琰听到过那个传言,但死而复生的人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那种冲击力十足的恐惧感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形容。比起头顶杀气腾腾的父亲,少主看上去没有任何威胁,面容由于常年的透支和劳损透出病怏怏的苍白——但依旧奇迹般地、以完好无损的姿态活着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愤怒或威胁的神情,只是目光冷淡地扫视着他们,淡紫色的瞳孔散发出水晶般的澄澈,阿琰就在目光注视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再也没有半点动手的意图。

“全部退下。”

月夜丸只说了一句话,声音甚至都没有刻意拔高。已经彻底震惊的阿琰想都没有想,顿时合拢翅膀匍匐在角落里,不仅是他,所有部众都在那一刻远远地退散开,空出一大圈仿佛角斗场般的空地。而大狱丸也终于从破坏的癫狂中清醒过来,血红色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他。

月夜丸看着结界外疯癫的老蝙蝠,确切地说,是看着他脖颈中央蜷缩的女孩。那一刻他脸上终于流露出切身的痛楚,但很快就变成了滔天的愤怒,随着蝙蝠退让出大片空地,月夜丸半挣扎的从轮椅上站起来,身躯同样缓慢的膨胀,已经萎缩的翅膀短时间内急速充血,拉伸出疤痕交错的翼膜。

“月夜丸大人!不能在这个时候接战!!”

“您的身体一直都有旧伤,是撑不住原态化的!!!”

月夜丸只是很轻地咳了两声,嘴角涌出鲜红色的血。

“能撑多久我自己心里有数。”

“我对不住她母亲,不能再辜负她。”

他说着,目光冰冷地看向头顶的红色怪兽。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

紫织曾经在梦里想象过月夜丸的样子,梦里的父亲有着和母亲相似的古铜色面庞,还有和她一模一样的紫色眼睛,银白长发扎在脑后,流苏般从背后垂下来。但她现在看到的,是一只布满疤痕和血纹的巨大蝙蝠,翅膀和后背遍布形状扭曲的缝合创条,像是在干涸和泛滥间反复交织的破碎河床。她也更没想到,自己再见到父亲的时候,是这种父子相残的局面。两只巨型蝙蝠在半空中打的你死我活,獠牙和尖爪挥动的瞬间血肉横飞,像是从墓土中掘出的青铜弯刀。

当然,与其说是父子相残,不如说是大狱丸单方面的虐杀。结界粉碎后的反噬都会由施术者承受,而负责防护的正是紫织,月夜丸或许正是顾忌这一点,比起杀死父亲或者摧毁结界,他更希望把自己从大狱丸手里抢回来。而这也给了大狱丸可乘之机,他把紫织像是举盾牌般挡在身前,挤浆果般地紧握结界榨取妖力,女孩抱着血玉珊瑚,妖力被源源不断地催动让她凄惨地叫起痛来,趁着月夜丸愣神的刹那,老蝙蝠挥起爪子,把他从左胸到右腰再次划出三道沟壑般的口子。

月夜丸从半空摔落在沙滩上,落地时身躯变回人类形态,就在大狱丸打算给予致命一击的时候,金色的光河挡在两人面前,潮水般席卷而来。三天前在舟屋见到犬夜叉一行再次出现,这一次身边多了一个断臂女人,紫织只看一眼就发疯似地挣扎起来。

“妈妈!!!!”

她下意识要冲出结界,逃离的前一秒被大狱丸抓麻雀般攥在手里,女孩拼命挣扎却于事无补,母亲被砍断一条手臂,断口的血把衣服都染红了半边,和她面容相似的成年男子奄奄一息躺在沙滩上,都是一副垂死的模样。就算心里恨他,紫织还是忍不住痛哭起来。

“爸爸……”

女孩的声音和哭喊被彻底淹没在爆炸和气流中,也许只有犬夜叉从杂乱的音波中分辨了出来,或许月夜丸也听到了,嘴角顿时涌出一截黑红色的血。而犬夜叉也终于暴跳如雷。

“你是畜生吗?!!老东西!!”

