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女友与陶瓷匠人

桔梗清醒过来时，人已经躺在暖和的铁网软床上，身边燃烧着篝火。在湖水中浸湿的巫女服被洗晒干净叠放在手边。她刚要坐起来，才发现身上被贴了禁止行动的符纸。

自己复活时突然出现的年轻女孩坐在篝火边，用药杵细细捣着罐子里白色的陶泥。火上支着三角的锅架，烧着散发刺鼻气味的药汤。或许是错觉，她的右肩莫名散发着怪异的熟悉，仔细探究却一无所获。

看到她醒了，女孩从锅里舀起一碗热腾腾的汤水。

“这个是水晶胶，我加了点糯米和蛋清，趁热喝了陶体固化程度应该能再加强点。”她说着把碗和勺子递给她，“从五十层高的地方往下跳，全战国都找不出第二个……话说都什么年代了你们居然还是烧陶，技术得次成什么样……”

桔梗略略犹豫，终究端起碗将里面的半透明胶汁喝的一干二净，味道糟糕至极，但热气腾腾的汤水喝下去，身体顿时好受了很多。身上的符咒依旧没有解除，女孩拿走碗，端着那罐白色药泥在她身后坐下。

“抱歉我必须把你绑起来，只有这样你才能认真听我说话……”她自顾自掀开桔梗右侧衣服，取出铲刀抠开被河水浸坏的胶块。“我之前给你涂的只是工业胶水，这个才是长期有效的药骨陶粉，能让死魂在你体内维持的时间长一些。”

白色的胶团从后背窸窸窣窣掉落在地上，桔梗一动不动。

“你究竟是谁？”她顿了顿，“你不是活人，也不是妖怪。”

少司命将重新嵌入的骨瓷粘合剂抹平，表面细细刷上一层釉。桔梗默不作声，漆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即使遭受如此大的折磨，她的脸上依然是一副凌然不可侵犯的高远和圣洁。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她拆了一座山，少司命绝对不会把她和“彪悍”这个词连接在一起。

“和你一样，都是彼世之人，不过我是能两界行走的鬼使 ，而你是被强行召回这个世间的怨灵。”她想了想。

“说起来咱俩算半个同行，叫我少司命就行。”

“不打算带我回去吗？”在少司命用沾上朱砂的毛笔在桔梗后背画符纹时她问道。

少司命心底翻了白眼，心想你回收了劳资就没钱赚了犬夜叉也不用拍了，再说我是中国公务员怎么管你日本的事，当然她不可能真的这么说。

“我管的都是小孩，你的话我降不住……再说也没那个必要，命运让你复活，你在这个世间就有存在的意义。”她取出写满细密符咒的绷带，将桔梗右半身一圈一圈裹缠起来。“我没权力去决定他人生死，不过我确实是来阻止你的……”

“这是50年前你遇害那天，犬夜叉看到的场景。”少司命说着递给她一面镜子。

“你和犬夜叉都被人算计了，他从没有杀过你，你也没有暗算过他。这都是一个叫奈落的妖怪设下的阴谋。”

镜像里浮现出五十年前的早晨，桔梗面目狰狞地侮辱犬夜叉的半妖血统，朝他张弓射箭。”

“你的妹妹也在调查这件事，不相信你可以问她。”她看着桔梗突然沉静下来的神态，语气也随之变得松缓。

“这件事要从50年前，你救了那个叫鬼蜘蛛的山贼说起……”

少司命随后开始细致的解释所有事，山贼鬼蜘蛛卑鄙的邪念，出卖灵魂吸收群妖导致奈落的诞生，因为他的嫉妒和阴谋而导致的两人的种种误会……

“最后你死了，他被封印了50年，就这样。”少司命将裹缠好的身体的绷带打成结，末端用符纸加固。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桔梗静默了一会儿，问道。

“干我们这行手眼都得通天，不过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所以不要去找犬夜叉了，我知道你恨过他，但现在你已经知道他是无辜的，再纠缠那就是给他添乱。”

四周变得异常安静，只能听到火焰的哔哔啵啵的裂响。

“你让我放弃他？”

平静的声音里含着无数悲伤和愁苦，少司命用手捂住头，心想这气质这声音这专情程度还有这画风怎么也不像是搭给犬夜叉这种热血少年漫的东西。话说这么个伤感忧郁型的高冷御姐究竟是怎么看上犬夜叉那个趴在地上闻土扛着大刀乱砍的大猪蹄子的，这简直就是和霸道总裁爱上小白兔、万古上神爱上魔界小妖女、吸血鬼公爵放着血统高贵的公主不要专追女学生，民国冷血军阀非要娶刚出道的戏子回家一样都是：“你脑子进水了看上那么个东西”

