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 got what I wanna.
He got what I love badly.
He got everything.
张颜齐是我研究生时期的教授。
我曾目睹过他在讲台上的样子。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风衣，本来身材就很修长衬得他更瘦。
一双下垂眼仿佛透着对尘世的厌倦。
他戴着一副金框眼镜。但是却从不向上扶一下把它架到鼻梁上。只是就那么虚设着。
他站在讲台上，扫视了一圈，便自顾自地开始讲自己的课了。
他一开口，是略带一点重庆口音的声音，既不太磁性也不太厚重。是刚好的像方糖融化在牛奶里一样的感觉。
他说他叫张颜齐。然后转身把这三个字写在黑板上。他字很有体，偏偏写完了还要画一个嘴角微微向下的脸。他一画完教室里就有人开始笑。
他则没什么反应，看起来总是困困的眼睛费力地支着眼皮，反而看起来无辜了一点。
我的眼睛在他和那个名字上扫来扫去。这个名字真的很好记。
后来的我永远记得那一堂课。
他一开口讲，内容就像流水一样地四处流淌与迸溅。听了不一会儿教室里就有人开始傻了，我只觉得醍醐灌顶，思维隧道就那么一点点地打通，一堂课下来居然激动得心潮澎湃，思路顺着他不停歇的板书一点点延伸，待到下课铃响了虚软下来才发觉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我的视线从此总是附着在那人身上，盯着他进来，再目送着他出去。
没什么事就把一些旁人看来稀奇古怪的题目拿去他的办公室问。我弓着腰，把垂下的头发拢在耳后，闻到他桌边一阵一阵老旧的木质家具长时间沉淀出来的味道。
他桌上的用品很简单，都是冷色调的东西，比如只插了几支钢笔的笔筒，凌乱地铺在桌上留着大片大片字迹的草纸，还有一只盛着白开水的杯子。
于是就这么一天一天、一个学期一个学期地问下去，多少个日夜我们在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不停地讨论、演算。有时干脆我们就跑到一间布满日光的空教室，光线一点点地推移，我们站在讲台上在那两大块黑板上从头写到尾，擦了又写写了又擦。
再后来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我们就跑到实验室去计量数据，两个人戴着护目镜，穿着白大褂，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忙碌着，有时除了记录数据再没有其他交流。
从此我在他的课上几乎成了唯一能和他达到完美对接的人。
他说上句，我就可以悄悄地接下句；他说计算，我马上就可以报出答案。
又上完一堂他的课。我趴在桌子上看着他走出去。同桌是个理科不好的小姑娘，轻轻碰了我一下，“哎我觉得你们好有默契啊。心有灵犀的感觉。”
我从桌子上起来，盯着在他的课上记的满满当当的笔记。
默契…吗？我很惊讶于她的说法。只不过是对知识的本能反应而已。
总去问题也不过只是因为喜欢上他的课而已。
年复一年地，我到了要毕业的时候了。整栋楼里走来走去办各种手续找各种导师的学生变得多了起来。
张颜齐一向不苟言笑，除了话多这一点不符合他的气质以外都冷得让人不太敢靠近。
所以我也继承了这种高冷的品质，没有过多的朋友，也不喜欢说笑。毕业季都到了也没有太多复杂的情感。而关于毕业之后去哪里，该怎么办，我也并不想把心思放在这种未来的不可靠的事情上。
我依旧慢悠悠地穿过走廊拿着题过来问他。不出意料地，他在我搬了个凳子在他旁边低头演算的时候，问我毕业之后的打算。
