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玫瑰花与狗

镜面到这里失去光芒，变回原先的黯淡。少司命自顾自咬了一口曲奇饼，月亮升起很高，将窗外的巨型花朵映照出银白色的清辉。桔梗一言不发将镜子扣回桌面，漆黑的长发将脸颊遮住，看不清她现在的表情。少司命收起镜子。

“五十年前的事，奈落肯定是有直接责任，不然你俩早在一块了。不说他两头算计拆散你俩，单单他杀你，你怎么恨他都没关系。但现在抛开他不说，你还觉得你和犬夜叉的分离，全是因为奈落的缘故吗？”

桔梗下意识攥紧手指，她看着窗外，声音里是竭尽全力的淡漠。

“我原本是死去的人，他这么做无可厚非。”

“我不是因为你死了才让你俩分开的。”少司命用指关节抵着嘴角，干巴巴地说道。

“你觉得生与死是你和他之间最大的鸿沟……那你告诉我，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又有什么差别呢？”

少司命坐直身体。

“是，你现在不是人肉做的。可是论外貌，你不是僵尸新娘，浑身长尸斑还一身恶臭，说一句话掉三次眼珠子。你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年轻漂亮皮肤好，防冻防晒防皱纹，说起来算是青春永驻。论思维能力，你还是聪明善良有担当的巫女，一没被夺舍二没人格分裂三也没失忆变傀儡。你十八年的记忆都是原来的，降妖除魔的本事也没丢下，穿云箭一出妖怪下雨一样往下掉，有没有灵魂又有什么关系？论生活习惯，你每天治病救人磨药草，虽说不吃饭，但你也不是僵尸喰种画皮鬼，只能吃人脑人肉人心脏才能留在人间。算下来你连饭都不吃，是个活人都比你能造杀孽。你在这个世间根本碍不着别人，那你又为什么非要纠结生死这种问题？！！”她摊开手

“人肉和陶器不都是载体吗？佛家说四大皆空，你悟道都悟到哪里去了？钢炼里弟弟整一大铁坨子还能满世界走路呢，你纠结这有的没的干什么？”少司命语气缓和下来。

“非要严格地说，你和活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你没法生孩子……对普通男人而言这算硬伤。但这个问题，你觉得犬夜叉会在乎吗？”

她无视桔梗突然变得有些尴尬的神情。

“他是半妖，又不是五十年后死定了，非得解决传宗接代的问题。而你现在是陶土身体，只要不招灾惹祸，活到世界末日都没问题。这么算的话，你才是那个能和他相守一辈子的人，如果他还爱你，他就能想到这一点，他完全能陪着你守着你，等你壳子土崩瓦解了他还能活着……可他没有那么做……”

少司命盯着桔梗的双眼，巫女漆黑的瞳孔里盛满了恼怒和悲哀。

“你在可怜我吗……”桔梗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她不止一次想离开这里，但少司命没给她这个机会。

少司命一只手托着腮帮，一只手端着杯子。她停顿了很久都没插话，将杯子里的巧克力喝干净后，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我没可怜你，我只是替你觉得不值罢了。”

她歪过头很认真的想了想，语气终于变得不再那么生硬。

“我知道，治愈犬夜叉的人本该是你，想成为普通女人的也从来是你，可作为你的转世，那个叫戈薇的姑娘，你真的恨她吗？桔梗。”

“……都说戈薇捡便宜，捡了你的弓，捡了你的念珠，捡了你的灵力，捡了你的男朋友，捡了你的村子和神庙，最后连你的巫女服都白捡走了……可很少有人说，她也放弃了安逸、放弃了现代生活、放弃了女人身份给自己带来的便利。她天生是你最想活成的样子，可她还是选了你一样的路。”

少司命仰头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

“她不就是你最想成为的那种姑娘吗，有幸福美满的家庭，过着普通世俗的生活，有犬夜叉陪在身边，还有工作恋爱两不误的处世态度，身为巫女却活的像个普通女孩，无论做什么，身边永远围绕着一群脾性相投的朋友……如果不是里陶，你无知无觉在她体内，活的真的很快乐……可讲真我挺替她悲哀的。”少司命向前倾了倾身子。