他光着脚站在沙滩上,泛着硫磺味的滚烫潮水没过他的脚踝,银发少年仿佛全然感知不到疼痛,只是怒气冲天地看着头顶扇动翅膀的蝙蝠。

“他们是你活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你居然也要下这种毒手?!!”

大狱丸露出狰狞的笑容,或许是认定月夜丸回天乏术,声音都多了一重稳操胜券的得意。

“那又怎样……”

“他本该十年前就被我亲手送上路的!!”

蜷缩在掌心里的紫织突然全身颤抖,转过身直勾勾看着背后的爷爷。大狱丸对此全然不在意,事已至此他甚至连掩饰的心都不再有。

“这个该死的贱种不配做我的儿子!!和卑贱的人类生下半妖杂种……居然还要去自降身份保护人类村子。”大狱丸说到这里,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紧,几乎将结界攥裂开口子。

“十年前他公然挑衅我,还企图分裂部族,去像人类那样生活,甚至连我族代代相传的血玉珊瑚都轻易割舍掉。”

“这种身心都被人类女人蛊惑的叛徒,有什么资格以百鬼蝙蝠的身份活着!!!”

月夜丸身体长年伤损,因为失血呈现出青色,显然是被话语刺激到,气的半天都说不出话。双葉匍匐在他身边,用仅剩的一只手臂压着他剧烈起伏的胸口。

大狱丸看着地上伤痕累累的夫妻俩,心里说不出的得意。

“至于父子什么的,有了紫织,就更不需要这小子了。”

他说着双手压住结界,将紫织彻底包在干瘪的掌心内。

“放心,这个小贱种我会物尽其用,她一辈子都得为我族制作防御,等她长开身体,我就为她挑选最强的战士,让她去生血统更纯的后辈,总能生出带翅膀的纯正后代!那时我再杀了她,把这股贱血彻底抹掉!!!”

犬夜叉和弥勒脸色煞白,珊瑚和戈薇更是浑身颤抖,像是刚从冰雨中出来。就在这个时候,双葉口中突然喷出一大股血,就这样气急攻心直挺挺昏倒在地。月夜丸更是青筋暴起,背上触目惊心的创口缓慢地淌出血。

“部族……”

月夜丸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声音里带着极度拉扯后的疯狂。

“你这辈子都在为部族打算,可结果呢?我警告过,但你从来都不放在心上,他们的下场最后是什么!!!”

他看着大狱丸突然扭曲的面容。

“当年那场浩劫究竟是怎么来的,你心里一点答案都没有吗?你永远都那么自大又残暴,那些族人还有那些孩子!!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是你的责任!!!!”

大狱丸就这样发出狂暴的吼叫,将沙滩犁地刮出纵深的切口,月夜丸全身凌迟般划出上百条血痕,防御前线顷刻间整体垮塌。原本保持观望的蝙蝠部众只有零星几人逃离了战场,其他人完完全全加入大狱丸的阵营,密密麻麻的蝙蝠从地面腾升至半空,将原本昏沉的天空更是遮的密不透风。大狱丸看着已经完全暴露的村庄,将掌心中的紫织奖品般高举过眉心。

“把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杀了,谁第一个带着他们的脑袋来见我,谁就是我未来的孙女婿!!至于你……”

他看着咬牙切齿的犬夜叉,得意洋洋地将紫织挡在脸前。

“紫织还没有控制结界大小的力量,她的功力完全依赖血玉珊瑚,万一你的刀劈开结界,她也会和我一起死!你要不要试试!”

“当着她父母的面,亲手杀了他们的女儿!!”