我缓缓地抬起头，眼睛却还没脱离那张演算纸，嘴里“嗯嗯”地胡乱应答着，心里却还在快速地计算一个数据。
“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等到我算清楚了把眼睛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分钟后了。
他扫了一眼我算的数据，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他把水杯放下，两只手交叠放在腿上。
我看着他的眼睛，还是一副困倦的样子，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啊…暂时没什么打算。”我拿笔戳着下巴，猜他可能会像其他的老师一样给我指条我并不想去的“明路”。
“那你要不要留下来…我是说，做我的实验助手或者助教什么的。顺便你想的话还可以读读博。”他不知什么时候从桌上拿起一支钢笔。他从不转笔，只是单手来回地把笔盖拔开又盖上。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紧张的表现。
就在那一刻，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听到能继续留在他身边，内心居然前所未有地波动了一下。突然目光就离不开那张脸，想一直地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想真的像他所说陪在他身边。
于是我面对这样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问题，像无数个他的课堂上一样，快速地给出了回应。
我说，“好。”
我们的身份切换得很快。从毕业以后的第二天开始我就成了张颜齐的助手，每天掌握他的课程时间，帮他带各种教学用具，帮他代课，业余时间和他一起做做实验和学术研究。他虽然话多，但却很有分寸，从不过分关注我的生活，也绝不将除了喝白开水以外的生活习惯展示出来。
生活大体与毕业前没什么不同，只是搬了宿舍，有时要跑很远的路到他的宿舍楼去接他。
但是在和他共处的时候，感觉再也没有那么轻松，内心总是裹着一层带着柔软感的东西，时不时就会因为以前那些从不在意的接触蜷缩一下。
当了助手不久，我就去配了一副眼镜。在眼镜店试了好久，最终还是确定买这副。不只是因为它是金框的，而是我试过，这副眼镜反光比较严重，只要站在光源这边看，大多数情况下都看不清佩戴者的眼睛。
最主要的，这副眼镜给我一种不会被别人看透的安全感。
于是我显得更加平庸，在别人心里成了教授的陪衬，成了一个连面目都记不清的人。
张颜齐的办公桌靠窗，他从他的那边看过来，也不会看到我的时时刻刻离不开他的视线了。
于是我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揣着这份心思，不再仅仅是因为对那些数字、公式的热爱，而是带着想要默默陪着他的情感，静静地立在他的办公桌旁边，捧着本子记录着，做一个称职的不多话的平庸小助手。于是我与他之间的交流变成了大多数时间的沉默，我更加地了解了他处理事情的习惯，很多个夜晚，我们各自点着一盏小台灯，面对面坐着无声无息地写写画画，我总是盯着笔尖希望时间静止，享受着静谧的、内心又雀跃欢喜的时刻。
我看过的很多外国文学，那里的主角喜欢把自己的爱人比作掌上明珠心中明月，用各种动听又甜蜜的词藻形容自己的爱人。而我想了想，像我们这样的理科生，夸人应该得是“天才”这样的词才够高级吧。于是在学院的一次对教授们进行标签概括的活动中，我在属于张颜齐的那面墙上的各种“狗狗眼”“丧萌”之中写了个格格不入的“genius”。
My genius.