“她做的并不少，却总是比不过你，可她其实完全可以做一个普通人。因为发生在她身边所有的这些好事烂事，最开始其实都和她没关系。奈落杀过你，可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戈薇的事……戈薇完全是因为喜欢犬夜叉才留在这里的，给那条笨狗背这个人情债，可犬夜叉明面上还总想着你，不想领她的这个情。”

“说到底……这是你桔梗奈落犬夜叉三角恋惹出来的麻烦……别拿这眼神看我，我说的是实话……如果真要复仇的话，那是二狗子和你的事情。你和她都是能看见四魂碎片的人，你们俩搭档就没戈薇的事了。收集碎片也好，打怪升级也好，把那只蜘蛛精切成一百块都没问题……”

少司命的语气变得极其愤懑。

“抛开你的生死想法，整件事其实都取决于犬夜叉的态度。他想选择谁都是天经地义的。在别人眼里，你这辈子已经死了，除了喜欢他没有别的选择。对于戈薇可不一样，她没了犬夜叉活得照样很好……他完全可以选择你，放戈薇回现代。她可以继续上学上班，夏天吹空调冬天吃冰棍，找份好工作然后风风光光嫁北条，何必留在古代吃苦？可他没放手。”

少司命将手放在杯子上。

“你觉得，比起前世转世他之所以重视戈薇，到底什么更多些呢？”

“你醒醒吧，桔梗……”

“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你明白，根本不是你死了活了的问题……真相就是犬夜叉找到了那个三观脾性最适合自己的人，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两个二傻子打打闹闹欢乐多多，他压根舍不得戈薇离开他，又不想什么都不做的甩了你。只有你看不开，一个人还在那里单相思。”

“他早就不爱你了，就算是爱，他心里那个最爱的，排在第一位的，也早就不是你了。”

桔梗什么也不想听，但话语还是异常清晰刺耳地钻进脑海。她心里其实不止一次浮现过同样的念头，但那只是浮光掠影地去想。她从未想过在心底探寻那段往事的任何片段。而现在一切就像血淋淋被挑破的疮疤，被认识不到一个月半的陌生人，用缓慢、坚定、而又无比笃诚的语气大声说了出来。

“就算你现在变成活人，他也不会选择你的。”

“犬夜叉咋咋呼呼一人，原本就和你脾性不对。我问问你，你俩有没有很认真的畅谈过交流过？他懂过你想什么吗？气质你俩就不相投，思考问题的境界也不在一条线。他本身性格是个爱闹腾的小混混，可你是个喜欢思考大境界事情的人，。你仔细想想他什么时候和你打打闹闹耍过小男生脾气？！……你担负的东西太多，想的又太深远，他根本承担不动也明白不了。他只是个缺爱的半大孩子，只有戈薇在他身边，他才能痛痛快快的做自己，当主攻当头领，该吵就吵该闹腾就闹腾。我之所以不想你和他有瓜葛，是因为戈薇和他才是一路人，他心里最爱的根本不是你，只不过，你算是为他殉情死了，他对你心怀愧疚，想做点什么给你个交代，也给他自己一个交代。可真正要对你负责的时候，他给过你什么？他什么都给不了……”

“而且我真的搞不懂，当年的你喜欢他究竟是因为什么？真的脾性相投气质相仿早就一见钟情了，最后处了一年了才擦出点火花来？知道的人说你们暗生情愫，不知道的还以为村里就那么几个歪瓜裂枣你是烂萝卜堆里挑不出颗整白菜！所以长出个倭瓜都能当宝贝葫芦。女人在感情上还是要多见见世面的，他那个哥哥你见过吗？长相气质甩他十八条街……就算曾经沧海难为水，那也得逛逛太湖西湖千岛湖，你见过的帅哥一根羊蹄子都能数的过来，犯得着吗？在一颗树上吊死，那棵树还是个栽别人桶里的！！”

