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識君心（2）

哎，我這是怎麼了——雲瀟瀟拍了拍自己的頭，暗暗自責道：鳳凰，想她一個姑娘家，從小被人百般疼寵，一直都是錦衣玉食地生活在府裡。這次肯千里送自己，已經是不容易了。更何況自是甚少體會到沒錢的煩惱，一時情急之下，畢竟也是出於一番好意。自己再怎麼說也該和和氣氣地與她談談。自己自問還算是個冷靜的人，這次遇到她的事情，怎會偏偏如此衝動。

只是，如今也不知道她跑到哪裡去了。云瀟瀟看著空蕩蕩的房子，抬眼望了望屋外黑沉沉的天，不由地又歎了口氣。

他的目光環顧，落到了屋內桌上的包袱之上，那是鳳凰剛才進入房間時放在那裡的。他撑了幾步過去，想了想，將其打開了——包袱里整整齊齊地疊放著幾套男裝和幾套女裝，再就是一些面額不算太大的銀票。

哎，這丫頭，她連銀錢都沒帶就走了。

而就在雲瀟瀟轉身之時，目光所及，在桌子下發現了一張紙。云瀟瀟試了兩次，沒夠著，轉而拿起拐杖，將其掃了出來，費力地拾起一看——竟然是一張當票，所當得時間赫然便是今日。

雲瀟瀟凝眸于那張當票之上，若有所思，一時間心中劃過一道亮光，仿佛明白了什麽，有些恍惚地坐到了窗邊的椅子上。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屋外傳來了清晰的風雨聲，有幾滴雨甚至透過窗櫺飄入了房中，濺落到了桌上、包裹上。聽著窗外雨聲濺大，云瀟瀟心中不安更甚，再也坐不住了，於是執起雙拐出了房去。勉強行至院子中，雨大路滑，忽然拐杖一滑，人便已跌倒在地上。自己努力想站起來，奈何拐杖不得力，試了幾次還是失敗了，雨水順著髮絲、面頰小溪般淌下，他不由地懊惱又頹然地跪坐在雨中，迷茫地盯著濺落在身邊的水花——自己如今沒有了記憶，甚至連最基本的技能都幾乎無法完成，如同廢人一個，活在這世上已是奢侈了吧，又有何資格去義正言辭地指責別人、要求別人。

忽然，頭頂上沒了雨水，而眼前則出現了一雙女子的繡花鞋，已經被雨水浸透了，還混著泥。

他抬起頭，發現一把傘正撐在自己頭頂，順勢望去，他的目光中滿是驚喜——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去而又複返的鳳凰。

“鳳凰，你、你回來了！”看到來人，雲瀟瀟努力想撐起身體。

“嗯，我回來了。”鳳凰點了點頭，見他的模樣，沒有扶他的手臂，而是伸手幫他把住了正在不斷往下滑動的拐杖。

“哎，鳳凰，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啊？我竟是一點兒都沒留意到。”雲瀟瀟道。

“雨聲太大，而你又一直低著頭，自然就沒注意到了。”聞言，鳳凰淡淡應道。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半晌，雲瀟瀟又道，語氣中帶著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幾分忐忑，幾分欣悅。

“原本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走到半路上......”鳳凰吞下了未盡之語，又道：“雲大哥，進屋去吧，瞧你的身上都淋濕了。”

“你自己不也是，趕緊先進去換下濕衣。”云瀟瀟打量著她，亦是關切道。

“我不要緊的，我有內功，也不畏寒。”鳳凰道。

“內功是用來防身的，不是用來烘乾衣服的。”云瀟瀟瞧著她，一笑。

二人各自回房換罷衣服，又聚到了一起，一時間卻都沒有說話。

“鳳凰。”

“云大哥。”

忽然二人又都同時開了口，俱是一愣，轉而一笑，尷尬的氣氛被這一笑不覺間化去了不少。

“云大哥，還是你先說吧。”鳳凰道。

“好。”云瀟瀟點點頭，似低頭斟酌了片刻，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鳳凰，我要向你道個歉。方才是我的態度不好。或許是因為失去了記憶，又或者是因為我的腿摔斷了，讓我的情緒受到了一定的影響吧。不管怎麼說，至少，我不該那樣對你說話的。”

