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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十章

四海平妖录

第九章:始皇陵

  “梦尘先生,八臂巨人一路北上,速度虽不快,但日夜不停。途径之处,已有数个村落被它践踏损毁,所幸提早疏散,未有伤亡。不过若是它抵达州府都城,后果不堪设想。更可怕的,是这庞然大物引起了沿途万民极大的恐慌,尤其是那些不信鬼神的民众。”出离客房,羽墨便抢步上前,直视李梦尘凝重道:“如今明蒙战情一触即发,而这巨怪北上颇有合围之势。虽然我依旧不愿相信,但你当真要毁灭中原不成!”

  李梦尘看了身畔的张紫苏一眼道:“羽墨仙长,你已眼见为实,我又有何话说?你不必再问,也不必再跟随我,西安府我无论如何都会前往,你不必担心。”

  “我明白,昙宗禅师也明白,他已护送红线剑客返回峨眉了。”羽墨道:“但我要告诉你,如果你伤害我义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

  “不惜利用你体内的恶魔来对付我吗?”李梦尘自嘲浅笑道:“看来在你眼中,我比它的威胁还要大。”

  “话已说尽,我们就此别过,西安府再会。”羽墨又对张紫苏抱拳施礼,便转身离去。

  张紫苏注视羽墨离去的背影对李梦尘笑道:“即便放狠话,他依旧掩饰不住眼底对你那一份敬仰。而无论行为对错,至少你没有选择对一切冷漠旁观。”

  出行不久便下起了淋淋漓漓的冬雨,羽墨紧了紧单薄道袍,撑起纸伞挡雨。

  羽墨曾经无数次幻想自己面对游侠的情形,如今得偿夙愿,却满是失落。诚然,李梦尘修为之强更在羽墨预料之上,但他能感受到,李梦尘的内心犹如普通人一般,充满了迷茫与无助。李梦尘的脸上,从始至终都带有疲惫之态,毫无高手的洒脱豪放,甚至失去了同龄人应有的蓬勃朝气。

  也许,他已被经年游侠带来的负担压垮,失去了初出江湖的斗志。

  也许,他已厌倦了身为游侠的人生,选择放弃。

  也许,游侠之路本就是个错误!

  而以他为信仰之人,譬如羽墨,也因他的没落而对侠义道产生怀疑。

  “羽墨仙长,慢行片刻!”

  羽墨闻言回首,便看到了腾身追来,衣着犹如寻常乡民般简陋的金缕十义之一,八卦门萧望。

  “原来是萧兄,你怎会在此,未去与诸位金兰汇合?”

  “他们已先我一步北上,给我留书约定京师汇合。”萧望道:“如今边关形式岌岌可危,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精锐俱都赶往北方,以备不时之需。”

  “原本繁荣祥和的广袤无边之地,竟在短短一月之间,变得风雨飘摇,而这一切仅始于一人。”羽墨摇头叹息道:“和平脆弱到如此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是因为世人心底的战火从未真正熄灭。也许游侠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借此来让世人看到可笑的浮华下隐藏的黑暗。”

  萧望摇头道:“不会的,若是如此,当年游侠便不会选择挺身而出,守卫苍生。”

  羽墨闻言一笑:“萧兄出身宣府,想必经历过大荒山群妖之役,才会对游侠如此信赖。也难怪你会孤身前往神农架救助于他。”

  萧望坚定道:“当年宣府犹如人间地狱、万千生灵惨遭涂炭时,游侠的坚守是百姓唯一希望,他是个英雄。即便行差踏错,我也相信他终会回头。”

  “但愿如此。”羽墨道:“既然同为北上,想必萧兄意欲结伴,那么我们就此同行。”

  萧望性情忠厚,却并非愚笨之人,虽外貌一如乡野村夫,言谈却颇有见地。两人一路且行且谈,甚是投缘。

  交谈间,羽墨方知萧望的身世颇为凄惨。他虽是兰陵萧氏之后,不过其祖父早年便离开八卦门前往福建弃武从商。可惜好景不长,萧望四岁时便因倭寇之乱家破人亡,父母俱丧海盗之手。他侥幸逃生,从此沦为小乞丐,直至九岁被人收留,后来将他送回八卦门,才算落叶归根。虽然八卦门是个没落的小门派,不过衣食无忧对萧望而言已是天堂。

  沿途不时能见到八臂巨人留下的巨型足印,那庞然大物行动迟缓,两人施展轻功便可赶超其速,有几次都已能远远看到它庞大的背影。不过面对这前所未见的巨型魔物,普通武者根本无计可施,故而羽墨和萧望并未刻意追赶。