桔梗默默听她咆哮完。

“说够了吗，说够了放我走。”

“我没说够，而且整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随你便好了，你伤心死我也掉不了一根头发，我单纯是心疼你……我这算什么？心似琉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你这么个气质美女，喜欢这么个货……光脚不穿鞋，大字不识一个，天天趴在地上闻土，发起脾气就是个干嚎大叫的初中生，遇到事情一点脑子不过有勇无谋，一点大局观和身为男人的取舍都没有，碰到感情问题都靠两个女生迁就他……你或许以前看不透，那是因为没有人和你说这个，现在你总该放手吧……那就是个摇摆不定脚踏两只船的loser！！！”

“他只是太善良而已，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可他现在又放手了谁，又承认了谁？”

桔梗半晌没有说话。

“他已经把你俩都伤害了……和你说的那些话，摆明了只是不想让他自己伤心内疚罢了。”少司命冷笑一声。“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总以为雨露均沾就是对爱的女人公平，可他们想没想过，当他们将生命分出去的时候，无论分的多么平均，那些女人得到的注定只是残缺的感情，再公平又有什么用？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好男人，放手了人家正好海阔天空，别人是占着桌子不吃饭，他是出了餐馆还想锁门啊他！明摆着就是自私。利•世•姐当年说的好啊，‘看似两边都选的人，其实两边都放弃了’。他明明选了老婆，还把死了的你当朱砂痣，又对戈薇模棱两可，弄得你们两头都挣不开……他藏獒啊他，还想娥皇女英两不误怎么地……”

少司命似乎也不想再说太多，挥手解开桔梗的链条。

“我这人想赚钱是真的，可我想让你爱有所值的心也是真的，你喜欢谁都是自己的事，可总该是一个配的上你这么喜欢的人……你当年已经很不值了，这一世总该好好活一次……犬夜叉当弟弟绝对合格，恋人的话你是自降身价。”

“至于荫刀……我也认命了。”

少司命说着从抽屉匣子里取出用两张黑檀木夹着的纯黑符纸，“这是亡魂符，专门吸收人间所有枉死的鬼魂……实在没有办法的话，牺牲掉城主也没有错。你现在不愿意下手，可以等到奈落占据他身体的时候，妖怪附身后总会有短暂的共生期，那时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少司命指了指木板上的金属封条。

“这张符纸容量是一万人，以往都是用来超度战场和瘟疫中死去游魂用的，对付奈落足够了……你可以找个合适的时间把它贴在城主身上，他的魂魄会自动被符纸吸收，事后我带着这些亡魂去彼世超度，也算给他一个新的来生。你没必要太内疚，反正他迟早都会死。”

桔梗看着纯黑色的坚硬封皮。

“当初是你要我保护他？现在你又要我杀他？”

“我只是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

桔梗将符纸拿在手里。

“别忘了……”在桔梗推门而出的那刻，少司命最后一次开口，“就算五十年前，他也未必有多信任你。”

“当年你俩都以为是对方背叛了自己，你被抓成重伤又被出言羞辱，眼睁睁看着村子被毁，临死射出去的还是封印之箭。他不管是没脑子还是性格冲动，受了暗算那也是毫发无伤，可他是真的一点没怀疑的当场就信了，自己跑去亲自袭击了村子。”

桔梗觉得自己听的已经够多了，而且和少司命的意图相反，她觉得心情更糟糕了。

少司命坐在原地，看着桔梗独自离去，清丽的身影在月色中带着一丝踉跄。四魂君一直在桌子上趴着，桔梗的杯子从始至终没动过，热巧克力早已凉透结块。他端起来一滴不剩喝个精光，又把剩下的曲奇饼干塞嘴里。

“你这嘴巴也太毒了，捅刀子捅这么狠她受得了吗……”

