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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舟

长舟

白宇蹲在水泥路边抽烟。

天色晚了,树枝的影子倒映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张牙舞爪得像是魔鬼。河边洗头的女人回来了,三三两两抱着瓦罐,里面装着她们赖以生存的那些洗头水。白宇吐出嘴里的烟屁股,忒——

未燃尽的一点点烟头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打中了一个蚱蜢。

蚱蜢吓得收紧它绿色的壳,然而没等它有下一步反应,烟头就烧了起来。白宇看着在火团中生不如死的蚱蜢,饶有兴趣地拔一根狗尾巴草逗它。

女人们哼着歌过来了。白宇远远地看着她们,他没有见过很多女人,却本能地觉得她们的一举一动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女人喜欢成群结队地走过小桥,她们手拉着手,哼着词句不清的小谣;夕阳投下长长的影子,桥下碧波荡漾,桥上女人们被勾勒出清晰地轮廓,让他想到去年二黄悄悄拿来的皮影戏。

水泥路口的老黄狗长长地叫唤。几个姑娘回头去看,也因此发现了草丛里的白宇。

潇潇抱着大瓦罐子走过来,“你恁个在这里?”

白宇像她展示被烧成灰烬的蚱蜢。

潇潇往后退一步,伸出食指刮一下白宇的鼻头。“草虫子有什么好玩。”

白宇摊手,“我又没别的做。”

潇潇忽然挑眉冲他得意地笑了。她小跑回去跟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耳语几句,那女人瞥一眼白宇,白宇把狗尾巴草套在手上玩。潇潇今天编的辫子与以往不同了;白宇偷偷抬头看一眼潇潇的背影,又慌忙低下去。潇潇却发现了,咯吱咯吱笑起来。

“谁看你!我是看这辫子结实,想明天这样编一个当鸟笼子!”白宇不服气地大喊。

潇潇用食指和中指扒拉着眼角,做出一个鬼脸。

那位年长些的女人嗔怪地望一眼潇潇,对白宇喊话,“小子诶——你这么看看是学不会的——潇潇可是跟着视频学了一周才编出来的——”潇潇踢一脚那女人,女人安抚地拍拍她,“你要是有兴趣就今晚到林伯家去吧——那种小视频你应该喜欢——”

白宇摇头晃脑,“我才不去呢!——我对女人的东西没兴趣!”

那个女人只是笑笑。潇潇一脸看好戏的样子,长长的辫子一甩一甩。白宇把狗尾巴草一扔,作势要冲上小桥去,女人们都做出一副好笑又期待的样子。

然而白宇在泥巴墩儿拐了个弯,一下跑没影了。潇潇哼一声,重新把地上的瓦罐抱起来,里面还有她自制的山茶花精油呢。

白宇冲到水泥小坪里,气喘吁吁。他娘走出来,“你是被狗追啦?”

他双手撑着膝盖,“被女人追了!”

他娘一下子笑出声,“臭小子,哪个女人追你。”

白宇却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嗓子眼儿干得很,脸上全是汗。他撒腿跑到厨房去,拿起桌上一只碗就开始舀水喝,足足喝了三碗水。

娘在他身后无奈极了,“小宇,那是狗喝水的碗。”

白宇浑身一震,嘴里发苦。但他强行把水咽下去了,转头得意洋洋地说:“娘,你是女人,你刚刚追我了。”

“行行行,娘追你,追你啊。”白宇他娘好笑地哄孩子。

一会儿爹也回来了。白宇在心里暗自打算盘,现在天还没有黑透,说不定抓着紧儿能溜去林伯家。他心中好奇惨了,那个视频是什么好物件?居然让那些姑娘们这般喜欢,还神神秘秘藏着掖着的。他跑到灶边望着娘,娘也望着他。爹过来拍他的脑袋,“你小子上这儿来干什么?”

白宇怪不好意思的。他摸摸脑袋,“我....我想吃饭。”

白宇的爹和娘惊奇地看着要求提前吃饭的白宇——这家伙打小不好好吃饭,长大了瘦得像条泥鳅。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思来想去也没个所以然。

白宇更臊了。他鼓着气说:“我饿了!我饿了不行吗!我肚子咕咕叫了!”