  如此过了数日,这天夤夜,羽墨和萧望虽奔波一天却未觉疲惫,便星夜兼程,不拟投宿。走在乡野小道上,听着十余里之外不断传来的巨怪脚步声,羽墨不由得感慨:“这八臂巨人即便大罗金仙恐怕也无力与之相抗,依我看,唯有军队数以千计的火炮威力才能将其毁灭。”

  路上两人也见到诸多武者试图联手对抗八臂巨人,却犹如螳臂当车,甚至无法减缓它潜行之速哪怕分毫。不过八臂巨人似乎目的明确、急于前行,对沿途民众、以及出手袭击它的武者熟视无睹,虽踏破诸多乡镇民房、损毁山林树木,却几乎没造成民众伤亡。

  萧望道:“它往正北方向前行,不日便会抵达西安府,那十三朝古都若是被此怪践踏损毁,可谓滔天惨祸。”

  羽墨心中一动道:“不然,我得知洛水女神身在西安府,若有混元仙出手,我想足以降服八臂巨人!”

  正说着,忽然两人同时听到前方一阵骚乱,似有人呼救,两人闻声立刻各亮兵刃,飞身前往呼救处。

  穿过树林来到一片空旷处,两人却对眼前一幕感到啼笑皆非,只见一名中年赶尸道人,正被自己所施法驱动的五具僵尸追赶的抱头鼠窜。不过那些僵尸虽然只会笨拙跳动,却能明显感受到他们体内的狂躁之意。不过那赶尸道人身手比普通百姓稍强有限,挥舞手中桃木剑左躲右闪、已险象环生。

  “快救我,别光看热闹呀!”赶尸道人见到羽墨、萧望不由得高喊:“我的符咒制不住它们!”

  羽墨见状,从怀中取出几张天师符给萧望道:“萧兄,我们一起上。”

  蠢笨的僵尸在两人面前自然不足为虑,而且龙虎山天师符也非寻常道门符咒可比。片刻之功,一众僵尸便被制服。

  “多谢两位少侠高义相救!”道人惊魂未定,却不忘答谢救命之恩。

  羽墨笑道:“看道长年逾不惑,想必不是头次赶尸,怎如此大意,反被僵尸侵袭。”

  道人看着尸体不解道:“不瞒两位,贫道一生小心谨慎,从未出过这等怪事。按说此地距离始皇陵甚远,贫道送这几位北地客商返乡为避始皇陵已刻意绕道,不想还是出事。其实近日沿途,贫道不止一次遇到死者起尸之事,却没有心生警惕,也怪我自己大意。”

  “始皇陵?”羽墨闻言陷入沉思。

  秦始皇陵虽属官府管辖维护,平日还可放百姓入内游玩,几成西安府周边踏青的不二之选。不过这位生前终日渴求长生不老的暴君之阴宅,的确存在着神秘邪门之物。

  羽墨仔细检查几具僵尸,并未发现白毛、獠牙等尸变征兆,这位赶尸道人的符咒一路把尸体保护的很好。那么,他怀疑尸体是因靠近始皇陵而生异的想法便不无道理。

  俺答遇刺、八臂巨人现世,这些事背后必然隐藏着惊天的密谋,故而在此时节,任何异象都不能当做巧合置若罔闻。而羽墨自感对其它事已无能为力,此时便心生一探始皇陵的想法。

  辞别倒霉的赶尸道人后,羽墨便将自己的想法告知萧望。

  “羽墨兄,始皇陵光是历朝历代官军就盗发过不下五次,据说嬴政老儿的棺椁早在汉朝就被误入地宫的牧羊少年不慎焚毁了,真有邪灵镇守焉会如此不堪?我看不过是坊间对这陵墓以讹传讹的妄言而已。”

  羽墨摇头道:“我知道始皇陵数千年来从不曾闹鬼,我也可以确信,始皇陵中不存在妖魔,那个地方只是纯粹的......邪门。”

  萧望闻言沉吟片刻:“好,就依你,我们前去一探究竟。”

  夕阳映衬下的骊山壮丽雄伟、美不胜收,令观者不难理解秦始皇为何要选此地作为自己的埋骨之地。

  始皇陵的价值在于园林秀美,其中经过多次盗发已没有多少奇珍异宝,故而官府守卫职责只是维持日常游玩民众秩序,算不上森严,故而借着暮色,羽墨、萧望轻而易举潜入其中。

  作为华夏第一位皇帝,秦始皇嬴政统一中原、终结战乱的功绩与他焚书坑儒、欺压民众的残暴都被世代所铭记,无论善恶与否,都不失为一代伟人,堪与这恢弘陵园相配。

  “羽墨兄,你怎知此处便是盗洞?”

