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着眼说瞎话

九方砚舟又推开一扇较小的窗，一棵大柳树拔地而起，伫立在窗侧。

把手往外一探，就能触到柔软的枝条，暖洋洋的风吹来，柳条漫上他的脸颊。

他今日着了雪色的外袍，墨发铺肩，丹凤眼里闪着点点风华，俊雅无双，好似哪家的清贵公子，连窗外美景都为他做陪衬，十分养目怡人。

赫连婉折下一根长长的枝条，熟练的编了顶柳条帽，趁九方砚舟不注意，戴在了他头上，笑的明媚。

“不大不小刚合适，小夫子戴着好看极啦。”她道。

细长的柳叶垂在九方砚舟的眉角，温润如玉。他也折了柳条，认真的编制。淡绿色的枝条在他手中灵活游走、缠绕。

那双手指端修剪圆润干净，素白修长，骨节分明，筋脉清晰。果然好看的人连玩树枝都是迷人的。

“项圈。”他温温道。许是那柳条太长，柳条环直接挂在了赫连婉脖子上。

赫连婉虎着脸反抗：“我不，我也要帽子！”她伸手去抢九方砚舟头上的柳叶帽。

他轻巧躲过，道：“公主都送给我了，岂有要回去的道理？刚好这柳条帽深得我意。”

赫连婉笑睨着他。

“嘁，本公主自己再编一顶。”

这一嬉闹，赫连婉精神了不少，下楼梯时一蹦一跳的，顺手用两支手指夹了本薄册子，粗略翻阅，神思一动，絮絮叨叨道：

“是本琴谱。小夫子，琴棋书画，咱们光学‘书’了，也要顾及顾及其他三样吧？像弹个琴，下个棋，画个画什么的，技多不压身嘛，还可以陶冶情操，修身养性……”总之就是比背书练字好！

“我不会画画。”九方砚舟直截了当。

“谦虚了啊，我见您执笔写字时行云流水，毛笔在您手中宛若游龙！能把毛笔驾驭的这么好，怎么可能不会画画呢？”

这话说得他很受用，但还是一脸漠然：“写字和画画是两回事的。”

赫连婉不死心，继续笑眯眯道：“那可以教我下棋，我棋艺很烂，但我聪明，保准一教就会！”

“可惜，我棋艺也很烂。”

“呃，不下棋那打牌怎么样？就是上次在天乐坊玩的牌九，要是忘了怎么玩，我教您？”她拍拍胸脯，皮笑肉不笑。

九方砚舟油盐不进，瞥她一眼，道：“打牌好像不是琴棋书画这四者其一吧。”

“琴，还有琴呢！”赫连婉这次说的颇有底气。当年的她母亲凌王后，也就是已故的贤贞太后，琴技高超，赫连婉也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

九方砚舟故作惋惜的摇摇头：“唉，琴艺生疏，教不了。”

赫连婉咬咬牙，手上青筋突起，她又不是好糊弄的。九方砚舟在西狄才名远扬，他这哪是不会，分明就是不想教！

“九方砚舟，你不要睁着眼说瞎话。”她忍无可忍道。

“难不成我要闭着眼说？”

“……”

赫连婉无言以对，只觉得头大。

当夏夜的第一颗星闪烁在夜幕里，赫连婉正在和郭塞对练。由于操练场过于空旷，她一个人赤手空拳的左练右练，不带劲儿不说，还莫名的二。

于是把郭塞揪过来当陪练，反正他也闲着，要二一起二。

郭塞先前是军营中人，别的暂且不说，拳脚功夫就比赫连婉高出一截。赫连婉轻功好，她懂得扬长避短，足尖一点腾空而起，翻了个筋斗到他身后，手刀直劈郭塞的脖子，还差几毫米时很及时的停了手。

“公主赢了。”郭塞道。

赫连婉整理着护腕，极有自知之明：“郭塞，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使出全力不用让着我，伤着我自己担嘛。”

郭塞无奈道：“话是这么说，但属下是保护公主的，无论如何也不能伤了您。”

这么一说，赫连婉意兴阑珊，兀自盘腿坐在长凳上休息，未双很贴心的递上帕子。

她接过擦了擦汗，问道：“未双，库房里有没有琴？”