“不，不怪你。”鳳凰搖搖頭，注視著他，緩緩道：“是我的不對，原就不該對你說那樣的話，不該企圖勉強你認同我的想法放棄你的原則，更不該存坑蒙拐騙那樣的心，還好只是心有所想罷了。若我當真如此做了，如今恐怕真得是沒有面目再回來陪你一同走下去。”

“鳳凰，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在這過程中還發生了什麽別的事情？”云瀟瀟看著她認真的神色，忽然問道。

“如今，我也不瞞你了。”鳳凰想了想，道：“起初，我的確有想過偷和搶的，相信憑我的身手也不會太難，以前倒真是如此幹過，不過當時是因為好奇罷了。云大哥，你不會因此真得看不起我吧？”看到云瀟瀟平靜地搖了搖頭，她方才繼續道：“但這一次，遇到了實際的困難，腦海中雖然也出現過這個念頭，但我終究是不願意這麼做了。因為這次我是要為你置辦馬車和行頭。於是，我好言好語地問人借，但沒有一個人肯借給我。好不容易有一個好心的老大娘打算給我一點兒，卻被她兒媳婦一把拉走，一邊嫌惡地看著我，一邊嘴裡還說著‘這年頭騙子很多’。後來，我路過一戶山莊，本想借輛馬車來，并答應他們先寫下欠條，日後十倍償還，誰知那個莊主是個好色之徒，他將我匡進了屋中。。。。。。還好我反應快，而且身手也不錯，這才脫身出來。原是我把這闖蕩江湖想得太過簡單了。”

一番話說完，鳳凰只覺得輕鬆了不少，卻半晌沒有聽到云瀟瀟的回應，不由地抬起頭看向他，道：“云大哥，你還在生我的氣嗎？你方才準備對我說什麽？”

“沒有。我只是在想，假如你面對的是那個不曾失去記憶的云瀟瀟，或許當真會自在不少，也不會受到這些委屈的。你心中的那個朋友，應該是那個瞭解你、熟悉你，能夠幫助你的云大哥。”云瀟瀟道。

“云大哥，應該這麼說，無論你變成了什麼樣子，你都是我最尊敬、最關心的那個云大哥。就如你是大俠，一直都是。無論是失去了武功，還是失去了記憶，甚至是摔斷了腿，但這一點從來沒有改變過。一個人的武功和記憶可以失去，但風骨是不會變的，俠不在武而在心。所以，你就是你，你不必因為暫時失去了記憶而懷疑什麽，更不用因此去否定自己本心所堅持的。”

云瀟瀟沉默了半晌，再次抬起頭時，鄭重道：“鳳凰，謝謝你。”方此時，他眸中的迷霧已完全散去，綻放的重又是耀如星、明如水的朗澈之光。

“云大哥，時候不早了，你先歇息吧，我回房去了。”鳳凰說著，走向門口。

“鳳凰，等等。”云瀟瀟喚住了她，猶豫了片刻，還是伸出了手，將一張紙遞給了她。

她看了眼，微一愣怔，伸手接過，道：“謝謝云大哥。”轉身走了兩步，想了想，又回過頭來嫣然一笑道：“你不問我嗎？我以為你會好奇的。”

“作為你的朋友，我自然關心；不過，如果你不說，自然有你的理由，我不會問的。”云瀟瀟亦是一笑，回應道。

“這也是云大俠的原則之一吧。哈哈。”鳳凰朗然一笑，道：“本來就不該瞞你的，早說了也就不會如此了。想必你也看到了，的確，我把一件東西給當掉了。我從小就像男孩子，甚少佩戴什麽金石珠玉類的東西，突然想起身邊還有這麼個東西，便順手拿來用了。”

“是什麽？”雲瀟瀟問。

“沒什麼，只不過是一枚玉而已。”鳳凰淡淡一笑：“這東西揣在身上倒是麻煩得很，如今先當掉了，倒是最大限度地發揮了它的作用了，也省得我擔心它掉了。”

“一枚玉可以當得這麼多銀兩，自然不會是俗物了。如今無奈之下當了也是權宜之計，以後有了錢，還是要儘早贖回來的好。”云瀟瀟沉吟道。

“嗯，等有了錢的時候，倘若我還記得，就去贖吧。”鳳凰渾不在意道。

“你若是忘了，我替你來贖。”

“你？”聞言，鳳凰先是一愣，一絲莫名的複雜光亮自眸中一閃而過，笑道：“好啊，云大哥，我等著咯，你可別讓我等太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