  在隐秘角落的盗洞前,面对萧望疑问,羽墨笑道:“因为我若是盗墓贼,便会选此处下手。”

  一路穿行盗洞来到地宫,羽墨掏出特制的长明火折点燃。在微弱的火光下,萧望看着恢弘的地宫不禁感慨:“无怪楚霸王恨透了嬴政,要将他子孙斩尽杀绝,光是这地宫就足够劳民伤财。”

  “你不可以今人目光回看往昔旧事。”羽墨道:“先秦民智不化,对大修陵园、甚至活人殉葬之事习以为常,且不只中原,番邦如是一样。我义母曾对我讲,她当年游历海外,在西南万里外蛮荒之地的埃及古国曾见过国民为法老王兴修的金字塔陵墓,与之相比,始皇陵的耗费不值一提。”

  他随手翻看着地宫中的陈设:“君王建造这些陵墓,除了想让生前财富常伴身边,还有就是为了保存尸身,以求起死还阳、长生不老。其实不只是君王,就连寻常百姓死后都要有些许金银陪葬,这不过人性使然,只是配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至祸国殃民。”

  萧望感慨道:“说来也怪,世间长生不死的仙人众多,但历代君王却无一得成仙体。”

  羽墨道:“萧兄非仙派出身故而不知,当年商末仙道衰弱、决定将天下重交凡人执掌。既然仙人不再掌权,那么当权者也绝不可成为仙人。据说也曾偶有皇帝假死隐遁后修成散仙,那也是他们为君贤明、且自愿放弃一切权利,方得仙道首肯,妄图千秋万代掌管天下之人岂有此德。”

  两人边说边走,忽然同时听见衣袍破风声,羽墨立刻将火折熄灭,与萧望各持兵刃凝神戒备。

  刚刚适应黑暗,羽墨便感劲风袭面,他立刻挺剑抵挡,不想对方料敌先机已然变招,顺着他的剑势直取他手腕,伸三指轻扣羽墨脉门,不费吹灰之力便令他长剑脱手。对手没有给羽墨丝毫还手余地,夺下长剑后随手一掌便将羽墨打的横飞过丈,栽倒在地。

  萧望察觉羽墨遇袭,听风辩位,使出八法神钺的招数近身交战。他身手高于羽墨许多,然而堪堪三招两式便闷哼一声,被对方所伤。

  羽墨中招时感觉对方手掌纤细,应是女子,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在神农架遭遇的可怖杀手巴蛇,心中一阵悔恨,暗怪自己不该鲁莽涉险、还累及萧望。对手没有立毙自己,不是要以自己为质、就是想刑讯套取机密。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火光一闪,接着便听到清丽女声惊呼道:“师姐停手,不是盗墓贼,我认识他们!”羽墨闻声大惊,因为出言女子竟是陆秋荻。

  抬眼观瞧,羽墨便看到伊人手持火把同样注视着自己:“羽......墨哥哥,你没被师姐伤到吧?”

  羽墨没想到在这与峨眉山相距千里的始皇陵中竟会遇到未婚妻,不由得相信缘分使然,他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秋荻小姐,我不要紧,想不到竟会在此见到你。”

  陆秋荻闻言微微垂首,面带羞怯不再说话。而羽墨已不由得注意到她身边负手而立的女子。

  这仅凭一双素手转瞬将自己与萧望制服的女孩与陆秋荻年龄相若,容颜也不输于秋荻,且更多三分英气。她的如云青丝随意扎了马尾辫,身着一件隐现龙纹的紫袍,英姿飒爽不让须眉。而羽墨也识得此女子。

  虽不知姓名,不过羽墨不会忘记五年前论剑会上,仅有二八芳龄却惊艳武林、艺压中原年轻俊杰、轻松夺取金缕桂冠的峨眉之秀,紫衫龙女。

  此时萧望也已起身:“陆姑娘,你们怎会来此?”

  “说来话长了。”陆秋荻环视四周道:“只有你们吗,梦尘哥哥呢?”

  羽墨简要诉说前情,陆秋荻闻言黯然:“我和师姐途中也听说了八臂巨人之事,真的是梦尘哥哥做的吗?”

