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往事一念寒霜尽

　　“司空琼瑶呢？”御璇斜眸一凛，喜乐不知所措的怔在原地。

　　“她只说去盯梢，没说在哪儿。”

　　“盯梢，她能盯什么梢。”御璇将目光从喜乐身上移开，盯着梨树的树梢，眉心微蹙道，“明知山有虎，却硬要扔个兔子出来引老虎。你等着英雄救美呢，死丫头。”

　　头上传来一句不动听的骂声，接着迎来的便是脚下一滑狼狈倒地的琼瑶，动静不小，吵的院里的狼狗狂吠不止，门口的两小卒也被吵得骂骂咧咧。

　　喜乐松了口气，刚想上前扶，不料她自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捶胸顿足好一会儿。

　　琼瑶差点又想冲出去骂人，被御璇给拦在了拐角处：“阍犬乱吠，不足为奇。”

　　他摆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太后顺着声音摸到了大理寺门口，逐渐暴露在门口那两人的视野中。其中一人半眯着的眼瞬间圆亮了起来，只觉得汗毛倒立，惊的他直拍另一个人的肩膀：“哎，哎！别睡了！你看前面那人谁啊？！”

　　那人被他拍的左摇右晃，语气也有点不耐烦，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眼望去，猛的一哆嗦，整个人几乎要贴在门上：“这，这大半夜的闹鬼啊这是？！”

　　“啥啊，那不是个人么？”

　　他模仿着摆了几个极度怪异的姿势给另一个人看，转身又开始哐哐拍门骂道“你瞎啊是不是？！正常人这样？”

　　他俩难得达成一致，急匆匆推门进院。

　　院子里的狼狗拽的铁链哐哐直响，太后听着声音，毫无理智般张牙舞爪的冲着那两个可怜虫扑了过去。其中一人慌乱之中，解开了铁链，一条饿得极凶的狼狗撕咬了过去。另一个人追上去，关了门。两人累地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俩上一秒还在赞叹崔子菁养狗真是有备无患，下一秒就开始思考怎么把狗栓回来的问题了。

　　顷刻，门外的声音渐渐趋于平静。他俩侧耳贴在门后听了许久，也没听到狗的吃食的粗喘声，壮着胆子将门推开一道小缝，眯着眼睛往外探望。只见门口的石阶上躺着那条狼狗，身上赫然插着把冰冷的弯刀，鲜血淋漓，顺着刀刃流下来。

　　他俩又是一阵脚软，跌坐在地，连连向后爬了几步，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司空琼瑶四下睥睨，不紧不慢的走上前去，将冰纹白刃擦拭干净，收回鞘中。她拽着那条狼狗的后颈皮毛将它徒手拎起来，扔到御璇面前：“两傻子放狗咬人，我不拦着的话，明日挂在午门上的可就是他俩的脑袋。”

　　御璇神情冷漠：“太后跑出来，宫里没人拦着？”

　　“我看她在宫里那模样倒与常人无异，还以为你给她医好了。”琼瑶道，“你不是说要去天机阁么？怎么，不敢去还是没本事去不了啊？”

　　御璇：“不敢去。”

　　显然是出乎意料的回答，琼瑶愣了一下，冷笑一声：“死要面子活受罪。”

　　“但迟早是要去的，”御璇笑道，跨过那条狼狗的尸体，瞥了一眼琼瑶手腕上的晶石，“我在这儿等一位老朋友，等他来了，你也可以借此机会晋级。”

　　琼瑶迅速拉下衣袖，盖住了手链。

　　御璇搓了搓手，指尖冰凉，不由得攥紧了衣袖：“死丫头口气不小，才肆级除妖师，就敢一个人出来单挑寄生蛇妖。”

　　琼瑶咬紧了唇，欲言又止。

　　她先前就一直想问了。从她有记忆起，莫忧常带御璇来沐秋门做客，而当时御璇只是个垂髫小儿，老门主对他的态度却异常恭敬。就像是二人很早便相识一般，又像是御璇对老门主有恩，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面。

　　御璇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不过一个渡灵师罢了，随意进出天机阁当真简单？

　　“虎妖，”御璇修长的食中二指间燃起一张血字黑符，“监兵。”

