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珠有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她不是陈家班班主收徒收来的徒弟,她是陈老先生路边捡来的。她是个弃婴。
捡回来的时候,她还很小,约莫两三岁,坐在路边,穿着一身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衣裤,整个人饿的嗷嗷大哭。
陈老见她饿成那样哭的声音还那般大便觉得是个人才,又看了看模样,便一时心软将她捡了回来。
可谁曾想,周玉珠大小便脑子笨身子骨也不好,一场戏还没学会就请了三次大夫,陈老和戏班的人都嫌她麻烦,想要再次把她扔了,可柳如絮却不同意。
那时的柳如絮还小,十岁都不到,生的雪白可爱,嗓子也好,每每一上台都有人叫好打赏,小小的孩子拉着师父的衣袖哭的颤颤巍巍的求着,将陈老那一颗铁打的心哭成了血肉做的,就这么着,周玉珠才被留下来。
后来,周玉珠病愈,开始学戏,陈老教她戏文她却老是出错,每每被打的或是被罚后,柳如絮都会悄悄过来给她擦药,给她吃食。
那时,柳如絮曾笑着和她说——
柳如絮“别怕,大不了等我长大了,我养着你。”
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柳如絮都是周玉珠活下去的信念,是她悲惨童年里的一抹光芒。
后来,她长大了些,看着柳如絮唱的越来越红,也看着几个师兄弟间矛盾越发尖锐,年纪尚小的她还不明白什么是嫉贤妒能,也不明白什么是能者任之,她只知道,每次柳如絮唱完就能分好多钱,可以够她吃好多好多花糕点心。
就这么一直到某一天的傍晚,柳如絮一脸泪痕的从外面走进来,一句话也没有,就只是哭,周玉珠站在一旁除了傻站着什么忙也帮不上。
再后来,柳如絮就病了,饭也吃不下,人也没精神,还总是喝药却怎么也不见好,周玉珠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只隐隐觉得这件事兴许与那天的彻夜痛哭有关,她不敢告诉别人,因为柳如絮说过那天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于是,她拿着自己攒下来的私房钱买了好多好多的花糕,想要送给柳如絮,让她病好,可她的糕买回来了,柳如絮却再也吃不上了。
那天晚上,她躲在床铺后面想要给柳如絮一个惊喜,却不料亲眼看见程君礼他们杀害柳如絮的全过程。
他们用布堵住了柳如絮的嘴,用绳子缠住了她的脖子,按住了她的手脚,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程君礼“师妹,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
程君礼说着用手绢擦了擦手指,而后,他指挥着曹云华与何子兰一起将柳如絮伪装成自杀的模样......
从头到尾,周玉珠一直都在,她躲在宽大的床铺后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他们离开,直到第二天天亮。
柳如絮死了,陈老为她举行了葬礼,周玉珠睡了,一睡睡了将近二十年,浑浑噩噩,什么都记不清。
直到六个月前,她偶然一次去药铺那边替程君礼拿药茶,匆忙间听见配药的老师傅与小伙计的谈话——
师父“怕什么,想当年我还给陈家班名角的柳小姐配过药呢。”
小二“师父,你糊涂了吧,这是安胎药,柳小姐死时还没嫁人呐。”
师父“没记错,我这账本上记着呢,你看看就是这页。”
小二“还真是!师父,这柳小姐不是姑娘嘛,怎么......”
师父“唉,戏子嘛,常有的事,见怪不怪了......”
小二“那师父,你说这柳小姐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啊?”
师父“我听说啊,当年,柳小姐和姓马的那位混子走得近,姓马的还送过她不少好东西呢,可后来玩腻了,柳小姐有了孩子,姓马的却不想娶,柳小姐没辙,只能两眼一闭,就走了。”
小二“这可真是......”
师父“唉,戏子嘛,都这样......”
潮水般的记忆涌入脑海,周玉珠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醒了过来。
二十余年的浑浑噩噩一朝醒来,身边那个温声对她说要养她一辈子的人却早已化了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