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君乃夏虫不语冰

　　“没想到你还会玩这个，我以为像你们这种隐居避世的人——”陆逢卿像是脑子绕了个弯又绕回到起点上去，分分钟瞧不上对方，面上和心里都摆的明明白白。

　　“怎么，”御璇未及他说完便先发制人，笑道，“都清心寡欲？”

　　陆逢卿不再说话，盯着自己的牌轻哼一声，良久道：“狗王知道你这样？”

　　御璇：“圣上知道你背地里骂他？……我对谁都一视同仁。”

　　“那可有够他闹心的……”陆逢卿嘀咕着，冷不丁儿的瞥了柳逸轩一眼，冲他挑了挑眉。

　　柳逸轩赏他一个面子，就拉了把椅子在桌前坐下，抢过他们二人手里的牌，在周遭旁观者们异样的注视下不慌不忙道：“算我一个庄家，陪玩不谢。”

　　有史以来第一次，锦衣卫们头一遭瞎了眼。他们一向遵规守纪的三好统领还有业绩十分优秀的镇抚和一个……看上去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在……赌坊打牌？

　　柳逸轩竟然会主动参战？还……坐庄？

　　有几个机灵的上前低声道：“大人，您要不别太为难自己，不用勉强。”

　　柳逸轩心情被他这么一说更是不爽，这会儿几个出门没看黄历的正好撞枪口上，被他甩手几声“滚”给骂得一个个痛哭流涕，哭爹喊娘。

　　两轮过后，祁辉兴致勃勃的猫在陆逢卿身后，时不时让自家主子附耳听他略讲一二，提神醒脑，以便扭转乾坤。但这两轮仨人的打法，观众们是一个也没看懂，更不理解祁辉是怎么接上的茬。

　　只有陆逢卿满脸嫌弃的表情，让大多数人意识到了镇抚恨不得让他赶紧滚的事实。

　　御璇盯着桌上的牌，自打来到北凌，他扪心自问自己所作所为不算对不起洛冥炎，更何况对方一介凡人。等中元这片土地安宁下来，自己攒够了功德，就可以偿还之前欠下来的债……

　　柳逸轩抬眸：“喂，到你了。”

　　御璇握着牌的手微微一顿，盯着柳逸轩刚打出去的牌，神色鄙夷。

　　“你……会不会打牌？”

　　柳逸轩像是被抓了羊皮而落荒而逃的狼，硬是死撑道：“哪里不对？”

　　“你这至少发了两次错牌啊……”御璇又把目光聚焦在一旁满脸写着“智慧”的陆逢卿身上，“还有你，紧接着他后边儿出，也没看出来？”

　　“我静观其变，”陆逢卿有些不忿，翘着的二郎腿更加嚣张，慌不择乱却语调平稳，“以便于在接下来蓄势待发。你有意见啊？！”

　　御璇：“……”

　　行吧，反正人也是他硬拉过来的，一个卖傻一个装疯，怎么说都有理。

　　这简直是费心费力赌了个寂寞，失算了。

　　拜这帮人所赐，他现在不但失去了打牌的欲望，而且连陪坐的心情也丢的一干二净。赌坊外边天几乎快黑了，有几家酒楼甚至都掌上了灯。御璇扶着额，食指按揉着眉心。他绝对是闲的没事找事，才会这么想不开过来——而这俩人一个跷二郎腿抱双臂满脸不忿，一个胳膊肘撑桌满脸无可奈何，一唱一和。

　　“太师平日里也是盯着圣上的行踪么？”

　　陆逢卿：“说的甚么话？是圣上耐不住批折子，硬要深入民间体验一下生活……”

　　“太师说的对，”柳逸轩把桌子上的乱牌一一码好，“国家的圣上都跑了，哪来的生活？”

　　陆逢卿低头扣着扇柄的雕花，目不斜视，默不作声。

　　只有柳逸轩和御璇干坐着大眼瞪小眼。

　　原先围在这里看热闹的几个布衣百姓，互相观摩了一会儿，大抵也觉得无趣，纷纷转过身各行各事去了。

　　万里江山多墨客，又是几人灯火坐黄昏？

　　崔家正闹的鸡飞狗跳。府内九曲回廊，亭台水榭，香炉字画，一股子文人墨客的酸气。乌黑的瓦檐上却硬是遮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天，这灰天黑地的大院里跪着一个抱爹喊娘的崔子郜。

　　崔子菁背着手，粗黑眉毛紧拧在一起，目光毫无焦点的四处游离，时不时咬牙狠狠地跺一跺左脚。崔子郜抱着他左腿不放，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整个人像是挂在他裤腿上的苍耳，怎么甩也甩不掉。

　　“逛逛逛！一天到晚就知道在街上瞎晃悠！我养你有何用，啊？！”

　　“爹，我，我没瞎逛，”崔子郜颇为冤枉，鼓着腮帮子去拽他爹的裤脚，噤若寒蝉，“我给您买礼物孝敬您！”

　　“买个屁！”崔子菁揪着崔子郜的后衣领把他从自己腿上扯下来，又上去补了一脚。

　　“早就跟你说过，采生折割的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自己图个新鲜就罢了……晦气。”

　　“哎，差不多行了……”一个女人在侍从的跟随下，默默观战了许久，才开了尊口。

　　崔子郜见状立刻转移目标，也顾不上花园湿土泥泞，连滚带爬地望向对面：“娘！娘！”

　　“闭嘴，”崔子菁怒斥了一句，又上前把他薅过来，食指怼着他的额头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死样子，人家将军府里的千金能看上你？圣上赐婚别不知好歹，你就算是赘婿日后也少不了甜头……天天给我惹是生非。”

　　“爹，他就是个伶人……”崔子郜委屈巴巴，两颊的肉堆在一起，将五官挤成了一个四不像，又忽而想到什么变得明朗起来，“伶人都敢在官府头上撒野，说他的同时也是给百姓做个错误先例，杀鸡儆猴嘛。”

　　崔子菁又是抬眉一瞪，恨不得一脚把崔子郜给蹬出去。

　　“正从三品，压不到我头上呢爹……他便是梅花点额，也空是讨好圣上……”

　　崔子菁眉头微蹙，怒道：“圣上高兴了，一道圣旨能把人捧上天。圣上不高兴，次日也能把人头挂午门上示众！”

　　远处几个碎步穿过廊道的丫鬟端来晚膳，被此情此景吓地怔在了原地，低着头在膳厅门口侯着，端详着主子的面色。

　　崔夫人端庄而立，面上神情几乎淡的和平时一样，把手一挥，那几个丫鬟便颔首迈过门槛。一桌子菜准备妥当，几双筷子摆的板正，满屋子香气。崔子郜斜楞着眼睛往屋里瞟，瑟缩着起身往后边儿躲了躲。

　　崔子菁咬着腮帮子，抬起的手微微发抖，又不争气地落下去，拂袖踱步迈入膳厅。

　　“得亏我乐意养着你！”

　　丫鬟们小步离开，低着头。

　　崔子郜面色苍白如纸，丝丝抽气。跟在他娘身后，端端正正的挑了个离他爹最远的位子坐下，半天没敢动筷。

　　“而今御思柠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儿，圣上一高兴，赐给他一官半职不也合乎情理？这个渡灵师出现的不早不晚，又偏偏在朝廷上毛遂自荐，御思柠是根毒牙，就是不知道长在谁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