  羽墨沉吟道:“现下还不可断言,不过......”

  “不可断言,便是不知。”紫衫龙女打断羽墨,对陆秋荻道:“他为人如何,你要凭自己双眼判断,不可轻信妄言。”

  陆秋荻看着紫衫龙女坚定点头应允,而羽墨被抢白微觉尴尬,也接道:“秋荻小姐,的确,游侠所作所为我知之甚少,无法公断。且无论如何,他对你的关爱发乎内心。”

  说罢,他又侧首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紫衫龙女,当年论剑会小道曾有幸一睹风采,却不知仙子芳名?”

  紫衫龙女性情虽显孤傲,却能以礼待人,微微还礼道:“道长过誉,仙子二字愧不敢当,我叫伊然。”

“什么,你昏迷的时候梦到父母在始皇陵?”羽墨听了陆秋荻的解释颇有些哭笑不得:“秋荻小姐,且不说梦境是否可信,贵高堂明明是出海后杳无音信,他们若再次深入中原,怎会未去找你?”

  陆秋荻看着四周道:“我明白,梦尘哥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次下山本是为找寻他,伊然师姐跟我关系最好,不放心我自己出门才跟来保护我。不过都已到西安府,我总想来看看,而且此前我从没深入过皇陵地宫,这里的陈设却与我梦中一模一样,也许真的是......”

  羽墨摇头道:“人的记忆并不可靠,譬如闪回异状,会令你将初次见到的景象错与相似回忆拼接,令你产生似曾相识的错觉。”说着,他伸出手对陆秋荻道:“秋荻小姐,我虽修为不济,不过会些旁门左道的小把戏,我可以用入梦术带你清醒的意识回到那梦境之中一探究竟。但男女授受不亲,掌心相对颇为不妥,小姐不愿我不强求。”

  陆秋荻微笑将柔荑放入羽墨掌心:“江湖人拉拉手算什么,再说......”

  不用多说,陆秋荻的表情已让羽墨明了,她心中承认自己这未婚夫婿。

  羽墨带陆秋荻找净处盘膝而坐,双掌相对,片刻后陷入冥想,伊然、萧望则在旁静候。

  出乎意料,羽墨内视陆秋荻脑海,果真在其中找到了一段独特的梦境。

  “羽墨哥哥,你在哪儿?为什么我独自在地宫中奔跑,而且我现在害怕的要命,似乎有怪物在追杀我!”

  “别怕,我们还在一起安坐。这是你的梦境,我也能看到。”

  羽墨所见与陆秋荻一般无二,此时自己正在拼力奔逃,而身后不住发出怪声,仿佛是群蟒吐信嘶叫。而羽墨不由得从眼前摆动的双臂留意到,自己身着竟是西域欧罗巴人的长袍,自己左手是火把,而右手则是一柄精巧的西洋手铳。

  此时自己身处甬道,而面前则是一段青石台阶,耳听身后异响越来越强,自己回手一枪、硝烟弥漫。来不及观瞧是否命中目标,自己便毫不停留登上石阶,不多时便自一道暗门钻出,而眼前豁然开朗,正是羽墨等人此时身处的地宫。

  暗门处于地宫中央神坛下,出来后,自己伸手扳动神坛上的一架长明灯座,他迅速将灯座前后左右来回调动,接着便是机关发动声,神坛缓缓前移,眼看便要遮住暗门。

  然而未及喘息,自己便感到脚踝被异物缠绕,未及惊呼,便被一股巨力拽入暗门,接着陷入一片黑暗。

  羽墨缓缓睁眼,看着心有余悸的陆秋荻道:“秋荻小姐,这梦境是一段真实记忆,但并不属于你。你此前重伤昏迷、神游物外,触碰到了此人临死前所生、飘荡于天地间的执念。这段记忆中并没有你父母,是你在梦中的臆想。不过,这死者应该与你双亲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被你隐约感知才会生出臆想。而且......”

  羽墨顿了顿道:“这死者执念没有化鬼,无法长存于天地间,他遇害是在你发梦当日。”说着,羽墨凝视地宫中央的神坛:“而杀死他的妖物,仍蛰伏在下层地宫中!”

