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一片小甜糕（水神篇）...
我是洛霖。
我知道我大限将至。
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究竟会想些什么呢？我在年轻的时候就曾认真的思索过这个问题。
那时的我意气风发，于六界往来纵横，正是一生之中最为得意的时候。
于是我信心满满的向梓芬和临秀宣告说，像我这样志在四方的大好男儿，死的时候定然是知交遍天下，有无数的人会为我伤心，我死后于天界定当极尽哀荣，先贤殿也定会有我一席之地。
而梓芬却是全然不信我的话，她的意思是，会为我伤心难过的，定然都是些被我皮相所迷的碌碌庸人，真正的男儿谁有空会为我一个凡夫俗子伤心。
随后她又表示，她死的时候也没什么必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只要临死之时能有一真心人相伴，便也不枉此生了。
待我俩说完，唯有临秀还是沉默。我与梓芬皆是十分好奇，硬是逼着临秀也想一想答案。临秀被我俩逼得不耐烦了，只得回复说，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只要是我们几个能在一起，便是死亡也没什么好怕的。
我与梓芬当时都十分失望，只觉得临秀太过天真，根本未曾长大。
而现下想来，我们三人之中，也许唯有临秀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我死之时未曾有过什么惊心动魄，也未曾有过什么六界至交。
梓芬……她死的时候，我甚至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唯有临秀，即使今日受我牵连将要陨身于此，却也依旧毫无怨怼遗憾。
我看着她在我怀中生命渐渐流逝，只觉得内心深处空茫一片。
我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些什么？
“爹爹！”
是觅儿，我看见觅儿踉踉跄跄的朝我奔来，身子一软差点跌倒在血液弥漫的地上，若非有夜神扶持，怕是都走不到我的面前来。
“爹爹！这是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觅儿一把抓住我的手，跪在我面前，我甚至能听见她的声音都在微微的颤抖，
“……临秀姨，临秀姨这是怎么了？”
我用一只手将临秀搂在怀里，吃力的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觅儿的头发，
“……觅儿，你也看见了，爹爹今生……怕是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我的觅儿，我的觅儿啊，我若是走了，又有谁会像我一样护着你呢？
觅儿疯狂的摇头，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的往下掉，掉的我的心都开始痛了。
觅儿将我的手从她身上拿下来，狠狠的攥在手心里，带着哭腔哀求我，
“……不，不要，爹爹你不要离开觅儿。觅儿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你走了觅儿该怎么办呢？爹爹……”
我能感知到我的灵力和元神都在不断的溃散，尽管有夜神在我身后替我不停的输送灵力也依旧于事无补。
我强行压下从肺腑之中漫上喉口的血腥气，对着觅儿笑了笑，
“都多大了，别尽说些傻话，我的觅儿，早就长大了。”
“我自是知道，我的觅儿比我这个老骨头强上太多了，早在你在凡间的时候我就……”
内伤实在太过严重，我忍不住吐了一口血，觅儿脸色又白了一层，带着哭腔扑上来捂住我的胸口，厉声叫到，
“别说了，别说了爹爹，我替你疗伤……我替你疗伤……你别说话，觅儿求你了……你别再说话了……”
真是个傻孩子，现在不说，有些话就真的要带到坟墓里去了。
“……咳咳，我自是知道觅儿你已经长大了，不过……不过我实在是舍不得，我找到你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我不能看着你一点一点的长大，给你最好的照顾，给你最强大的保护，你……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吧。”
觅儿边施法边带着哭腔一直摇头，“……不晚，一点儿都不晚……爹爹找觅儿找的正是时候，觅儿很开心……真的很开心，觅儿有爹爹的时候是觅儿最开心的时候……”
“……你何必如此安慰于我，没有父母的孩子吃的苦头远非有父母的孩子所能想象……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梓芬……”
“爹，你别说了，别说了……你休息一下……我能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我苦笑一声，琉璃净火已经焚尽了我的五内，现下便是我师傅斗姆元君在此，怕也是无力回天了吧。