“没办法，有些伤得下猛药治，不挖干净了烂心里终归是个麻烦……”，少司命说着拿过神无的作业本，“话说这都过多少天了，那蜘蛛精都搞了点啥，哪有他这种撩妹的，这年头得主动出击懂不……当初是你提的条件，‘在男女主都不知情的条件下开展任务’，这也太冰疙瘩了吧……放切割机上都切不出火花来！！！还是说傲娇都这样，非得大耳刮子抽上才暴走？”

四魂君把壶里最后一点牛奶喝光，“你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少司命想了想，扯下神无镜子上的屏蔽器。对于蜘蛛这种油盐不进自带毒素的深井冰，小针扎是不行的，最好的办法是上火燎。

“我一直以为你爸很能玩弄人心”她悠悠地和萝莉闲扯，“没想到连个十八岁的姑娘都搞不定，还好意思叫地狱阴谋师……”

“他是不是没谈过恋爱，为什么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面对女生手足无措的初中小男生？”少司命用一种自己都觉得很嗲很恶心的声音说道，“就那种腼腆…羞涩…纯情…稚嫩……和雏菊一样可爱的小少年面对初恋时的那种……慌乱，肯定是心虚不敢看人家，嚅嚅喏喏不开口，嘴上说的凶巴巴的，内心小鹿乱撞，还特别容易脸红，特别容易脸红，一边说着你走你讨厌你不要过来我不想理你……然后还天天腻着人家吧。”

定位器里的蜘蛛纹成功暴起三条油亮亮的青筋。

少司命面无表情继续补刀，“啧啧啧啧啧……我要是知道他在感情上还不如女人有经验我就不用他了，我原本打算让他骗骗桔梗的感情，正好给里陶报个仇……我去！！他不会是真喜欢上桔梗了，哇塞，没想到啊没想到，他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居然是青涩的初恋，不会连初吻都没有吧……我都迫不及待想脑补他被御姐调教后那种面带潮红语无伦次的样了，肯定跟小鹿斑比似的，多可爱啊……”

“痛。”

神无的黑眼珠子木生生地盯着她，这次就连她后背的蜘蛛纹也崩出了裂口。

少司命觉得够了，一张封条贴回镜子。

四魂君瞪眼看着这一切。

“我没有听错的话……你是在鼓励他演戏骗桔梗吗？你还真这么干啊！！！”他说着跳到神无脑袋上。

“我抗议！！我是让你当红娘，没让你把他弄成PUA渣男！！！演出来的那是假的！！！”

少司命在神无后背涂玻璃胶。

“是假的没错，是演的也没错，不过你没听说过……演员都有一种职业病……叫‘入•戏•太•深，假•戏•真•做’……吗，特别是第一次当演员还和角色共鸣成分很多的时候……”

四魂君呆了半天……

“你真阴险。”

少司命给神无背上贴胶带纸。

“活该啊，一边追妹子，一边还想要面子，他咋不上天。”

等等，他其实很多时候都在天上……追妹子比登天还难么？

地宫深处

整座地宫堆积着大块的黑紫色结晶，层层叠叠像是胡乱埋砌的石垣。中心符纸闪烁着微弱的淡绿色，表面布满了细碎的裂口，脆的仿佛随时都会破裂。

城主背靠符纸，坐在堆积如山的瘴气结晶内，嘴角勾勒出一丝阴沉的微笑。

和他想的分毫不差，那个奇怪的鬼女果然是里陶的传人。

这就是你的目的……借助他的手再次践踏桔梗的心，来给死去的里陶报仇吗。手段真是卑劣又阴狠……但他很喜欢。

城主伸出缠着绷带的修长指节，搓捻着额前的卷发。

人见荫刀……

那个瘦弱平庸的少年早已淹没在漫天的妖怪尸骸中，这是他唯一遗留在这具身体上的东西。

只有鬼蜘蛛那种肮脏卑贱的山贼才会对那个无聊又愚蠢的女人感兴趣，但被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姑娘用那种荒唐的猜测侮辱，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不就是想看看那个女人惊慌失措的表情吗，这个愿望会很快实现，借助一个病弱的躯壳……时隔多年，谁能料到一个普通人类，日后会有如此巨大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