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灭（01）

迫于生计，老脸开了一家宠物店。路旁树木葱茏，从早到晚来往的人并不多，只是因为租金便宜才选址于此。虽然是偏居一偶，但对于潦倒困苦的自己，已经心满意足。

一天晚上，十点来钟的光景，好似要下雨。进来一陌生长发女子，手拿跳绳，背心湿透，体态丰盈，嘴角上面点了颗黑痣。见正要打烊，便说半个小时后给她送包猫粮，现在再去跳下绳便返家，随后便向外走去。不一会，雷声大作，瓢泼大雨，朝她走去方向一看，哪见人影。

等到差不多的时间，老脸拿着她留下地址的纸条，十字路口左拐便见一楼道门牌“魅影七号”。上了八楼，刚要按门铃，却留意到房门已留了条缝，里面有女声说道，“进来。”

厨房里在煲中药，有股药味，非苦非甜。女人抱着一只半大的猫儿，黑白相间，半眯着眼。女人并不伸手来接猫粮，眼神却向茶几乜斜了一眼，说：“坐吧。”

又听女人说，“我这只猫几天都不吃东西，如何能活过来的？”

“不出奇，有些猫很挑嘴，大概是被主人宠惯了吧？”

女人努了努嘴，抱着猫挪出半个屁股的位置，“别傻站着，坐过来帮我瞧瞧。”

窗外的雨还在下，有风吹进来，房里的灯光像是被风吹得闪闪烁烁。

沙发上还有几只花猫，或蹲，或卧，或舔嘴挠腮 ，见老脸坐下，喵呜几声忙四散逃去。那女人肩宽细腰，脸部线条硬朗，嘴唇猩红丰满，说话倒是柔声细语。尤其那颗黑痣让老脸坐着浑身有些不自在，推说自己不是专业宠物医生，只叫她不可太宠溺猫儿，再饿它几天瞧瞧。

女人眼帘垂了下去，手指尖夹着钱挠进他手心，抬头看窗外，忽又笑着说：

“窗户老是关不拢，家里少个男人，修个啥的真不方便。”

老脸帮她看了，是螺丝松了一颗，叫她拿来螺丝刀一会儿搞定。又告诉她，螺丝松了，窗户很容易掉下去。

见他出了些小汗，女人又拿来一条粉色毛巾。见老脸有些迟疑，便径直往他脸上揩去。老脸心一慌，转身就往门外走，不小心踩到一只虎纹大黄猫儿的脚。猫儿竖尾，睁眼，呲牙，厉声尖叫。女人拿起毛巾作势甩它，“喵呜”一声，那大猫一跃上了窗台，竟寻思找条道去窗外。

女人啐了它一口，说：“死去吧，又想去找野女猫，有本事就莫回来。”又说黄猫儿有事没事喜欢跑窗外，跳到下面遮阳板又总是被什么勾住脖圈，上下左右动弹不得。亏得她男人把它当作心肝宝贝，经常跳下窗台解救又并不计较。

女人随后又叹了口气，“它比我命好！”

临出门，女人问老脸要了店里的电话号码，说下次要猫粮再找他。

一个月后，过了中秋，天气转凉，宠物店的生意一天一天好起来。老家的女友打电话过来，说想老脸了，想趁国庆来南方找份工，这样两人就可以厮守在一起。老脸劝她晚些时候再来，等他赚出个供楼首期，就把她接来。女友在电话那头半天没做声，最后说你们那里乱，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老脸说有什么乱的。她说了两个字“乱性”，便挂了电话。

一包猫粮两公斤装的，五六只猫吃上一个月还没吃完？老脸不禁嘀咕起那女人来。又想起，猫本性并不恋家，像风一样自由，公猫也好，母猫也罢，宁愿四季在外游荡，叫春寻欢。往往主人隔三差五的见不着它们，见到时不是因为在外饥肠辘辘，实在顶不下去。就是大腹便便，怀了一肚子小猫儿回娘家来了。想完猫，又想起那女人嘴角的那颗痣。越想心就越乱了，便跑出店外，远远地去看江边有没有女人跳绳。回来又用手机拨打店里座机，也是通话顺畅。想来自己脑袋里哪个神经搭错，老脸不禁骂了自己几句。

国庆节时，女友阿兰还真过来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从火车站回出租屋，一路上高楼大厦，人拥车堵让她兴奋不已，直说到底是大城市。回到家，一床，一桌，一椅，一单间，门前一条臭河涌。她抱着老脸说，原来你是怕我嫌弃你。老脸说你先休息一下，便把她那印有“阳光总在风雨后”发白的旅行袋从门口塞进了床底。