爹拧起眉毛,“怎么说话的。”

娘却开心了。她伸出脚尖碰碰爹,从炉火边探出头,“小宇是要长身体了——我看书上是这么说的哩!正巧菜也差不多了,你们爷俩先去坐着,一会儿就吃,昂!”

爹看着娘兴冲冲的样子也不说话了。爷俩坐下之后大眼瞪小眼,爹才张口:“你不许和娘那样子说话。”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啦——”白宇做无赖状。

白宇扒饭扒得飞快。他宣称隔壁村的唐哥哥约他斗蟋蟀,撒开丫子溜了。他带了一只小小的手电;村间的小路有野狗,我就狠狠照它们的眼睛,叫它们不敢上前——白宇嘚瑟地想。

今晚却一只野狗也没见着。白宇晃晃悠悠走到林伯的院子,没进门就听到女人的笑声了。他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偷偷推开一条小缝——

门却被人从里面大力拉开了。下午那个女人探出头来,一看是他,顿时换上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他吃了个嘴上亏,瞪那女人一眼,女人却笑了。

“进来吧,潇潇也在屋里呢。”

白宇心里说,我才不是想看潇潇呢。

潇潇却眼尖。她一眼看到白宇,“哟,有人来学编辫子咯——”

一屋子姐妹笑开来。

白宇忸怩得很,抬脚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潇潇却说,“但我们今天不学编辫子。”

“那干什么?哼——你们也没什么好干的!”

“看男人!”有小姑娘兴奋地说。

白宇的脸色变了几变,潇潇慌忙捂住那姑娘的嘴。“我们在、呃、不是看男人——”

“是看抖音!”另一个短发小女孩认真地说。

“对对对,就是抖音!”潇潇捂着白宇的嘴,佯怒道,“你还看不看啦?”

白宇也不晓得“抖音”是个什么。他被姑娘们推到竹席子后面,一起看向那块小小的屏幕。有个男人在那屏幕里,不知道说着什么;他坐在窗明几净的房间里,图像里有书上才有的摩天高楼,还有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雪白衬衣,明晃晃的水晶吊灯和一张塞神仙的脸;那个男人有些局促,但他只要一笑,就好像春风扑来,天仙下凡。

男人突然看向镜头,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扫过来,让白宇以为在看自己。那一瞬间白宇觉得心被小猫挠了一下,从头皮到脚尖都酥麻酥麻的。他转头,小姑娘们大抵也是如此;白宇在手心呵一口气,忒!这就是那个叫抖音的男人吗?原来这么厉害!

白宇半夜三更起来上厕所。

——怕不是拉肚子了。白宇痛苦地想,昨天还是不该喝那一碗水,简直是和他家大黄狗打啵。他蹲在木板房里难受得直哼哼,有苍蝇和其他小虫子爬到他腿肚子上,白宇恨不得长出一条牛尾巴。

他解决完,去菜园里拿水管冲了冲小腿。冰冰凉凉的水顺着腿毛流下来,浑圆的水珠子砸到土地上,慢慢塌下去。夏天的夜里聒噪而闷热,白宇干脆把上衣一脱,拿水管对着身上冲。这下他可舒爽了,在凉水中呼噜呼噜几下,黏糊糊的汗和虱子就掉下来了。只是这么一洗,白宇也睡意全无;他睁着一双闪闪亮亮的眼睛,两个眼珠子滴溜直转,隔壁小孩看到了怕不是以为见着鬼了。

白宇把水管盘好,套上背心,一屁股坐在桔子树下。空气中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远处的鸟叫,只是放眼望去大多人家的灯都关绝了。白宇捞起地上的一个蜗牛,戳它的肚子,那蜗牛整个身体圈成一个球。他把蜗牛放在自己的手背上,蜗牛紧紧吸住他的皮肉,这感觉倒也有趣....白宇脑袋一点一点,又陷入一种迷迷瞪瞪的状态中了。

他意识朦胧之间忽然发觉村里的小山上有一点亮光。他这下可吓清醒了,甩甩脑袋,瞪大眼睛——嚯,不假,山上确实有一团红色的亮光!白宇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亮的红光。他一下子瑟缩起来,这是什么?鬼魂?亡灵?山火?不会是下午那只蚱蜢的报仇吧!他顿时觉得夏夜的微风都冻起来,不敢再在屋外呆着了;他摘一个橘子,毕恭毕敬地放到灶王爷的花盘子里,蹬掉人字拖缩回温暖的被窝。

“灯光调试好了没!”大肚子导演举着喇叭,“磨磨唧唧磨磨唧唧,你们要搞到什么时候?”