  众人所身处这座被盗发数次的地宫并不算什么秘密,官府中人也曾多次入内勘探,不过再下层之所在,却是鲜有人知的秘境。

  “我义母龙吉公主就在西安府,也许我们应该禀告她来处理。”

  伊然闻言却微微摇头:“不必了,妖物有我来应对,去看看。”

  “这......”羽墨未及劝阻,伊然已走向神坛,羽墨无奈,便与陆秋荻、萧望一起跟随。

  神坛上屹立着半副残棺,便是汉代被牧童不甚烧毁的始皇灵柩。据专人考证,这棺椁中安眠者确实是秦始皇嬴政,并非替身。

  那么,究竟是什么,值得让嬴政如此珍视,竟要隐藏在自己的棺椁下?

  羽墨按照梦中所见发动机关、暗门乍现,明知内有妖魔暗中窥伺,伊然却毫不在乎,信步入内。羽墨钦佩她胆量同时,也不由得微感她盲目自信。

  穿过甬道后,一座比上层更加恢弘的地宫出现在眼前,不知地宫内有何机关,竟能感知人气,四人刚刚入内,两排泥俑宫娥托举的鲛油宫灯自行燃起,将地宫点亮。

  “我的天,这是......”只见支撑地宫上壁的并非石柱,而是十二具异常高大、栩栩如生的桐人像。

  相传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为保万年基业、防止百姓谋反,下令收尽天下刀兵铸就十二巨铜人留存。当然,这一厢情愿的粗野做法未成其所想,民众没有兵器,即便揭竿而起也誓要推翻暴秦。

  而这十二尊铜人,也只能用来为他万古江山的春秋大梦陪葬而已。

  “我听说秦始皇将禁军卫士都做成了人俑,世代守卫皇陵,他们不会阴魂不散袭击我们吧。”陆秋荻看着两旁栩栩如生的卫兵人俑不由得心生警惕。

  “秦始皇的确残暴,但他好歹是个皇帝、而且是开国君王,百姓对他憎恨至极才将他的残暴夸大的犹如恶魔一般。”羽墨笑道:“连自己的禁卫军都不放过,有谁还会扶保他?这些就是泥俑,不过是巧匠仿造他的精锐禁军中每一人的相貌精雕细琢而成。”

  “噤声!”走在最前方的伊然忽然低声示警,与此同时,众人同时看到了前方倒伏的尸体。

  羽墨小心翼翼近前,只见此人似乎为利刃所杀,已身首异处。滚落一旁的人头已微见腐化,不过满头棕发以及高挺的鹰钩鼻还是能轻易辨识,他是来自西域的欧罗巴人。

  “小荻,你在找什么?”羽墨看到陆秋荻上前在尸体随身的行囊中翻找颇为不解。

  “看衣着,他是海员,而且身份不低。”陆秋荻边翻边道:“这种人通常会随身携带航海日志,随时记载所见所闻......有了!”

  只见陆秋荻从行囊中掏出了一尺见方、牛皮纸所制,十分精美的小册,她借助火光,刚看到封面便浑身一颤:“牛头犬号......他......他是我父母的船员!”

  按日志封面上的简述,地上尸体名叫强尼·沃克,原是隶属于利物浦港的皇家海军中尉,十二年前,他应邀加入了一支以寻找失落国度亚特兰提斯为目的组建的探险队。这支探险队由来自七个国度的各界精英组成,领队之人正是在多个国度俱都声名远扬的冒险家夫妇,伊莎贝尔·都铎公主和她来自东方的丈夫陆远村,陆秋荻五岁后就再未相见的亲生父母。

  陆秋荻迫不及待的翻看日志,为了有朝一日出海找寻父母,她自幼便勤学夷语,如今不仅通晓英格兰语,其它诸国语言也略知一二:“我父母留给我的书籍中,有一门他们基于英格兰语所拟的暗语,以便他们的记载不会被外人翻看,想必他们也教会了随行船员。这本日志用的就是暗语。破译需要一定时间,不过里面一定有我父母的消息!”

  然而,陆秋荻还未因不虚此行而兴奋,便与众人同时听到四面传来不计其数的嘈杂蛇信声。

  只见四面墙壁的缝隙、孔洞中同时钻出无数怪蛇,大者有水桶粗细的巨蟒、小者是手指粗细的毒蛇,色彩斑斓、密密麻麻,令人不寒而栗。

  “这些蛇不正常。”目力最好的伊然一瞥下已发现,所有的怪蛇双目具都散发着淡淡的幽绿诡光,毫无生气。

  面对合围,陆秋荻亮出短匕、萧望手擎双钺严阵以待。羽墨长剑出鞘,已然施术召丁卯神将上身:“出路已经被他们封住。”

 与其它灯红酒绿的玩笑场不同,珍珑楼虽然高朋满座,不过愿接受此间令人咋舌的价格之人,不仅身份显赫、同时也大都为来此躲避喧嚣,故而无一人吵闹,只有悠扬歌舞沁人心扉。

  刚刚入内,便有一名方士衣着的老者端着托盘上前相迎:“老朽为珍珑楼西安分号掌柜,特备菊花清酒为远来之客接风,不成敬意,请笑纳。”

  李梦尘抱拳施礼,拿起两杯菊花酒与紫苏饮用,接着道:“请恕晚生冒昧,敢问前辈可是费先生?”