无数个夜里我重温着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在空教室里得以和他独处的那段时光，那些曾经不以为意的酣畅淋漓的交流，那些算出答案时两人浅浅的相视一笑。可惜，当时的我只在乎两人之间思维的碰撞。
于是那时的我成了我最羡慕的人。
两个人在除了办公室和实验室之外的相处，大概就是一次半夜。那天我们做完实验实在太晚，一起无声地从已经都熄了灯的实验楼出去，穿过黑暗的楼道，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出了大门，亮堂了许多，我本来已经打算和他告别，没有想到他会要求把我送到宿舍楼。于是我们两个又无言地走了一路。
自从我成了他的助手，似乎就再没有和他进行过正经的交流了。
我努力地把脚步拖的慢一点，却时不时觉得自己都慢的过分，还要快走几步，就这样笨拙地想延长自己和他的相处时间，结果还是很快就到了。
我在楼下停了一会儿， 在大衣口袋里只摸到了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是超市里找零钱找不开的时候给的。
我用手心把那根糖摊到他面前，“谢谢你送我回来。没什么东西好答谢你的，就只剩这个了。”
他流露出奇怪的神色，在我的脸上扫了一眼，便把那根糖收进了口袋。
我以为这样的单薄的如同影子一样的生活会停留很长时间。
直到那天早上，我照例捧着一堆书到他的办公室报道。
我敲了敲门，随着一声“进来”，我推门看到屋里居然难得的有一个漂亮的女人。我看了一会儿，发现是同一栋楼的教授。
她衣着的颜色很艳丽，和整个屋子的冷清的冷色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她穿着又很得体，显得美丽又优雅，明明也是个教授却一点没有古板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气质很与众不同，我只是听着她和张颜齐说话，时不时地又笑了几声，整个屋子都比往日我和张颜齐待在一起的时候明亮了许多。张颜齐居然也跟着笑，平时眼里锐
利的光芒都笑得藏了起来，脸庞现出桃色。
我扯了扯嘴角，冲她问了一句好。张颜齐客气地简单介绍了我几句，两个人便开始了寒暄和学术之间的交谈。
我给她递了一杯茶，便走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把那副看起来总是雾蒙蒙的眼镜摘下去。
真平凡。看上去就不像是有趣的人。所以说只会与数字公式打交道的人真的会呆板木讷许多吧。我不敢承认自己是自卑了。只是怕自己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开始思考眼下的境况。我是不是不应该自私地揣着自己的心思固执地留在他身边，而应该让他逐渐地开始自己的个人生活。
无论他今后的生活是不是还需要我的帮助，我都产生了逃避的念头。
等到我从卫生间回去的时候，那个女教授已经走了。他坐在椅子上若无其事地喝水。
我甩了甩故意弄湿的手，装作刚上完厕所的样子回来，擦干手指后继续帮他整理书本。
我就这么表面上波澜不惊地度过了我助手的职业生涯的最后半个月。
半个月之后，我向他递交了一份辞职报告。
意料之中地，他没问为什么。只是说了句自己一个人好好的。
我点了点头，花了最后的一天时间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最后才发现，我所有存着的关于他的东西居然只有一箱他的手稿。当我翻到他那张带着木头淡淡的味道的桌子时，在抽屉里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中发现了棒棒糖鲜红的一角。
果然，他这种不爱甜食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吃。
我把自己做助手这几年的一个笔记本留给了他，说这上面有他的全部课程时间和要用的书目名单，要是他再找助手的话可以把这个直接给他。
结果他直接摆了摆手，说没有必要，之后短时间内估计没有再找助手的打算。
我反而更加心安了一点，把本子珍惜地揣到离我最近的一个背包里。
像平常下班一样的，回过身把原木的房门轻轻关上。
我就这么捧着一箱手稿，拖着一个行李箱，离开了我曾掷了整个青春的学校。
我早就通过自己的一个大学同学在一家翻译社里找到了一个名额靠着当年出过国还算过关的外语从零开始当翻译。
生活和以前变得完全不一样，我再也没有和那些大堆大堆的公式打过交道。虽然工作很忙，但是比起在学院已经轻松了很多。
我戴着那副眼镜，坐在工位上捧着杯子喝白开水。
曾经也有像我一样从零做起的小同事问我办公桌下面那些画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符号的纸是什么东西。
“是我研究生的时候一个教授留给我的手稿。”
是我关于我曾深爱的人的全部记忆。
我以为我和张颜齐今后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白天时常怅惘地思考自己是否曾经喜欢过这样一个人，那些在学校的走廊里阳光明媚的学生时光是不是都是我记忆错乱。