犬夜叉喉咙里顿时发出一连串咆哮,握刀的姿势却不由自主地放缓。这是攻击的大好机会,大狱丸深吸一口气,正要用声波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半妖小子彻底轰成碎片,掌心却陡然变得滚烫,像是握了快烧红的烙铁。

“你杀了爸爸……”

紫织依旧是跪坐的姿势,全身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涌动起炽亮的妖纹。大团的气柱从体内腾升,不再是平日里的淡紫色,而是和血玉珊瑚一模一样的,仿佛人类鲜血般的赤红。

“是你杀了爸爸……你是仇人!!!”

“是害死我爸爸,还要害死我妈妈的仇人!!!!”

她就这样直直从掌心里站了起来,紫色的眼睛恨意滔天地看着他。大团的红色血气从全身涌动出来,形成水滴形的冲天气柱。就连血玉珊瑚被激活内核,仿佛一团炽红的跳动心脏。

糟了,这小杂种……是情绪激动妖化了吗……

“滚出去!!!”她声音尖利地喊了起来。

“滚出我的结界!!”

庞大的妖力在她背后汇成掌形,重重拍在大狱丸身上,伴随着清脆的爆裂声,蝠妖被彻底推出结界。但这一击也耗尽了女童的妖力,失去依凭的紫织从半空流星般朝着礁石坠落,头发迅速变成人类的黑色。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手腕忽然被向上的力量牢牢握住,下一秒她整个人落入松软的羽毛。信正单手护住紫织,另一只手很利索地挥刀将企图拦截的蝙蝠削成两半。再之后羽毛撞在沙滩上溅起半人高的沙子,信正在落地前抱住紫织,一个漂亮的翻滚成功落在沙滩上。

“火山那边风沙太大,来的晚了点。”

说话的时候他低头看自己,头发和衣服上沾满了黑褐色的血点和火山灰,天知道他是费了多少力气才来到这里。紫织原本想问很多的问题,开口的那刻才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喊不出来,把大狱丸推出结界耗尽了她全部的气血,不仅头发和眼睛变成了黑色,原本古铜色的皮肤也变成了人类的苍白,一副豆芽菜般瘦弱的样子。

然后信正很明显地挑了挑眉毛。

“你人类时候是这个样子啊……”

他说着将抱起紫织,在月夜丸夫妻面前半蹲下。

“火山还有两炷香的时间就会彻底喷发,您需要带着妻儿和族人,躲进御神木能遮挡的地方,巫女大人会保护那里的安全。至于它们……”

他随后看了一眼头顶黑压压的蝙蝠群,语气陡然变得冷冽起来。

“大人已经做得足够多,不需要在这种时候横生枝节,况且就算是妖怪……有些事,最好也交给外人去做。”

——

他随后将紫织递给月夜丸身边的部下,其他人立即会意,架起已经半昏迷的统领迅速撤退。男孩随后抽出武士刀,和犬夜叉背对背站在沙滩上,头顶的蝙蝠长蛇般排列,逐渐形成俯冲的姿势。最后关头信正看了一眼戴着面具站在结界顶上疯狂吸收火山灰和毒气的弥勒,以及站在神社中央努力修补破损结界的戈薇,嘴角不由自主地涌起一丝嘲讽。

“那帮神官还能干点其他有用的吗?”

犬夜叉很大声地“切”了一声。

“你现在倒是敢上鬼岛了?怎么……为了女人和你家主公闹翻了不成?”

信正语调毫无波澜。

“上岛原本就是奈落大人的意思,”

“至于他们,与四斗神勾结就是背叛主公,留下来也没用。”

“你去对付那个大的,杂兵交给我。”

——

犬夜叉原本还想再挪揄两句,就在这时整座岛狠狠地颤动了一下。被火山灰彻底遮蔽的西北方骤然炸裂起响彻天宇的撞击和爆动,将整座岛从地基处凶狠地颤动起来。不是火山喷发或海啸引起的地震,而是被某种巨大的怪物用前所未有的力道撞击才会产生的恐怖位移,即使被强行压稳了地脉,震动余波也顺着脚底直直蹿上头顶。

这又是怎么回事?!!