  老者悠然一笑:“后生可畏,游侠眼力当真不俗,老朽汝南费长房。”

  “前辈怎知......”

  费长房道:“东家三日前便命我相候,既知阁下要来,仔细留心便不难察觉阁下身上的冲天煞气。”

  李梦尘心中暗叹,自己杀人无算,身染煞气之重一时无两,即便最凶的厉鬼也相形见绌,而面前这位东汉时期便已成名的驱鬼方士,自然能够感知。

  “东家就在后院书房相候,请随老朽来。”

  曲径通幽、鸟语花香、小桥流水、鹤鹿同春,与前方奢华的珍珑楼不同,这后院出尘脱俗,即便冬日依旧春意盎然,一经踏入便可令人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愉悦,即便传说中的桃源仙境当真存在,也不过如此。

  花园溪畔,换了一身清丽素裹的龙吉公主正在与陪伴她一生的坐骑、一只比人还高的昆仑白鹤嬉戏,脸上洋溢着李梦尘前所未见的温婉笑容。

  此前,所有对李梦尘提起过龙吉公主的人,都说她是中原最温柔的女仙,故而初见之时她对自己表露出的怨恨残忍令李梦尘大感意外。

  也许身处义妹洛水女神的居所令龙吉公主身心放松到极点,直到李梦尘走近她才惊觉,冷然起身道:“羽墨已传书告知我神农架之事,不要以为和巴蛇、逄蒙假打数合就能瞒过我,始作俑者就是你!”

  “如果不准备开打,请带我去见她。”

  “好,你将我妹妹苦心守候的中原搅闹的天翻地覆,我倒想看看你如何面对她!”

  屋中布置比较简单,贴墙是紫檀木的多宝阁,摆着四五件小巧的古玩玉器,另一侧是书案及数把太师椅,桌上点着一炉熏香,青烟袅袅。旁边书架上摆满典籍,其中大半却是西洋名著。房中最奢华的装饰乃是书桌后墙上所挂一张书法,曹子建的洛神赋、落款为勉庵手书,乃是严嵩初任内阁首辅时特意赠予洛水女神的礼品。

  严嵩严勉庵是当之无愧的祸国奸佞,直至今日百姓依旧对其恨之入骨,李梦尘自幼听着严嵩欺男霸女、坑害忠良的故事长大,自然也不例外。但严嵩墨宝确为不可多得之佳品,即便李梦尘恩师徐文长也自承书法一道多有不如严嵩之处。眼前这一篇洛神赋李梦尘触目便喜爱无方,也难怪洛水女神舍不得丢弃。

  而此时洛水女神正背对门口坐在一架躺椅上,似乎正海棠春睡,她面对的窗户敞开,能够遥望到大雁塔的如画风光。

  费长房并未出声,待三人入内后便轻轻将房门带上。

  张紫苏对洛水女神的容颜充满好奇,洛水女神、中原至高无上的存在,会是怎样的绝世尤物?

  龙吉公主轻轻飘到太师椅旁边,略显疲惫的坐下对不知是睡是醒的洛水女神道:“妃儿,中原河山已处在悬崖边沿,别再等了,也许只有你能让此人开口。”

  沉默片刻,洛水女神轻叹一声道:“姐姐,他并非不想开口说话,而是你们所有人、都不愿心平气和听他诉说。”接着,洛水女神缓缓站起,在她回身的一刹那,初次得见她真容的张紫苏只一眼便呆立原地,无法再将目光移开。

  张紫苏本不相信这世间会有堪称完美的绝色存在,直到眼下,她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孤陋寡闻。洛水女神回身一刻,明明还在古朴简约的书斋中,紫苏却感觉自己已置身于如诗如画的云梦仙境之中。四周明明寂静无声,耳轮中却仿佛响起了令人如痴如醉的婉转仙乐。