未双迟疑一会儿，答道：“府里没有。”

“公主要弹琴？奴记得您幼时是学过琴，可自打太后去后，您也就极少碰了，大概遗落在了宫里。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哦，心血来潮想弹几曲儿。”赫连婉伸出白皙的十指，看了看上面的薄茧，笑道，“明个儿去杳杳宫找找，也不知还能不能弹成调。”

未双忍不住打趣道：“您最近心血来潮的事还真不少，又买胭脂又弹琴的，那日的问题您还没回答呢，到底是不是有了……”

赫连婉用食指使劲儿点了点未双的额头，嗔道：“再胡说八道我把你当琴弹了！”

操练场不远处有一条干净清雅的石径小路，有一人温温淡淡的看着她，漫天星光照的他满目温柔，无声的牵了牵嘴角。

“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还真是煞费苦心。”他似笑非笑，饶有兴趣，看看赫连婉到底能耍出什么花样儿。

次日，王宫这边，一行宫人由朱公公带着，面带喜色的朝萧疏宫行去。

就要进宫门时，朱公公扬声道：“都小心着点儿！手稳当住！”

萧疏宫内亦是一派喜色，正殿外传着几个洒扫宫女的欢声笑语。

这时殿内走出一个除了倩玉以外，另一个近身伺候的大宫女珮环，低声斥道：“声音小一点，娘娘现在可金贵着！”

珮环见了赫连深身边的人来了，又立即笑成了一朵花：“公公稍等，奴这就去通报。”

宋昭仪听见动静儿，在倩玉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殿。大抵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一颦一笑端的是容光焕发，盈盈道：“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

“昭仪娘娘说的哪里话！折煞咱家了。这些都是王上精挑细选出来的赐予娘娘。”说罢朱公公拍拍手掌，宫人们就一人捧着一只精致的盒子，鱼贯而入。

他继续道：“有不少是从各国进贡来的宝贝，王上可真是打心眼里疼爱娘娘呐。”

宋昭仪正是春风得意，但还是矜持的福礼：“那就代本宫谢过王上了。”

朱公公身后还有个白净的小太监，见状急忙笑咧咧的细着嗓子道：“哎呦娘娘，您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可得娇贵着~”

说罢他还向宋昭仪介绍起自己手里的赏赐，十分殷勤：“您瞧瞧奴才手里的，是前年西狄进贡来的稀有香料，太医说了，不仅安神，对养胎也颇有功效呢。娘娘怀的是王上的长子，看这些个大大小小的赏赐，就知道王上多重视呢！”

朱公公斜睨他一眼，对宋昭仪躬身道：“王上还等着咱家回去复命，就不叨扰娘娘了，您安心养胎。”

“倩玉，送送公公。”

待到宫门时，倩玉唤住那小太监，往他手里塞了一只钱袋：“娘娘瞧你嘴巧，赏你的。”

小太监乐开了花，又谄媚了几句，才与朱公公一行人走上宫道。

宋昭仪前些天还担惊受怕，生怕赫连深把邱氏的事怀疑到她头上。现在看来属实多虑了——她怀孕了。如果赫连深真的怀疑她，与宋家心存芥蒂，又怎么会让她有孕呢？还送来这么多东西。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平平安安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走远后，朱公公一巴掌拍在小太监的后脑勺上，道：“蠢货，一见宋昭仪有孕就叭儿狗似的巴结上！也不在收敛，为师与你说过多少遍，在宫中需谨言慎行，尤其是咱们在御前伺候的，咱们的主子就只是王上！这般跳脱，违了圣意，为师也帮不了你！”

小太监不以为然：“哎呦师父，也没您说的那么严重吧。”

朱公公摇摇头。

目前来看，后宫最得宠的妃子莫过于宋昭仪，她才貌双全，又有娘家仰仗，也不足为怪。

而如今王上膝下无子，若宋昭仪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必是圣眷更浓，再加上丞相在朝中的地位，宋昭仪在后宫应是如日中天。不出意外，登上后位也指日可待。

别说奴才，就是宫里的其他妃嫔，哪个不想攀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