犬夜叉一脸惊愕地看着仿佛暗夜般的黑沉西北天空,四斗神里只有刚罗那只超大型的巨龟才能发起这种程度的攻击。但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不对劲,属于刚罗的刻印还在背上,这说明本体并没有死,但仔细感应下来,原本扎进血肉里的咒印只剩下薄薄一层表皮,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到外的吃空,只留下了一副壳子。

·

·

熔岩从裂口流淌出黑红相间的绚丽光河,流体状的滚烫熔岩在落入海水的瞬间凝固发黑,叠出流纹状的黑色岩柱。海水泡腾翻滚,蒸出浑浊的雾气,龙罗撕开缠绕在身上的树根,随着山体被毁,他全身像是被碎刀切割过的海鱼,只有额头的妖核还在源源不断地散发能量,破损的创口内涌出青色的接线。远处是听从召唤的刚罗,土黄色的龟背划开水面,如同海底缓慢隆升的石城堡垒。

“撞掉那棵树!!”

他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

“连着妖穴一块撞下来!!!”

庞大的龟山旋即转向,朝着岛屿中心已经完全暴露的御神木疾驰而来,就在最后关头,刚罗却突然避开树根的位置,城墙般厚重的龟背用尽全力撞向火山。伴随着山峦崩毁的巨响,被虫胶填补的山体撞出三角形的巨大豁口。岩浆决堤般倾泻而下,将半座山染成炫目的金红色。

所有人都被突然的变故惊在原地,火山被彻底撞毁,裹缠链条的丹炉随着岩浆倾泻而出,像是从划开的鱼腹内流出的肠肚。刚罗伸长脖颈,咬住烧红的链条团,将丹炉硬生生从火山内彻底拽出来。银色的巨茧顺着山势一路滑落进早已沸腾的海水,又随着膨胀的链条团,缓慢地从海上浮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巨龟终于停下动作,看着目瞪口呆的蓝发男子,原本黄澄澄的眼球透出死气沉沉的灰色,像是被寄生的活尸。而巨兽前额上妖纹丛生的人脸,也像是被蚕食的树叶般从内到外崩裂销融。

龙罗已经扭曲的面容终于浮现出彻骨的震惊和凶狠,但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已经伤痕累累的躯体僵立在原地,随着一连串血肉翻涌的声音,左肩的位置迅速鼓胀,隆升起半人高的囊块。奈落上身赤裸,从龙罗右肩破体而出,殷红血浆从锁骨淌落至小腹。

“你不该乱给宠物吃东西,尤其是跟我有关联的那种……”

奈落说着,伸出白皙的双手压住他的肩膀,卷发软软地扫过面颊。

“这也正是常年嗑药和偷懒的后果,你开始忘记本能,比在心脏受损的时候修复碎裂的能力……还有同类被吸收和潜伏时在体内的细微差别。”

“但我和你不一样,我一直都擅长,而且从没有忘记过。”

杀生丸冷眼旁观着一切,黑色的火山灰重新笼罩山顶,将视线彻底遮蔽,气流再度袭来的时候,男人已经从龙罗体内彻底分离,全身裹着血迹斑斑的白色皮毛。杀生丸看都不看倒在地上只剩一口气的龙罗,右手稳稳地压在斗鬼神上。

奈落仰起半截眉毛。

“收拾你的人又不是我,”

“辛苦了这些天……”

“不打算斩尽杀绝吗?”

火山喷发的烟尘遮蔽了整个天空,杀生丸面容冷峻,将斗鬼神缓慢拔出一截。

“我从不在女人手底抢功劳。”

奈落依旧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末了他扯下半截皮草,露出深紫色的云绸羽织。

“那你的手下,和那个人类女孩呢?你也打算不管吗?”

“那个叫做小玲的丫头,被我的属下送进了这片山脉,如果我死了,所有人身上的庇护也都会消失。”

他看着杀生丸骤然暴怒的金色眸子。

“你打算让他们和我陪葬吗?”