就冲这个声音你俩就不配好不！！

当然桔梗是听不到她的吐槽的，少司命也就只是把罐子收好。

“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事情已经闹成了这个样子，你俩回不到从前了，这和你是不是死人没多大关系。”少司命抬起头，望着头顶黑沉沉的天色。

“你和戈薇都是同时出事，如今你从悬崖上摔下来也有一天了，就算是步行现在也该从山上下来了，你看看他找你了吗？人家早回家照顾他的现女友去了，日后忙除妖收队友打自己亲哥哥都没那功夫找你。”她说着挑了挑眉毛，“这说明什么，人家已经放下你了，既然他已经有了正确的人，你再纠结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桔梗很久都没有说话……

“你是说那个姑娘？”桔梗转过脸盯着篝火，“他们……。”

“是恋人，”少司命毫不犹豫开启补刀模式。

“戈薇是你四百年后的转世，比犬夜叉小一点，都是十五六的小姑娘小后生。两人一起出任务，实力在一个水平，每次都是并肩战斗。人家的性格可不想你这么闷，和他完全是一类人，都大大咧咧，阳光单纯，该泼辣泼辣该发脾气也发脾气。脾气性格三观什么的都很合拍。”

桔梗发出一声嘲讽般的冷笑。

“她是你的转世没错，别人也都说那姑娘长相有七八分像你……不过我是一点看不出来，我觉得你俩从脸型到眼睛到声音再到鼻子嘴巴都不像，就连皮肤都差了三个色度。也不知道二狗子眼珠子长哪里了能把你俩混为一谈，反正就是你俩站在一块也不会说你们是姐妹的。不过他们都说像，那就像吧。”少司命睁着眼睛，说着瞎话，顺带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木头。

“犬夜叉自己现在都哄自个，说自己是因为你才对戈薇有奇怪的感觉，不过这种话你听听就算了。想当年四爷娶甄嬛也信誓旦旦说宛宛类卿，自己就是冲着那张纯元脸去的……结果呢，让人家熹贵妃拿花盆底打脸了吧？最后照样还不是爱她爱的死去活来亲弟弟都毒死了！！大家都不是傻子……当然你不看《甄嬛传》不用介意我说什么。”

桔梗：“……”

“而且说句偏袒话，在对待犬夜叉这个人上，戈薇可比你更般配人家。虽说小姑娘打架打不过你，气质也落你三条街。架不住人家是真单纯一门心思信他啊。”少司命耸耸肩。

“讲真你俩感情也未必有你想的那么深，他就不说了，也不看看他自己个是什么东西，两句话挑唆就去袭击村子。你呢，好歹和他认识那么久，居然真的那么快相信一切是他干的。就连你妹妹都相信犬夜叉的人品，你为什么就能上当呢？”

“那还有意义吗？”桔梗只穿了一件连身的肌襦袢，在夜色下异常单薄。她静静地说了一句，眼底再次涌起浓烈的不甘和怨恨。

“置我于死地的真凶是不是他，我都不可能再复活了。”

少司命只是叹了口气，在她床边坐下。

“我知道，你是带着怨念死的，心里不甘很正常。一两句话不痛不痒也劝不了你，我也知道你想干嘛。”

“你想毁天灭地那是你的事，你想一箭戳死他也行，挖个坑和他同归于尽我也理解你，可就算你那么做了，有意义吗？”

“你前男友被你亲手钉在树上五十年，头上长鸟窝身上起苔藓，仇人逍遥自在。如今知道真相了不去想着收拾奈落，反倒想着怎么再杀他一次，人家冤不冤……再说了，人家愿意和你生死同穴吗，你当初为他殉情那是你自己的事，他连抛下戈薇下河捞你，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都没做到，你这么凑上去自我感觉也太好了吧？倒贴谁呢你？”

少司命想了想，撕下桔梗背后的符纸。

“如果犬夜叉有一半你在乎他的心，现在做这些事的就不是我了，我再说一遍犬夜叉和你的缘分已经断了，人家和戈薇才是天生一对，戈薇也是最适合他的人，就算你和他最早相遇，争也争不过她。”

少司命说着站起来，将符纸卷起来收回匣子。

“戈薇毕竟是你的转世，犬夜叉也确实对你余情未了。我知道你们巫女都有恩必报……这样，看在我救过你一次的份上，我们不妨用就用戈薇打个赌好了。”

“这两天你好好休息，等你养好了，我自然会带你去找他们。如果我输了，犬夜叉就随你处置，要杀要剐我绝不插手。如果我赢了，你就要答应我，永远不再干扰他们的情感。”

