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首先，王宝强离婚的舆论中，有两类截然不同的声音。一类声音，心痛王宝强戴绿帽的同时，对奸夫淫妇强烈愤慨。他们说，自己老婆和经纪人出轨，是被两个最亲的人捅一刀，一个是家庭中的，一个是工作上的。他们甚至联想到被老婆管家合伙陷害的卢俊义。王宝强本人憨厚的农村娃形象，早年进少林、跑龙套的艰辛岁月，一步步个人勤奋成名的传奇经历，都让公众对他产生更多的同情。加上王宝强本人没爆出什么绯闻，常表现出对妻子和孩子的疼爱，这更让人感觉老实人被利用吃亏了。这些公众印象和联想混合，产生强烈的道德舆论情绪。很多人到当事人微博里留言谩骂，朋友圈里大量转发真假消息。一场明星家庭的离婚案，变成公众的两性道德狂欢。

一类声音，指责王宝强大老爷作风，自爆老婆出轨离婚，不厚道，不优雅。他们强调，要宽容，要低调。

比如，“王宝强完全不必用这种当街晒裤貌似大老爷们的方式宣告自己的失败。他大可以低调地离婚，对自己曾经深爱的对方抱以宽容，也想想自己有没有什么值得总结的经验和吸取的教训。给前妻以颜面，也就是对自己的尊重，给孩子以示范。……王宝强你的无能，不仅无能Hold住漂亮妻子，也无能保护无辜的孩子。”这样的声音，把自己代的入女方和孩子角色，展现出居高临下的清流姿态。这一类声音女性居多，看不惯声讨中对女方的侮辱。他们的基调是互相都有错，但别公开大嗓门喊。这种貌似公允的评论，和舆论道德情感相左，也是苍白无力的。

两类声音，前者男性居多，基于传统道德表达愤慨；后者女性居多，依据个性自由强调尊重。双方都投入各自婚姻角色的想象，里面有金钱、奋斗、阶层。有人感慨，勤奋奋斗事业有成，也得不到女神的爱情。有人闲聊，城市、农村的文化差异，对婚姻破裂有必然影响。有人嘲讽，王宝强的土气和草根，让这场婚姻本先天不足。即使这件事法律上本无争议，这一切仍显出舆论中的巨大鸿沟。大众们激烈讨伐出轨者时，也唾弃公知总为出轨者辩护。传统舆论是质朴带有戾气的，现代观点是精致但没气力的。

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文和质的差异，也反映舆论文化的对立，农村与城市，传统与现代，保守和启蒙。但令人担忧的是，双方日益对立的同时，阶层差异日渐日远，上升渠道开始阻塞。农村城市的兴衰循环，会重新开始。

其次，王宝强在离婚声明中保证，“自婚姻关系建立以来的一切言行与举止，绝对忠诚，正派与宽容”。

这一点，我们并不怀疑。他疼爱妻子和孩子的好男人形象，依旧深入人心。但我们不能不承认，这场婚姻中，两人的关系是不平等的。最早媒体报道王宝强的婚姻，是以草根娶上校花作噱头。据说两人结婚的时候，正是王宝强事业高峰期。即使这样，我们仍能感到王宝强的卑微感，他总是抓住时机表达对妻子的爱，妻子总是客气被动地接受。一个人反复确认，一个欲拒还迎。双方关系互动，并不是平衡的。私下场合，这些失衡更可能放大。娱乐节目《爸爸去哪儿》中，王宝强女儿大声训斥父亲，甚至让父亲一边罚站，都让人怀疑王宝强在家庭中的位置。

卑微的心态，是不能通过金钱弥补的。不平衡的关系，也不能在物质奖赏下平衡。据说，这次离婚的导火索，就来自巨额财产的分配冲突。金钱摆不平双方的关系，反而会放大人性的缺陷。这个婚姻中，两个人的关系是不平等的。不平等的关系是无法持久的。当然，这种弱势卑微的形象，在反戈一击的时候，确实能赢得舆论支持。但是这种弱势关系下，一个人的感受是煎熬的。我们能感到王宝强的憋屈感，这种憋屈感终究会变成发泄的愤怒。压抑者的激烈爆发，是很令人害怕的事情。王宝强半夜发布的离婚声明，也比一般演艺明星更为强硬刚烈。

也许，对于梦想通过努力挣钱赢得爱情的人，是幻灭；对于梦想通过爱情弥补内心自尊的人，更是警醒。在爱情中，我们通常会有重塑自我的幻想，希望通过亲密融合获得新的力量。但自我的力量，只有向内寻求。一个不能真正自信的自我，是不能塑造真正有力量的人。而一个真正自信的自我，来源于敢于面对内心的冲突，并在冲突中体会真实的需要。而这种需要才能成为行动动力。这种在真实需要中真正激发的动力，才能经历实践的考验不断壮大，最终收获自信、坚韧、有信仰的自我。王宝强有勇气将离婚内幕公之于众，他有勇气面对内心冲突真正自信么？

最后，王宝强的草根奋斗故事，让我想起了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

为了赢得美丽富家女的爱情，一个普通军人努力奋斗致富。奋斗的过程中有不少隐曲和忌讳，但他终于拥有了庞大的财富和地产，可以夜夜笙歌般的狂欢。成为富翁以后，他日夜举行盛大的舞会，期望女孩的不期降临。他营造温馨浪漫的相遇，让女孩感到他的柔情。最后他失望地发现，女孩心里并不真正有他。他只是她的一个选项，不过在她内心的某个角落。他的爱情梦失去了，伴随的是他个人奋斗的美国梦。他无法面对梦想的幻灭，浮华消散后的苍凉。他选择宁愿牵挂她，也是相信自己的梦想。他为她担下车祸杀人的责任，自己死在了复仇者枪下。

这一个爱情悲剧。盖茨比在爱情幻想中坚持奋斗理想。他相信爱情是自己希望的动力，努力获得繁华物质的一切，却发现支撑自己的爱情如此虚无。由此看来，他的死更像一场自杀，他被自己的梦杀死了。这又不仅仅是一个爱情悲剧，他的梦的基石是爱情，但梦包含着更广阔的内容：无论阶层差异，赢得自己心爱女孩的爱情；依靠自己努力，过上自己梦想的富庶生活。这是美国梦的核心。无论手段是否合法，他做到了这一点。可他发现，即使自己有了财富和地位，真正的爱情依旧无法触及。爱情激发他的梦想，爱情扭曲他的梦想，爱情又摧毁他的梦想。

《了不起的盖茨比》是一部悲剧，主人公为了美国梦奋斗，幻灭后依旧为美国梦献身。王宝强离婚风波只能是中国式闹剧。当事人无法完全依靠法律做主，只能诉之于社会舆论压力。网友们津津乐道奸情蛛丝马迹，甚至两个孩子的DNA所属。一切都改编成豪门狗血剧，家庭纠纷变得极度娱乐化。我们已经看不到真诚信仰的力量，只有双方的利益纠葛和暗算，围观群众的狂欢和鼓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