——

火山终于开启了彻底的喷发,大团的火柱接连不断地从半空升起,灼热的岩浆覆盖了整座岛。树木被烧毁了三分之二,只有最中央闪烁起淡绿色的防护,岛上的人几乎全部集中在大树下。

奏姬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全身被烧灼的几乎变成焦炭,她用最后的气力将火山内一截类似铁管的东西拽出来,之后目光终于牢牢盯回龙罗身上。

“不用再管我了。”她说道,开口的瞬间血如泉涌。

“隧道里有两个小孩子,她们交给我,你需要保存力量去维持安全,月夜丸做不来两个人的事情,你得帮他们!!!”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桔梗和她一样望着崩毁的火山,龙罗吊着最后一口气,最后关头他似乎启动了某种禁忌,四颗核心被同时召唤融合,吸收回体内后短时间内扭曲肢体,变异出三头六臂近似金刚的怪物。

“我也放不下过,我明白那种感觉,可执念这种事情,没必要在没意义的人身上坚持。”

“去轮回吧,会有新的开始的。”

奏姬只是看着她,之后嘴角露出一丝酸楚却无力的微笑。

“这是私人恩怨,你知道的,放下这种事,是真的太难了。”

“很高兴,能和你并肩作战。”

·

·

岛屿 海岸

沙滩上躺满了残缺不全的蝙蝠尸体,大狱丸被爆流破贯穿,身躯落入海中溅起三人高的水浪。

信正浑身是血降落在礁石上,身后蝙蝠混合着滚烫的岩块砸入海中,像是五颜六色的冰雹。他在火光和轰鸣声中搜寻紫织,但就在目光搜寻到她的那刻,信正却突然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女孩已经恢复了原先银发紫眼的样子,古铜色的面颊还带着点失血后的虚弱。面前是那个面容相似却远比她高大的成年男人,紫织扑进月夜丸的怀里哇哇大哭,边上是喜极而泣的母亲。那身从海滩上穿出来的白色裙袍,早已在数天的颠簸流离中涂染成污迹斑斑的黑灰色。但即使这样,这片小小的、脏兮兮的白色,在漫天的流火和尘灰依旧无比耀眼,像是一朵盛开在废墟上、沾染煤灰、濯洗后依旧干净的小百合。她们一家人历经十年终于团聚,爸爸、妈妈、还有年幼的女儿,他们在天崩地裂的世界里相拥着哭泣,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与他们全然无关,无论世界此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都永远都不会再分开。

信正远远地站在海岸边,从头到脚淋满的新鲜的妖血和内脏汁液,刀柄上沾染出污迹斑斑的黑红色,血浆顺着手腕淌下来,在掌心里干涸黏腻。他就那样沉默下来,再后来男孩转过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了那里。

——

邪见拽着阿哞的缰绳,手里的人头仗喷出火焰充当光源,小玲坐在马鞍上,迷迷糊糊一副要睡的模样。这几天一定是出门没避忌,才这么马不停蹄的倒霉,他以后一定要劝着杀生丸少爷,不要在这么没东没西的乱窜了。

邪见心里这么想着,把小玲和双头龙马安顿回屋里,他刚做完这一切,后背就开始凉飕飕的飚冷汗。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青色羽织的小男孩,手里握着一把没出鞘的长刀。

“小妖怪,”他说道。

“你和那个小姑娘,得跟我去一个地方。”

邪见抄起人头杖挡在小玲面前。

“尊重点长辈,叫我邪见大人,还有……别以为杀生丸大人不在,就敢为所欲为,想得到她,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信正:“……”

一分钟后,信正乘坐飞羽离开村子,小玲跪坐在他身后,中间是被绑成粽子后腰还被踩了一脚的邪见。男孩从后面扔过一袋水。

“给他顺顺气,这么小的妖怪我可不想弄死他。”

邪见:“……”