“……所以我总是想要管着你，将你当成一个小孩子……我知道觅儿你非池中之物，可是我实在舍不得……当大人实在是太累……太累了，我希望你能一辈子在我的身后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
“……咳咳，我想着……我活着一日，终是能护着你一日……”
“……觅儿，你……你莫要嫌弃我不知进取……总是要你不停的退让……实在是抗争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惨烈……太惨烈了，我私心里想着……要抗争就让别人去吧……我的觅儿，只要……只要坐享其成就……咳咳咳……”
“不……不，爹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爹爹你别抛下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抛下我爹爹……”
直到此时，我才能明白簌离死前为何那样的不舍，仿佛对于这个残酷的世间依旧有无穷的眷恋。
实在是，为人父母，放心不下。
我看向自事发之后来到这里，虽一言也未曾发过，却一直都在默默于我施救的夜神润玉，便是我也不得不赞叹。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好一派大将之风。
簌离若是知晓，她的儿子有朝一日已能如此沉稳，九泉之下也该能安心了吧。
梓芬死后，我虽闭门谢客，却也依旧听过太微之子的威名。
相较于灿烂辉煌的嫡子旭凤，不声不响的庶子润玉反而给我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无他，实在是因为，这个孩子和当年的太微，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天生就不喜欢这样心思深沉，谋算满腹的人物。
当年的太微，夺走了我的梓芬；而今的润玉，又要夺走我的觅儿吗？
这样的人物实在难缠，总是带给别人无穷的祸患。
我本有意为觅儿退婚另择佳婿，奈何觅儿竟是一见便倾心于他，对此我也颇是无可奈何。
可这百年来，润玉对我觅儿的一片真心，却也实在做不得假。
我也是男人，我自然也能看出润玉看向觅儿的目光与我当年看向梓芬的目光如出一辙。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本不欲参与到这九重天界的是是非非之中，奈何而今我命数已尽，我死之后，除了润玉，又能找谁来托付我的觅儿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反手攥住觅儿的手，
“……咳咳，觅儿……人生苦短，不必难为自己……我知你倾心于润玉……你既然喜欢，爹爹自然无条件的赞同与你……咳咳，梓芬的旧事……是我们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你……不必勉强自己……”
“……爹爹，不要……不要……”
觅儿整个人已濒临奔溃的边缘，我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水族的信物交给了她。
“……觅儿，自此以后，你就是水族之主……有花界与水族撑腰，想必这天界……少有人能欺负你……咳咳，润玉……”
润玉听见我喊了他，干脆利落的一掀衣袍跪了下来。
“……伯父。”
我吃力的将他的手放在觅儿的手上，对着润玉交代到，
“……润玉，以后的路，你能不能帮我……咳咳……帮我护着觅儿……就算她将来，将来做了什么错事……我也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莫要与她多做计较……”
我这一生未曾算计过谁，未曾想临死之时，竟是携恩求报了一回。
也罢，簌离死时，也曾嘱托过我帮扶于润玉，还妄想替润玉求取觅儿，现下我也如此，究竟是谁占了谁的便宜，这笔账，不若等我见了她再与她慢慢算。
“……伯父放心。润玉可以于此立下上神之誓，有我润玉在一日，定然会护着觅儿一日。若违此誓，身死魂灭，天人共弃之！”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我甚至能听见觅儿的声音开始离我越来越远，也越来越飘渺，终至渐不可闻。
早在我非要求师父救下梓芬的那一日起，我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若有灾祸，洛霖愿一力承担所有后果……”
言犹在耳，果真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我并不害怕死亡，我向来认为死亡并非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甚至于自梓芬死后，我曾日夜期盼着它的到来。
死后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仙神死亡之后不似凡人要轮回转世，那，我又将前往哪里去呢？
……我还能再见到梓芬……和临秀吗？
…………………
我正觉的神思恍惚，昏昏沉沉，仿佛一场大梦未觉。
却突然感到后脑勺一痛，我一惊立马回过头去，却是看见了……
梓芬？！
梓芬见我呆呆愣愣的望着她，顿时有些心虚，
