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云深归不归

是很久以前了吧，久到我还没有走出这座大山，老何坐在山顶吹着凉风，看着慢慢向西的那团红色火焰对我说着山外的花花世界，他许诺说等我十怿女美八岁就带我离开这里，但他终归没有等到我十八岁亦或者说我没能等到他，十六岁那年我带着和老何的约定跨过了这座山，去到县里的高中上学，这也是我第一次来到了山的另一边。

我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身上带着山里人独有的羞涩和腼腆使我和周围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久而久之我喜欢上了独自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缘的水泥台上，荡着腿听着临街商场犹如九零年代制成的大喇叭里刺啦的声响，每天下午六点一刻喇叭里准时播放着《相约98》这首老歌，是那英和王菲的原唱，伴着一声声电流声时间就像是能拉回九八年一样。

这是老何生前最爱的歌，我生于九八年的春节，伴着雪花电视里的春晚，伴着九八年的第一场雪，伴着老何的期待和焦急。

老何死于肺病，这是一种在那个年代很难治愈的病，所以老何最终也没能和我一起走出这个困了我十多年的小村庄，到最后他的坟被立在了山头上，那是我们常去的地方，娘说立在这里老何想我了就能隔着山望见我。

这座山，是我曾经痛恨如今却无比留恋的地方。

山是四季的，山也是老何的。

山上有泉，从山顶的裂缝顺着一路的碎石和野草荆棘流到山下形成了一片小水洼，每当阳光洒满大地时水洼里波光粼粼，老何带着我在这里捞虾米，我脱下塑料凉鞋赤脚踩在光滑的鹅卵石上，看着老何腰间围着那件蓝色的褪色工装，衣袖磨损的不像样子，上面还有好几个娘打的补丁，在正午的日光下格外的耀眼，就像一个久经劳作的人身上的勋章，老何弯着腰将桶向下捞去，我知道他并不在乎一桶下去会有多少收获，最后泉水和捞上来虾米都在炽热的白气中蒸腾熟了，不一样的是水煮过还是清的，带着山泉独有的甘冽，虾子却红透了。

山脚有路，是村里人世世代代踩出来的，调皮的孩子爱在山里捉迷藏，一头扎进去就很难找到踪迹，我是同龄人里的异类，不爱和小子丫头们凑在一起，我爱跟在老何的身后，他走在前面为我拢住带刺的荆棘，我踩着他留下的脚印朝着山顶爬去，我们坐在山顶的平地上看过清晨的一道光撕裂白蒙蒙的云雾，看过醉醺醺的霞光照满山头。

老何坐在地上点起一根烟，他吐着烟圈，劣质的烟味伴着云气飘向远方，老何去过山的那边，他是村子里文化水平最高的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闭塞不通的小村子里扎根，十年如一日的教书育人，他把眼中看到的世界讲给一代又一代的人，他走的那天送他的人很多，有些人我叫的上名字，有些人隔着时间久了记忆就模，糊了，也就忘记了。

山里起雾了，一如我十六岁那年，我独自背着背包带着未知的恐惧翻过了桎梏了我十多年的大山，老何说人是有根的，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有一种力量在冥冥之中促使着你回到这里，回到生你养你的这里，无论多久，无论多远。

山里的雾大了，又或者说根本不是雾而是云，我站在山顶张开手臂，晨雾带着云气从我的身侧游过，未经修葺的坟头上烧剩的纸灰伴着晨风打着旋朝着云深处飞去，我知道那是山的那头，是老何都不曾到达过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