——

随着聚合体和木灵双双沉入海底,岛屿的震动彻底平息,只剩废墟和断根被海水吞没分解,然而外界并没有晴朗的迹象。外围逐渐隆升起另一重雾气般的屏障,将毒气和热量牢牢地封锁在内。

“这是时之结界,你砍外壁是没有用的。”

满身灰泥的少司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犬夜叉的身后,男孩还在试图用刀刃的力量破坏界壁,被凭空冒出来的人影狠狠地吓了一跳。道士对此全然不在意,只是用满是裂泥纹的嘴巴利索地叼着烟杆。

“这东西是先秦那帮家伙做的,火山爆发的时候会被破坏,不过现在地脉稳定了的话,封印就会复原……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被困在这里。”

犬夜叉握着铁碎牙站在原地。

“所以呢,破解的办法是什么……”

“道家的东西得破坏核心的枢纽,不过这种东西一般都藏得挺严实。”她说着掏出罗盘,看着勺柄左右旋转最后稳稳固定在某一方位。众人循着方位一路来到石祭坛,原先的田地和平原已经完全塌陷,只能看到从地底隆升的,造型怪异凸起的扭曲树根。中央是那团从地底裹上来的形似锅灶的石台,四面花纹在搬运中被严重磨损,只能看到石芯内闪动的流光。

“我之前居然没发现……他们居然会把阵源藏在那么深的地方……”

犬夜叉随即抽刀,开始像砍宝仙鬼的脑袋那样试图把石芯劈成两半,但阴阳家在布置阵法的时候就做好了防止破坏的结界,虽然被奏姬强行搬运到地面,内部的防护却依旧在维持,犬夜叉连续数次挥刀,不论风之伤还是爆流破都像是砍在铁块上,无法破坏分毫。

月夜丸在一片沉默中缓慢开口。

“百鬼蝙蝠的力量或许能帮到你……只要……”

“绝对不行!!”犬夜叉在他开口前斩钉截铁地拒绝。

“杀生丸那家伙也在岛上,大不了我这个做弟弟的求他一回,你们好不容易才重逢,我不能做这种事情。”

“其实……也没问题的。”

依偎在父亲身边的紫织弱弱地开了口,之后她在所有人注视下,将怀里直径一尺的珊瑚珠推了出来。

“你们好像都忘了……试试这个。”

——

萌黄和蓝跟在银发金眸的大妖身后,他在已经完全损毁的洞穴里找到两个人,女孩没有大碍,只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四周都是弥漫的硫磺和浓烟,杀生丸用剑压撑开屏障,将孩子牢牢地护在身后。在漫天的灰烬和毒气中,他干净的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就连靴子都一尘不染。

再后来,穿着青色羽织的男孩再次出现,这一次身边还多了两个体型瘦小的人类和妖怪,他似乎早已料到杀生丸会出现在这里,将手里的人全部送了出去。

“他说您会在这里,让我来这里见您。”

他说的的确是实话, 奈落的命令是让他安然无恙地把人送到他手里,至于原因他并不清楚。杀生丸也没有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在这时封锁岛屿的屏障被打破,天空由南向北出现巨大的裂口,并由内向外破碎崩毁,烟雾顿时释放而出,被涌入的气流迅速裹挟着吹散,头顶逐渐变得清明,露出被夕阳映红的天穹。

“我的确很奇怪,您为什么会在这种危险的地方。现在我明白了……”

“不是与您为敌,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信正说着,脚下突然炸开白色的飞羽,身影迅速投入烟雾中,像是扔进泥水中的石子般再无踪迹。只剩杀生丸留在原地,剑压依旧将身边四个小家伙牢牢地罩住。

邪见抱着人头仗窝在原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杀生丸,有那么一瞬邪见觉得他要砍了整座山,但杀生丸只是重新转过身,带着一窝半大的孩子从山上走下来,头顶不时掉下滚烫的落石,都在接触屏障的瞬间被粉碎成末。外面依旧是暗无天日的轰鸣,而杀生丸始终都一副闲庭散步般的悠闲模样,似乎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萌黄终于忍不住凑到小玲的身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那么生气?”

