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回度(一)

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所有失去的会另一种方式归来。

锦觅当晚即开始发烧。

旭凤知道，自己身上的魔气终归还是影响了她，所幸她已服下雪凝丸，仙元略有稳固，不至于有大碍，只是这凡身要病个几天方才能恢复了。

他使了隐身术法，立于床边不敢靠她太近，亦舍不得离开。

锦氏夫妇亦是彻夜守护，认为女儿在后山受了什么惊吓才有此一病，请来大夫诊断一番，也只说，肩膀上是皮外轻伤不碍事，只是有风邪入体，开了驱寒退热的药，便再无他法。

锦觅烧的有些糊涂，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喊着热，一会儿又说嗓子疼，在床上翻来覆去难受极了，旭凤到底不忍她受苦，悄悄施了昏睡诀，才令她能好好睡一觉。

锦氏夫妇一番焦急忧心，又被折腾到半夜也是累，见女儿平稳睡去，才相伴回房休息，是以，这房间里便只剩下旭凤一人守住锦觅。

眼见那两口子的房里灯光以熄灭，旭凤这才现出身来，痴望着病中的小女娃，心中免不了又一番自责。

正思量日后定不能再让她碰到自己，床上的人却突然噫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旭凤稍稍靠近些，方才听见她在说什么。

＂……你们乌鸦不都是喜欢吃虫子的吗……＂

旭凤一惊，心道：这话分明是锦觅初见自己时说过的，彼时，她还拿他是只乌鸦，给它准备的饭，竟是一盘活生生的蚯蚓。

他怕自己听错，遂又屏息仔细听了下去。

＂……你不是乌鸦，难不成你是喜鹊……＂

＂……难道你们喜鹊都这么喜怒无常吗……＂

＂……我们做果子的自然不能跟一只鸟一般见识……＂

＂……人家是葡萄嘛，人家生在土里，不是生在水里……＂

＂……我真的背下来了，只是方才一紧张，又忘了……＂

……

旭凤听着锦觅梦中噫语，当初种种仿佛又重现于眼前，从水镜初识，至他带她入天宫，又到下凡历劫，再到他们因误会背道而驰，最终死在他与润玉的夹击之中，前尘往事如梦般萦绕，他心内亦是百感交集。她欠了他的，他负了她的，爱恨交缠，早已经算不清楚，只盼望后他们之间再无苦痛，只愿生生世世，携手相伴。

如此看来锦觅约是在梦中想起那些前尘过往，倒让旭凤心中有些奇怪。按理说，她现下先仙元尚与凡人相差无几，作为神仙时的记忆，应当是在恢复仙元之后才能慢慢找回，为何此时便出现在她梦中？

旭凤尚在沉思之中，小锦觅却突然脸色惨白，小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泪水涟涟地哭喊：＂好痛啊……我的心好痛啊……＂

他心中一痛，以为她陷入梦魇，施法将她唤醒，岂料她一睁开眼，看见旭凤的脸，痛苦更甚，连呼吸都虚弱了许多，直道：＂好痛啊，为何这么痛？＂

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紧紧揪着心口，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对着他喊：＂凤凰！你回头看我一眼啊……凤凰！＂

旭凤大惊，不知她为何如此。

＂我在这里，锦觅，我在这里。＂他不敢碰她，只低低的在她耳边说话，＂我没有走，我就在你身边。＂

＂凤凰……＂锦觅虽睁着眼却仍是在梦中一般，对他视而不见，＂我错了……凤凰……＂

＂锦觅……你为何如此……＂旭凤施法令她平静，竟毫无作用，便是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锦氏夫妇听见女儿的声音急忙起来查看，旭凤忙隐去身形，夫妇俩见状大惊失色，慌忙去请大夫来瞧。

＂好痛啊……真的好痛……凤凰！凤凰！＂锦觅声泪俱下的哭喊完这句话，便陷入昏迷，任锦氏夫妇如何呼唤，再无反应。

旭凤立即用术法探她仙元，发现她仙元竟有动摇之相。

＂为何会这样！＂旭凤双手颤抖，痛心不已，500年前锦觅化作眼泪自他眼中落下，他以为从此便不可再忍受分离之苦，怎料却迎来一场撕心裂肺的告别，难道当初的剜心之痛？今日又要重演？

＂不……不！＂旭凤双目通红，弹指间，将定身术施于锦氏夫妇，一把将床榻上的锦觅抱起，瞬间消失于房中。

旭凤将锦觅带至花界，托付长芳主用灵力稳住其仙元，便化作一团火焰直冲上清境，跪于斗姆元君座下。

旭凤尚未开口相求，斗姆元君却是手指轻点，面前便多了一方小几，几上架着烹茶用的炉火和茶壶。

她将灵泉缓缓灌入壶中，便不再有动作。

旭凤心中焦急如焚，正欲开口，斗姆元君却将那佛尘一挥，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旭凤不明所以，虔诚道：＂锦觅此番转世，方才十岁，无心无妄，为何要遭此番痛楚？＂

斗姆元君手一挥，那本是文火烹煮的炉子，忽得燃起了大火，只片刻便将茶壶烧的漆黑，灵泉剧烈翻滚，冒出滚滚白烟，再下一瞬，灵泉烧干无踪，茶壶生生裂开，一分为二。

＂茶壶中的灵泉本可缓慢烹煮，待它慢慢滚开，便可得一壶好茶。你却偏将它用大火烧干，是以，灵泉干涸，茶壶碎裂。＂

旭凤闻言，心中一痛，沉声道：＂这茶壶是锦觅凡间肉身，这灵泉便是她体内仙元，而我……便是那烹茶之火。＂

斗姆元君点点头道：＂锦觅之记忆伴随所受之痛楚，爱而不明之痛，手刃所爱之痛，爱而不得之痛，忘川水蚀骨之痛，真身炼化之痛，元神寂灭之痛，身心所受之痛皆在此中，乃凡胎肉体无法承受之痛，她所受之痛，皆为你，顾而你与她相见，她的痛，便随之而来。

旭凤缓缓行礼，拜别斗姆元君，步履蹒跚踏出殿内，耳旁斗姆元君空灵之声：＂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待她重修仙身之时，便是你二人重遇之时。＂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