  洛水女神衣着淡雅清丽,姿容不可方物、却也非举世无双。她单论容颜并不见得在龙吉公主之上,真正令人无可比拟乃是她的出尘气质。遗世独立、风姿绰约,犹如空谷幽兰不食人间烟火,但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又皆出乎天然,毫无矫揉造作之感。

  洛水女神凝视着李梦尘,亚赛秋水的深邃双眸中露出轻嗔薄怒的责怪之情,却也有些无可奈何的苦笑之意。

  狠妲己笑褒姒、捧心西子醉杨妃,四美齐聚只怕也比不得此刻洛水女神双眸这般温婉动人。

  在她的注视下,李梦尘仿佛变成了见到家长的犯错孩童,向日那股藐视天下的桀骜之气荡然无存,有些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低头咬唇,沉默不语。

  “李梦尘。”

  “......雪薇上仙,好久不见。”

  李梦尘以游侠之名初入江湖,便机缘巧合得知文瀛湖畔相遇的仙子凌雪薇真实身份乃是洛水女神宓妃,不过他始终保持着一贯的称谓,并未改口。

  当张紫苏再次见到李梦尘时,经过短暂的相处,她便已确定李梦尘数年来没有爱侣的原因,是他心中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紫苏原以为是三娘子,但此时从李梦尘看着洛水女神的眼神中,她才明白李梦尘是爱上了一个更加难以触碰之人。

  诚然,与炎黄同龄、见证沧海桑田的洛水女神,外貌依如双十少女,是男子梦寐以求的倾城尤物,李梦尘爱上她无可厚非。

  但洛水女神是那伽水族之主、神龙之王河伯冯夷的妻子,她与冯夷成婚那一年,轩辕黄帝都尚未统一中原。

  冯夷掌管的那伽族水下疆域足有半个中原之大,又是闻名于世的美男子,也只有他才配得上洛水女神。

  虽然洛水女神成婚不久便与冯夷闹翻离家出走,却皆因她心系苍生、无暇顾家。至于民间风传洛水女神诸般情史皆为捕风捉影,后羿只是她的门徒,对她向来以师礼待之。而曹子建根本当她是凭空杜撰,并不存在。

  也许洛水女神并不算贤妻,但她从未背叛过自己的丈夫,虽可看出她与李梦尘羁绊颇深,却绝非男女之情。

  且不论她是否为人妻,百姓与公主的爱情,不过传说而已,即便真的存在,也没有美好的结局。李梦尘的身份也许还能配上公主,可他爱上的不是公主,是女神!

  再次相遇后,紫苏发现李梦尘一反常态钟爱起酸涩的玫瑰茄,现在她才知道原因。玫瑰茄另一个名字,是洛神花。

  对于两人故友重逢般的举止,龙吉公主心下惊讶更甚于张紫苏,洛水女神宓妃行走江湖向来不以真名示人,而是伪装成普通的江湖人。凌雪薇,便是她近年所用化名。洛水女神宓妃人尽皆知,凌雪薇之名则小有声望,不过知道她们是同一人者屈指可数。由此可见,李梦尘与洛水女神的关系非同一般,而她......

  龙吉公主咬紧银牙凝视洛水女神凌雪薇:你与这转生蚩尤相识,竟从未对我提及!

  而更令她万分惊疑的,却是凌雪薇对李梦尘的问话。

  “何人冒充你刺杀俺答,可有线索?”

  凌雪薇一言出唇,令李梦尘连日来心中累积的凄苦瞬时爆发,眼泪夺眶而出!

  无论过往的行径多么暴戾凶狠,李梦尘都在为守护中原而付诸一切。刺杀俺答、重燃战火,令万民受难,李梦尘宁可被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也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可是......无论仇视自己的龙吉公主、仙派掌门,还是侠义相交的红线、昙宗,崇拜游侠的羽墨、萧望,甚至是两小无猜的陆秋荻、张紫苏,没有一人,哪怕片刻想到过自己是被冒充、是被栽赃的。无论他们认为自己图谋不轨也好、迫不得已也好,甚至怀疑自己走火入魔、失心疯癫也好,所有人都确信,自己就是凶手!

  所以李梦尘面对其他人俱都保持沉默,因为李梦尘被他们的判断伤透了心,不愿作出丝毫辩解去再次面对他们的质疑。

  只有雪薇上仙......只有她相信自己仍坚守着侠义道,只有她相信自己是无辜的!