少司命说完离开了河岸，只剩桔梗一个人坐在原地，火苗艰难的维持着燃烧。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丝火焰熄灭在风里，世界陷入了死寂的黑暗。

“你就这么放她在原地不怕她跑了？”四魂君帮着少司命将陶碗洗干净放回空间。

“她身体已经恢复了，我就是想绑也绑不住，为何不顺水推舟。”

“话是这么说……但你这么早拉奈落和桔梗的仇恨真的好吗？”四魂君看着少司命摆弄定位器，“这下她肯定恨死他了。”

“她知道真相是迟早的事情，反正都是恨，与其因为误会和犬夜叉各种闹暧昧，还不如早早把注意转到别处。”

少司命不相信桔梗会喜欢上奈落，这和在珠穆朗玛峰上蹦迪一样都是只能想想真做就是抽疯的营生。只是犬夜叉对于她而言已经是过去的东西，不管恨和爱都没了再继续下去的可能。就算自己发善心帮桔梗拉犬桔线，死人也永远比不上活人。《僵尸新娘》就是前车之鉴：艾蜜莉再怎么善良生死置之度外，维克托最后也还是选了同为活人的维多利亚，即是后来大仇得报，艾蜜莉的解脱也不过是摘下戒指成全二人，自己在月色中化作千万蝴蝶，想想就悲催。

就冲二狗子自己来说，对桔梗也仅仅是深知“不可能了，没结果了。”才格外宽容怜悯，毕竟得不到的玫瑰永远都是心口朱砂痣和窗前白月光，真要让他甩了三观相近脾气相投都是逗B欢乐属性的戈薇，那货估计能用铁碎牙把地府给炒了。

横竖她的转世占了大房的坑，前女友再过去算怎么回事。犬夜叉也是，对她绝情只爱戈薇吧，是冷血渣男。可一边吊着戈薇一边晃荡桔梗脚踏两只船，里外不是人的这是在搞什么？就算最后帮不到任务，提前让她断了念想，省的关系理不清三人闹抑郁，也不算做坏事。

“你确定戈薇他们在这个方向？”

·

整条峡谷都笼罩在无边无垠的黑暗中，河流反射着头顶微弱的星光。不远处燃烧着篝火，火光将周围树木映照出微红的颜色。傀儡躲在树干背后，气息掩盖在白色皮毛之下。这里是河岸边唯一的痕迹，气息也比在窑洞中感知到的更加强烈。

傀儡始终潜伏在树冠深处，直到火焰熄灭，才探出身子。视线里抱着陶罐的年轻女子走到河边，装束不像是神社巫女，更像是西唐的法师。另一个似乎还在原地，看不清身形也听不到声音。

傀儡又向前挪了一步，就在那一瞬，粉红色的灵箭穿透密林，直直钉在他身上。

泥土和树枝聚拢的躯壳在破魔之力下迅速崩塌瓦解，傀儡空洞的眼眶里，映照出巫女的身形。肤色白皙，长发及腰，绯袴在风里摇曳出裙裾的鲜红色。下一秒，傀儡彻底毁坏，变成一团包裹土块的皮毛从树上跌落下来。

桔梗用弓箭拨开狒狒皮，块根和泥土间是一截缠绕发丝的粗制人偶。她将傀儡攥在手心彻底损毁，皮毛和泥土旋即碎裂成齑粉，随风消散。

之后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少司命从河边赶过来。

“怎么了这么大动静？”

桔梗将手心残留的碎屑拂落在地上。

“没什么，不过是寻常的妖怪罢了。”

少司命愣了一会儿，转头看着肩上的四魂君。

“怎么搞得？你不是说你现在没人能看的见吗？！！”

四魂君摊开手，“不关我的事，没准看人家漂亮想劫色的。”

他说着看了看少司命的胸口。

“劫她的色，你的话，劫财可能性大一点。”

少司命又是一愣，旋即露出兔子抱着核弹，对着脚盆鸡核蔼可氢的微笑。

“我要你的命。”

“命苦不能怨政府，胸小也不能怨雇主……哎呦我去！！！”

之后整整半小时，桔梗都坐在石头上，看着刚认识的巫女发疯似的对着空气一通乱砸。

话说自己当初是怎么了，会和这家伙打赌……

·

人见城

木制人偶从中心劈开一条口子，跌落在桌几上。

男子的眼底没有任何的心绪，他似乎只是想起了什么，茫然地注视着前方的黑暗。不可能有错，那样的神态和眼神，还有那种力量。

所有以为会湮灭在过去的东西，都在极短的时间内，重现于世间。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桔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