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人间安得有此事

　　“关柴房？！”琼瑶的表情明显地可以看出来她的惊讶程度。

　　琼瑶大大咧咧的，音量也不由得高了几分，道：“再怎么疯，那也是母仪天下的当朝太后哇！你们怎么不干脆一棒槌把人打晕了，或者弄点蒙汗药让她睡上几天几夜……”

　　喜乐没敢让她把话说完，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尴尬地冲周围走走停停的侍女们笑笑。

　　太师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但瞥了一眼琼瑶后，便也没说出口。

　　话说那粗布小吏倒是利索，早早地赶在他们前头守在柴房的木门旁，见人走到近处了，才放心地开了门。

　　只见昔日坐守闺阁，虽两鬓斑白仍是美人迟暮也褪不下去气质的太后。此刻缩身坐卧在柴房的一角，竟是和城外的流民一般模样。

　　住柴房已是大逆不道的事，竟不给好食吃。

　　太师偷瞄了一眼洛冥炎，见这位祖宗也没什么意见，不由得感叹这太尉做事真是按着圣上的性子来，难怪反对者那么多仍能在天子脚下混的风生水起。

　　他有些不甘心，毕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先王托付给他的事，是让他教圣上握住江山，而不是教圣上把江山拱手让人。

　　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万不可如视草芥。

　　御璇鼻子灵的跟猫儿似的，探出半个身子往屋里嗅了嗅，有一股醉醺醺的酒气。

　　那一瞬间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癫蛊。”

　　说完他便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太耐不住性子了些，一时大意。

　　“公子认识这毒，想必自然也知如何解。”

　　御璇长睫微颤，自己泼出去的水不管泼到了谁身上，都是得自己收场。

　　“嗯，”他没有什么表情，几乎是一个语气下来的，“家师坐化后四处云游，略有耳闻。”

　　太师沉闷地叹了一口气，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才想起来徐公公走前还告诉自己，说这事是统领大人主办的，把人押到诏狱里去了。

　　结果一场误会把柳逸轩给气走了。北镇抚司又是个浑身带刺的海胆，扔不掉也惹不起。

　　太师暗骂自己一句“作孽”，也顺便带上了洛冥炎。于是他故作镇定的捋了一下胡子，扫了一眼门口：“还不把太后娘娘好生照顾着！”

　　一队婢女进屋，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又碎步走了出去。

　　“你说娘娘好端端的，这人怎么就……疯了呢？”跟在队伍后边的一个小丫头，对着死气沉沉的太后的后背指指点点。

　　“嘘——”另外一个和她并排的丫头四处巡视一圈，暗暗松了一口气，小声斥责道，“你怕是忘了避讳！管这些做甚么？”

　　那小丫头“啊”了一声，便不再说下去了。

　一行人行色匆匆，交头接耳嘁嘁喳喳的声音时断时续，最终隐匿在夜里花树摇曳的沙沙声里。

　　“哎，那个宫女呢？”洛冥炎冷不丁地提了一嘴，像是随口一说，目光在四周的一片虚无里毫无焦点。

　　“人押在诏狱，跑不了。”

　　太师也顺便一答，就是想告诉洛冥炎，这人跑不掉，什么时候去审都行，最好是等柳逸轩火气下去了……

　　他们虽然已经移步到了庭院，快要离开。鼻腔里那股酒味仍是浓郁不散，御璇拧了拧眉心。太后可喝不起这么烈的酒，就算要增加毒性，这么明显的酒味也应该引起注意才对，怎么没人提过？

　　除非这景怡宫经常能闻到酒味……

　　洛冥炎脚步轻挪，偷偷移到了御璇旁边。伸出食指在他额头戳了戳，把川字给捋平了。

　　御璇一惊，下意识的反抓住洛冥炎的手腕。两人打对眼定了一会儿，大抵是其中一方觉得哪里有些别扭，就借此机会让对方附耳过来：“太后娘娘她，平日里经常饮酒吗？”

　　洛冥炎似乎有些失望：“就这事？”

　　御璇：“什么？”

　　“没事，”他尴尬地把目光移向别处，“借酒消愁倒称不上，她睡得不稳，每夜得喝点助眠。”

　　御璇赓续道：“烈酒？”

　　洛冥炎微微扬了扬眉。心道，难不成你还想陪她喝一回不成？但嘴上管的紧，仍是一副轻松模样道：“可能疯了以后，任谁都不想让她醒着说胡话吓唬人，就把酒的浓度提高了些。”

　　他低眸盯着御璇握着的手腕，弯了弯眼睛。

　　御璇脾气不太好，温文尔雅大多是在外人面前就一个温柔的形象。但现在确实有点绷不住了，他这一路上几乎都是哄着洛冥炎过来的，毕竟小孩子心性，耍起无赖来还是得糊弄糊弄……但那东西，御璇一想到这儿耳尖便泛着滴滴的红，隔着层布料都顶着他，那种感觉，绝对不是腰牌的有棱有角。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这天下还真出了一个情种不成？！

　　御璇迅速地松开手，不自在的捏着指关节。

　　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总有着一种冷冽而又孤独的凄美，若是泛上红，只能怪皮肤太白，压根藏不住，还平添了几分风情在里头。

　　还好夜色正浓，周围四角连翘的屋檐下，婢女们都掌了灯，那红彤彤的大灯笼倒是把所有人都映红了，便也看不出甚么端倪。

　　御璇揉了揉耳尖，松了一口气。

　　也就在同一时刻，洛冥炎斜眸盯着御璇看了一会儿，又收回了目光，闷闷的笑了一声。听上去并不明显，像是虚掩着的咳，御璇只能瞧见他的喉结跟着颤了好几下。

　　笑个屁啊。

　　有什么好笑的？

　　没大没小，颠倒是非，分不清主次。

　　不对，他一个爷爷辈分的人，干嘛跟野小子过不去？！

　　御璇垂眸盯着脚下的石板，光线虽暗却仍能看见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挡在正中间，就像是半路突然冲出来的狗王，打乱了原本整齐的棋盘。他不太高兴地踩着那块石头，再抬脚踢到草堆里。

　　洛冥炎：“你在干嘛？”

　　“给它渡灵，”御璇冷冰冰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有意见？”

　　洛冥炎只觉得脊柱发凉，摸了摸鼻尖。

　　“阿柠，这玩意儿死了会变成什么啊？”

　　“畜牲。”

　　“啊？”

　　全当骂的不是他自己好了。

　　于是长廊灯下人影绰绰，晚风绕梁心弦紧扣，他们彼此之间，几步之遥的距离，却始终难以逾越。

　　于是狐狸勾着凤眼，

　　他却想去拽人家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