阿王畏惧地抖了一下,“就好就好...”

大肚子导演铜铃一样的眼睛里迸发出凶光。阿王头皮发麻,支支吾吾地应承。导演哼一声,看别的场务去了,阿王这才如释重负。

阿杜笑嘻嘻,“连屁都不敢放啦?”

导演中气十足的骂声从几米外传来。阿杜吓得捂住脑袋,回头才发现导演背对着他,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重大失误让他这样暴怒。

阿王嘲讽地看着阿杜,随手拿一个纸筒打他的头,“去你的——”

纸筒打到阿杜的头盔时发出咯吱一声钝响。阿王慌了,这纸筒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心疼又害怕地展开,字迹在昏黑的环境中看不分明,只看到一条弯弯曲曲的折痕贯穿纸张,怕是无法复原了。

阿王做贼心虚地把纸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扯个布袋子盖住,做出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阿杜刚想取笑他,一回头又看到大肚子导演那硕大的肚子。他狠狠踩一脚地上的草,低声嘟囔,“这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岭,能有横店效率高就神仙显灵了。”

距他不到一公里的小院子里,灶王爷的眼睛映着烛火,显得炯炯有神;他面前有个花碟子,里面堆着花生、瓜子和糖,最上头还有个新鲜摘的橘子,挂着凌晨的露水。

剧组的工作人员一整个晚上没合眼,白宇倒是睡得香甜。他梦见灶王爷偷偷睁开眼睛,左顾右盼,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抓起那个饱满的橙色橘子,剥开一条缝,水灵灵的果肉就跳出来了;灶王爷啊呜一口吞下去,橘子的汁水从口中溢出一点儿,他赶紧用袖子擦擦,又听到有人的脚步声,慌忙端坐好,不让别人发现端倪。白宇在梦中咯吱咯吱笑起来,灶王爷像个贪吃的小孩,伸手还向他要吃的。

白宇天大亮的时候醒了,他一排肚子,浑身畅快。果然好了!看来灶王爷虽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但还是很爱护我的嘛,他美滋滋地想。

娘下了面条。自家擀的面,细细长长,哪怕是下在最简单的咸菜汤里也别有滋味;白宇接过碗的时候翻来覆去地看碗上的花纹,爹竖起眉毛,娘倒是笑出了声。

“干什么呢!专心吃饭!”爹敲桌子。

娘捂着嘴笑,“这小子——他昨天用咱家大黄的碗喝了水,小屁孩连女人的胳膊都没碰到过,就和一条大黄狗打啵了——”

白宇又羞又恼。他撂下筷子,愤愤地说:“哪里!我迟早有一天要和世界上最美的美人打啵!”

吃过早饭,娘说要晒萝卜干,叫白宇今天别上窜下跳的,老老实实打下手。这可苦了白宇了,他向来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主,三天两头上房揭瓦。白宇到处找借口,一会儿说要给大黄洗澡,一会儿说要去菜地里捉虫子;他时不时扒拉着篱笆往外看一看,希望有个狐朋狗友来拉他出去。

饶是一向好脾气的娘也有些烦躁了。她拧起秀眉,双手叉腰,“你想干嘛啊?”

白宇一看娘的脸色就怂了。娘倒是好哄,但爹知道他惹娘生气非得暴打一顿不可。他像棵霜打的小白菜一样蔫了,脑袋上根竖起来的几根毛也塌下来。娘是又好气又好笑,她用脚踢白宇的屁股,“就会装可怜,嗯?”

“嘿嘿,哪有哪有,”白宇谄媚地抓住娘的手指,“我、我最爱帮娘干活了.....”

大黄忽然疯了一样地叫唤起来。白宇心里猛得一惊,赶忙跑过去。大黄平时安静得很,村子里的小孩都不怕,今儿这是怎么了?