而一到夜晚，一个人躺在床上，孤独感压迫而来，那种曾深爱过一个人的感觉便在黑暗中愈发明晰，梦里常常交替着我默默地为他当助手的那些春夏秋冬。
终于，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我接到了他的电话。泪眼矇眬中看到手机上明晃晃的“A教授”，我几乎是惊着坐起来的。
接着电话，急急忙忙地穿衣服，赶到某个街口的小饭店看到了醉醺醺的我心心念念的人。
他身边的人跟我解释道，说是他喝的不省人事，想联系人把他接走，看到通讯录上第一个就是我的号码，便打了过来。
我苦笑了一下，是当时刚开始合作的时候为了方便联系，我们便商量好都加一个“A”把对方放在通讯录的第一个。
我当时犹豫着打下“A齐”，后来又觉得过于暧昧，瞥了一眼他的手机，果然是“A助手”。
于是我飞速地改成“A教授”。
真是专业又客套。
从那人手里把醉得站不直身体的他接过来，转过身用手掌捏着他的肩膀和胳膊的连接处，用这种两人的身体不必接触很多的方式把他的半个身体勉强地支起来。
走着走着，我看到一个小广场，便把他拖到椅子上。他已经明显地被冷风吹醒了很多，我喘着气，盯着他的侧脸。
真是奇怪，别人喝醉酒都是不停地说话和耍酒疯，他却努力地保持冷静的样子，尽管路灯昏黄的灯光已经把他红红的耳朵照得透亮。
“知道我是谁吗。”
他迷离地支着眼睛，垂着头没有说话。
“为什么喝这么醉。”
“…因为累。”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用带着一点很难听出来的哭腔的声音说道，“我找不到任何一种能让我舒服的感觉。”他好像突然就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好像都忘记了几年前我曾经那么开心的理由是什么了。”
“我想不停地写不停地工作来摆脱这种状态，可是我发现好像行不通。”
“我连写下去的动力都没有了。”
他微微抬起头，除了脸颊还有绯红，看起来居然一点都不像喝醉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被路灯映亮，现出常见的锐利的光芒。
事实上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也有可能是我不想知道。
我的思绪突然就回到了学校里，那堂课上他的滔滔不绝，他的名字和他画的嘴角向下的脸。
我的脑海又闪过不知在哪里听过的歌词“岁月如溪径直向海汇去 时间和少年也不会再关联”。
我的眼眶突然就红了。为了防止自己继续矫情下去，我抓着他的胳膊，闷着声音说，“走吧。晚上有风。”
我们就这么走到了学校门口，他清醒地跟门卫大爷交代身份，不一会儿便走进那扇拉开的自动门，脚步踉跄着，通过背影跟我摆了摆手。
我就静静地立在门外，脚步都没有挪，目送着他进去。
没有像电影里一样的几百帧的慢镜头所展现的那种悠长而郑重的目送，只是走了一会儿，他就拐向了别的小路。我看到闪着彩色灯光的自动门在我眼前关上。
没有了继续呆立在这里的理由，我假装洒脱地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却在转身的那一刻还是让含了很久的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反复提醒着自己不要总是玩些自己感动自己的把戏，努力地把泪水吞回去。
结果我还是在刚才的那个小公园几乎失力地停下来，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蹲在刚才我们一起坐过的长椅前面。把身体压在膝盖上，想减轻内心的压抑感。
过了一会儿我若无其事地起身，走回家。
走进一片黑暗的屋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躺回被子里用被子蒙住头希望还能入眠。
只是平静了一会儿，我便又攥着被角哭得身体都颤抖。头脑里反复回转的是无数个和他相处的片段，只是那些普通又庸常的两人相对无言的画面，就足以让我想念到折磨。
大概是哭得没了力气，我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初春，我和他裹着一成不变的风衣，站在同一条街道远远地相望。
我不记得我努力地、几乎是呐喊着地对他说了些什么。
我只记得他被风吹得眯起了眼，唇角像往常一样上扬，回了我一句，“好。”
_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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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泉水儿今天依旧是单篇
矿泉水儿这么深情(×)的颜齐教授能不能换一朵小花花
矿泉水儿(๑•́ωก̀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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