“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邪见抱着人头杖站在孩子前面。

“杀生丸少爷本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那个小鬼的性命……如果不是为了用斗鬼神的剑压去保护你们这些毫无防身之力的小鬼,他怎么可能走这么慢!!”

“所以杀生丸大人,是为了……保护我们吗?”

“那是当然!!”邪见很得意地转过头,完全没管女孩突然变得煞白的脸色。

“杀生丸少爷只是看上去高冷其实心很软,尤其是护崽子这块那更是天生的,你们这些小毛丫头他嘴上不说其实……”

脑袋顿时撞在一团柔软的绒毛上,邪见察觉到不对抬起头,刚好看到一双冷气十足的金色眸子。之后是一连串响亮的暴打声,两个呼吸后满头大包昏迷不醒的邪见趴在地上,杀生丸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

“跟上。”

萌黄和蓝头发都差点吓炸成一团,异口同声的喊起来。

“遵命!!大人!!!”

——

“时之结界”随着破成两半的石台彻底消散,海风穿透岛屿,吹散遮蔽的大片尘雾。火山进入到最后的喷涌阶段,红色的岩浆从天而降,仿佛毁灭世界的末世天火,天空早已被烧成夕阳西下的血红色,巨大的乌龟拖动着铜器,远远地离开了岛屿。

奈落站在已经变成空壳的龟背上,一只手熟稔地托着烟杆,边上是背着刀的信正,两人保持着不回头的姿势,在夕阳里有一种别样的挺拔。紫织望着信正远去的身影,突然拨开母亲的手,一口气跑到海滩深处,直到滚烫的海水没过她的小腿。

“汶野君!!!!”

她趴在岛屿尽头的界壁上, 用全身的气力喊了出来,声音远远地传递出去。男孩终于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回头看了她一眼,但仅仅是这样,他们的距离太遥远,光线又太过昏暗,她看不清信正的表情。在很长的时间里,他们只是保持着无声的姿势遥遥相望。再之后男孩重新转回身体,无论是他,还是他的主公,都没有再回头看向身后的任何人。只有紫织一个人站在齐膝深的水里,大声地啜泣起来,身影彻底消失后,她终于低下头,失魂落魄地走回海岸上。

桔梗站在树体完全崩毁的御神木下,手里握着一截御神木的树枝。

“他和你天生不是一路人。”

她只说了这一句就闭上眼,像是对外界的事再没有任何兴趣。

·

·

海水在夕阳里泛起连绵的深褐色,信正背对奈落盘腿坐在龟壳上,身上布满了被蝙蝠抓咬留下的口子。他们已经远离了岛屿,只能看到天际尽头喷涌的黑色烟柱,他低下头,身形间是前所未有的颓然。

奈落依旧卧在厚重的皮草内,单手托着额角。

“没去道别吗?”他说。

信正只是略微沉默。

“没必要了。”

反正也不会再去找她。他心里想着,人原本就是各走各的路,聚在一起总有散的时候。

奈落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

“一定要像她那么死板吗?”

男孩依旧只是摇头。

“只是不想重蹈覆辙而已。”

但就算不是半妖,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他十四岁就杀人,和谁都没有好结果,但她不一样。

奈落依旧是静默的样子。

“你其实一点都不像我。”他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句。

“你骨子里和她是一类人。”

信正转过头看他。

“我不做神官。”他同样很安静地说着。

“一直跟着大人可以吗。”

奈落没有说话,身后也不再有任何的声响,转身的时候却发觉背后很轻地压了一团,连续数日的劳累和战斗,男孩彻底支撑不住,背靠着他身后的皮草,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就在那瞬间,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笑了一下,那是一种陌生至极却又鲜明的错觉,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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