  感动之余,李梦尘也心生惭愧,此前他已生自暴自弃的念头,若是凌雪薇与别人一般无二质问他,他就准备自承其事,枉死了断。

  “妃儿,你认为这个天人不是凶手?”龙吉公主难以置信问道:“我已看出你们关系非比寻常,但如今发生的一切显然与他有关,大祸将至,你怎能偏袒于这罪魁祸首,况且你有何凭证认定他不是凶手?”

  凌雪薇平静道:“一年前欢喜教血战后,李梦尘曾对我立誓不再杀人,他为此放弃了作为游侠的人生。在南泉镇,即便是面对半人半鬼的唐赛儿,他也碍于对我的誓言迟迟不肯出手。所以我相信他绝不是刺杀俺答的真凶。”她顿了顿道:“无论李梦尘有多少行差踏错,我也不会对他的侠义道初心见疑。”

  “誓言!妃儿,你变了,我认识的洛水女神从没说出过如此幼稚的话!”

  凌雪薇注视龙吉公主道:“姐姐,你又有何凭证认定李梦尘是幕后真凶?”

  “我将玄黄鉴残片藏于布达拉宫,只有你一人知晓,而你不会外传。如今被盗,凶手便只会是能感知到玄黄鉴存在的天人。”龙吉公主恨声道:“仅凭一枚残片,他唯有在血月之夜才得以唤醒那名怪物。若被他凑齐玄黄鉴,他足能令八十一名八臂巨人尽数重现人间!”

  “你怎知我不会外传?”凌雪薇眼含歉意道:“世间极少有人能守口如瓶,我也不例外。你相信我,所以将秘密告诉我,可我也有信任之人倾诉心声。你叮嘱我不可外传,我对那人也有同样叮嘱。这样人传人,如今已过千年,获悉此事之人,只怕数不胜数。”

  “你......”龙吉公主已不知自己应该对她袒护李梦尘,还是泄露自己的机密感到愤怒。

  “我父母就明白这道理,有些他们希望尘封之事,对我都只字未提,可惜我早先没有想通此节。”凌雪薇轻叹一声接着道:“姐姐,我无法要求你相信李梦尘,但我要让你知道,你确实有可能在冤枉他。”

  张紫苏闻言,心底也对李梦尘产生愧疚,她一直将李梦尘当成只会胡闹、没有长大的孩子,此次真的怀疑他是为了抢女人将草原霸主杀死。她摇着李梦尘的手臂微微埋怨道:“李梦尘,既然被人陷害,你知道什么,就赶快说出来!”

  李梦尘看了龙吉公主一眼,他本希望凌雪薇能让这个对自己极度不信任的女人离开,不过见她毫无此意只得作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素白锦帕以及他用来击杀万毒天魔的那柄雪花鹰羽放在桌案上,只见锦帕上以血色朱砂书写着三个名字:陆秋荻、张紫苏、钟金。

  钟金,三娘子出嫁俺答前的闺名。

  “半年来我旅居苗疆游玩散心,俺答遇刺后第十五天夤夜,有人于我入睡之际,在我床头留刀寄柬。于是我首先入川确认小荻安危,途中听说了俺答死讯。后面的事,不必我再赘述。”

  “留刀寄柬,只有修为高过你之人才能做到。”凌雪薇柳眉微颦:“不过中原能为在你之上,我所知者确有几人、其中也不乏邪道,单凭此节我无法断言何人所为。”

  李梦尘拿起雪花鹰羽道:“乌兹钢所制,形状、大小、重量与我的飞刀一般无二,但我的飞刀都是自己亲手所铸,这柄雪花鹰羽,不是我的。”

  “坩埚古法即便在天竺乌兹镇与奥斯曼帝国的大马士革也早已失传,而你曾说过,中原除你之外,无第二人知晓乌兹钢冶炼之法。这种事你不可能说谎,说明你认定传你坩埚古法之人已死。”凌雪薇注视李梦尘双眼道:“绑架你所关心之人,令你一步一步卷入此事,这凶手洞悉你的一切,必然是你熟识之人。六年前,你与白莲教主徐鸿儒因白莲教太原之祸而结怨,当时你言说遭人陷害要自行处理,我便没过问这桩悬案的真相。然而此次祸事更大,且与六年前极为相似。李梦尘,当年的真相,你不要再隐瞒。”

  “乌兹钢......冶炼之法是齐云舒教你的,对吗?”张紫苏托腮道:“我猜他已死时你并未反驳,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梦尘看着面前三女,一位手足情深的红颜挚友,一位愿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忘年知己,还有一位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仙道魁首,缓缓叹了一口气:“太原......那是我最不愿提起的回忆。”

(第十章:西安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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