　　凉风飒飒，那人一袭白衣，宽大的衣袖翩飞，血字黑符径直擦着司空琼瑶的耳侧的飞过去，在空中绕了个圈，簌的一声烧起来，空中黑烟乍起。琼瑶掩着鼻，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一把抓住喜乐把她拽到身后。

　　琼瑶瞋目：“以阳吸阴，以血为引。这邪符你从哪儿弄来的？！”

　　御璇淡然：“此符常有，我倒是之前用它收过妖奴。这次算是助你一臂之力罢。”

　　冰纹白刃在她腕间绕转两圈，刀柄被她稳稳握住。

　　司空琼瑶凛然：“不分善恶。”

　　御璇黛眉微挑，凤眼带着几分戏谑性的眯起，眸中尽是深不见底的墨黑。

　　上元的人要是这么骂他，倒也算是口下留情了，他还得感激涕零地供上几根香。

　　琼瑶俯身捏起一小撮土，将其在指腹上摩挲开，抹在她的刀柄上：“你可知监兵神君是如何妖化的？”

　　沐秋门有门规，也有祖上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习俗。尘归尘土归土，土地对除妖师而言是世间生灵的归宿，他们撮土置于刀柄上，是对世间万物的尊重。

　　御璇：“我这人闲来无事时看点山野杂书，只知道是百年前的旧事。”

　　“四方镇守如今缺一，天地不正，阴阳不分。自百年前三界乱象频出，始祸初起皆是因果报应，”琼瑶注视着刀柄处的流云纹，“妖这种东西，就算是上元的神仙，魔化了也是无穷的极恶。不可挽回的，门主称之为终端。”

　　御璇的声音像是柔棉的绸锦，下面盖着无数的尖刀利锐，听上去温和却又是令人无故生寒般的不容置疑：“终端之人天下皆是，常人有常人的错，神仙有神仙的错，恶鬼有恶鬼的错。有人混迹其间，摇摆不定，亦是比比皆是。此番各类乱作一团，才叫有趣。”

　　终是一袭白衣浸红沙，满城尽是无足影。

　　“你若不是莫忧的弟子，”琼瑶料峭斜眸视他方寸，“如此心性，早就见血了。”

　　御璇微哂道：“我一介俗人，中人之姿，哪里配得上神仙和浩然正气这几个字？”

　　符纸燃烬的黑灰在空中肆意凌乱，零星散落的几点飘到他们衣袖旁栖下。

　　太后的表情愈发狰狞地可怖，她布满血丝的眼球凸起，面色铁青，四肢冰冷如蛇，在地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向后蠕动着。黑暗中的虎妖一跃而起，周遭黑雾腾腾，卷起了太后。她的嘴里发出嘶嘶的吐息声，指甲划着石板路，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抓上了她迟暮的容颜。

　　御璇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释然道：“如今那濮人自尽，也无把蛊毒从太后体内引出来的法子。我可是应了圣上不会伤太后分毫的，你可参悟明白了？”

　　琼瑶忽觉端倪，嗔目道：“你任迹于我！此事无需去天机阁也定有交代，故而狂言出口哄骗圣上给你乌纱帽戴？”

　　御璇也不否认，只是微笑道：“此事对司使大人而言是一举两得的好差事，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彼此目标一致，和气生财便好。”　　

　　琼瑶啐了一口吐沫，骂他伪君子。

　　御璇不急不恼，一脸泰然地陪站在喜乐身边，安静地看着琼瑶除魔卫道。倒是好一个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的君子风范。

　　阡陌交杂的吕巷曲折围绕威严赫赫的大理寺，飞檐黛瓦，镶蓝嵌金框的表墨牌匾下簌簌翩飞的落叶凄凄。

　　四角的天空关不住圣上，他是闲得很，但他就是不想在宫里活着，他似乎忘记了些很重要的事情，这种感觉迫使他一次次的逃出宫去，迫使他一次次的在人头攒动中寻觅。

　　洛冥炎侧身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巷口出，探头侧视着。他虽不认得那道禁制，但他认得那张符，那符是他自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