“……师兄？师兄？”
梓芬叫了我两声见我没有反应，顿时大惊失色，跑到一颗樱花树后拽出了临秀，着急道，
“临秀？临秀你别藏了，快出来，大事不好了，我把师兄给砸傻了？！”
我恍惚回神，这是……师尊清修之地的樱花林？
我这是……
“你胡说什么呢？师兄，你怎么了？”
临秀随着梓芬一道奔来，有些疑惑的看着我道。
“……无事，你们藏的太严实了，不使点儿小心眼还真是找不到你们啊哈哈哈。”
“洛霖你居然敢骗我？！好啊。洛水剑法第十式——百花尽灭！”
“天啊——临秀救命啊……”
…………
婧婧一柳水神爹爹这是穿回到过去了，这可是只有主角才有的待遇，所以天妃们不要为六界第一好爹爹走了而难过啦
这是爹爹离开我的第三天。
与众人所思虑的不同，我竟并不感到如何难过。
只是内心空荡荡的，仿佛一瞬之间就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我明面上对每一个前来安慰我的大人物都言笑晏晏，毫无异常。
暗地里却实实在在的对这一切都感到虚无缥缈。
仿佛我只是一个局外人，看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戏，戏散之后，一切便都了无痕迹。
所有人都因为我的释怀而松了一口气，我看着他们那一个个害怕我报复的眼神颇有些哭笑不得。
唯有润玉不同，哦，就是我的那个未婚夫。
看起来我以前好像还蛮喜欢他的，不过现在就算是他站在我的面前，我内心也毫无波澜。
有什么意思呢？
这一切的一切？无论是九重天界的争权夺利，还是这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这么努力的活着挣扎着不肯放弃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切都将归于尘土，万万年之后又有谁会记得呢，不是吗？
我将我的这个理论告诉来看我的人，他们一个个的倒都很是同意我的话，附和着我说些什么人生难得糊涂不如放下之类的语句逗我开心。
唉，一看他们就是没有懂我的意思，算了算了，和这些碌碌庸人计较些什么。
哦，对了，只有我的那个未婚夫不同意我的说法，看起来还对我的状态极为忧虑，在我面前总是愁眉紧锁的。
鬼知道他哪儿来的那么大脸装作很了解我的样子。
这不，才一会儿没见他就又来了不是。
“……觅儿，”
我看着润玉端着一碗汤向我走过来，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唉，细看起来倒也的确是个极为难得的珍品。在我见过的男人里，也算是数一数二了，不过怎么说呢，就是有点儿死脑筋。
“这是你以前最喜欢喝的冰糖雪梨，要喝一点儿吗？”
冰糖雪梨？啊，我以前怎么会喜欢喝这么甜腻的东西，真是的，而且我现在并不想吃什么东西。
于是我委婉的拒绝道，
“……不必了，润玉，我不想吃。”
怎么声音有点儿哑了，莫不是今天说话说太多了？
润玉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接着劝我，
“……觅儿，你已经三天三夜未曾吃过什么东西了，这样下去，身体怎么熬得住呢？听我的，喝了这碗汤，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真是搞笑，我可是神仙，谁见过不吃东西能饿死的神仙啊。
我瞅了瞅站在我床前的润玉，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啊，怎么连扯谎都不会？
于是我咳了咳，清了清嗓子，摆出我最严肃的表情对着这个难缠的神仙道，
“咳咳，那什么，润玉是吧，我现下呢，是真的不饿，也不累，你看我都这么大人了，累了饿了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觅儿！”
“你呀，也别搁我这儿杵着了，听说天帝最近给你安排的事儿还挺多的，你赶紧回去处理自己的事儿去吧。快去快去，别和我在这儿墨迹了。”
润玉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挥衣袖将汤送走，随即坐在我的床边，握住我的手，柔声安慰我道，
“……觅儿，我知道，伯父的去世令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但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想必伯父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会放心的。”
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现在的样子，我现在什么样子啊就让你说的这么严重了。
润玉看了看我，又抬起手替我理了理鬓角，扶着我躺下，柔声轻哄我道，
“好了觅儿，无论如何，我总是在这儿陪着你的。别说话了，闭上眼睛休息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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