阿兰一时找不到工作，就陪他看店。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心里若有所失，却始终没有接到那晚买猫粮的女人电话。又问阿兰，阿兰也说近些天没有人要送猫粮的。正在说的时候，电话铃响。阿兰去接，老脸先她一步。电话里头是个说话很大声的男人，说拿包猫粮过来，地址却正是那晚女人住的房号。

屋子里还是一股中药味，是那女人来开的门。身形比以前略胖，穿着连衣裙看不出腰。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老脸把猫粮从门缝里递了进去，她把钱递了出来，任由散发半遮住脸面，匆忙地说了声谢谢便欲关门。他不由自主地挡了一下，余光里，有个男人坐在沙发的黑影里，翘着一只脚，脚上半挂着一只硕大的蓝色塑料拖鞋，几只猫儿蹿上蹿下，那只虎纹大猫儿卧在他的肚皮上。女人似乎有些诧异，关门的手犹豫了一下，屋里头男人张嘴大声招呼着什么，侧着脸朝他望来，露出一大口金牙，女人便匆匆说了句“有点儿事，下次买的时候再找你。”

又过了些时日，店里的生意越发不景气。一次阿兰故作神秘地告诉老脸，说刚才店里来了个四十光景的男人。也不买东西，只是绕着货架四周转了一圈，然后对着东北向墙角上方，喃喃自语，说看见一个未成形胎儿附在墙角顶上。阿兰害怕，那男人又说你是不是小产过。阿兰更加不安，男人安慰说，“小事情，给一百元可解.”阿兰便依了他，自认处理得当，脸带欣喜之色。老脸一下恼了，说她没脑子，遇上江湖骗子了。到了晚上清点关门的时候，又发现当天收的现金里有张假钞。他对她说你还是先回老家去吧。

阿兰咬着嘴唇，回家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老脸拦住她，说吃碗米粉再走。

米粉店开在楼下，三五张桌子挤得满满当当。老板娘帮我们寻了个位，坐下，抬头。对坐的一女人正一勺一颗地吃着混沌，抬起头来，却见猩红嘴唇上一颗黑痣，正是那晚买猫粮的女子。

老脸把阿兰的旅行袋放在凳子上，口急心跳地向老板娘喊道：“米粉好了没？”阿兰忙说：“不着急，来得及。”对面女人像是不认识老脸似地，小心翼翼地避开口红，把混沌一个接一个地含入口中，抿着嘴吞下。等了好一阵，米粉才上来，只听见一桌子吸吸唆唆吃粉喝汤的声音。老脸回头望阿兰，有眼泪滚进了米粉碗里。

女人起身离开时候，好像才看到他。“咦！你怎么也在这？正要叫你送包猫粮过来呢。”老脸忙说好，等下就送去。又对阿兰说，“快点吃吧，帮你约的黑车快到了。”

还是那股中药味，女人的厨房里像是永远在煲中药。女人刚冲完凉，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见老脸来了，叫他把猫粮拿到阳台。又扔过一双硕大的蓝色塑料拖鞋，“去洗洗吧。”

女人把那只几天才肯吃一把猫粮黑白猫儿抱起，放在床头。自己除了衫，也不顾别人，只管让那猫儿舔自己唇上的痣。橘黄色的灯光里，女人迷眼猫腰，纤毫毕露，媚态尽显。老脸正看得面红耳热，但又总觉自己脚底那双硕大的蓝色塑料拖鞋冰凉彻骨，从下到上竟涌起一股森然凉意。又见女人烈焰红唇，与猫牙灿白互映，白皙的肌肤却横着几道青紫色的伤痕，那只虎纹大黄猫横坐在卧室门口，一只手搭着门框，竟歪头瞪着老脸，他不由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竟不敢入内。

女人下床踢了那畜生一脚，骂道：“死鬼，你今天还知道回家，找你那黑心色鬼老爸去。”它这才跳上窗台遁去，长鞭一样的猫尾扫到了窗棂上，上次修过的那扇窗竟有些摇晃。

老脸探头出窗，一条窄窄的遮阳板顺着外墙绵延而去。遮阳板上长期无人清理落积了一些杂物，楼下是个不大的院子。八层楼本不算高，或许因为四面都是高楼大厦的缘故，从上往下看，老脸觉得楼下那片空地像是一张巨大的嘴，黑洞洞地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