白宇冲到门口。然而他只看一眼,就彻底呆住了。大黄仍在拼命吼叫着,娘让他先去看看,自己洗个手再过来。但白宇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他脑子里只有嗡嗡的声音,愣愣地看着门口的人,手上的芋头掉地上了也不知道——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他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他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扇啊扇啊,让白宇想伸手去捉;他的脸庞,下颚,嘴角的弧度,每一个小细节都像是天仙一样,让白宇眼睛发直。要说白宇以前见过最美最美的东西,应该就是妈妈的结婚照,她涂着玫瑰一样红的嘴唇,带着雪白的头纱,被簇拥在鲜花之中,笑得温柔又幸福。而现在白宇看着眼前的人,觉得他比妈妈的结婚照还要漂亮;白宇没念过太多书,他如何也想不出一个能配上眼前人的形容词,只有这个世界上最美最美的神仙才勉强符合。

娘拍白宇的脑袋,“口水都要出来了,臭小子!”

白宇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美人又好像有点熟悉,是在哪里见过呢?白宇想想,又痴痴地笑出来。是在梦里吧?一定是在梦里吧?

美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温柔又礼貌地开口,“您好,我最近因为工作原因要在这个小村庄里住一个月,但因为工作人员的疏忽没有预订好住处,您方便帮我找一处合适的住所吗?”

白宇一句话也说不出,脸上通红通红的。

两人隔着矮矮的墙对望。夏天的风吹啊吹啊,白宇的心晃啊晃啊。爬山虎从墙内爬到了墙外,大枣树上的红果从墙外落到了墙内。美人真叫一个顾盼生辉,他笑吟吟地望着白宇,白宇傻呆呆地望着美人。空气里弥散着泥土的芳香,萝卜的甜味,和一点点醇厚的木质香水味。

姑娘们又成群结队地去采山茶花了。她们快活地走过小桥,抱着瓦罐,唱着歌儿——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梦里,梦里,梦你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

娘礼貌地与那位先生交谈。她一向谈吐让人舒服的很,面上也是一副从从容容的样子,从不叫人尴尬和为难;然而白宇却瞧见了娘背在身后紧紧扭着的双手。他们娘俩儿都没见过这样的打大城市里来的先生,白宇说起话来手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相较下来娘已经表现得像大户人家一样得体又优雅了。

娘委婉地向先生表示家里的房间都住满了,只有调皮的小儿子有个上下铺,实在是不方便,但可以去问问吴嫂家里,也许还有些空置的房间。哪知那位先生不仅一点儿也不恼,忽然直勾勾盯了一阵白宇之后甚至还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来。

“夫人,没关系的,如果不麻烦的话小朱就和您的小儿子一起住一阵子吧——当然,费用您来定,小朱一定照单全收。”

娘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白宇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娘说大事要等爹回来再商量,不过可以先请先生进屋喝杯茶水。

白宇坐在先生旁边,身体绷得紧紧的,一下也不敢动弹,生怕挨到了这位漂亮先生。先生倒是泰然自若,说自己姓朱,来自一个有些远的地方,是要在这里工作。白宇脸上一本正经地听着,心已经在漂亮先生的软言细语中融化成泥巴了。

娘有些手足无措,又是端茶又是倒水,还取出落花生摆在盘子里送来。幸好爹的一个电话拯救了这僵硬的娘儿俩;他说有个小伙计来跟他说了,价钱已经谈拢,管三餐睡觉和洗衣裳就好,三餐得送饭到指定地方,这些活白宇一人就可以做完。说这些话的时候爹的口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白宇偷偷瞄笑吟吟的朱先生,这是给了几元钱呀?把爹开心成这副模样。那箱的爹嘱咐完,又开始凶白宇,说是朱先生的一切跑腿工作都要他来做,要动作麻利些,不可拖拖拉拉;洗衣裳从内裤到外套都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闻着没味儿才行。这些事务可不能推给娘,白宇绝对不能让娘累着,否则一顿皮带炒肉是免不了了。白宇哭丧着脸一一答应,爹照例数落几句才挂电话。

今天是个有一点点风的艳阳天。白宇拖着朱先生的行李箱,进屋后愣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拎不起来。朱先生笑着说太重他提不了,然而白宇腮帮子一鼓,就是不服输。于是两人的手指在短短的皮把手上汇合,朱先生挑眉,直接把白宇的手包在掌心里。

——就这样,白宇多了一个室友,是一位会偷瞄自己的漂亮先生。

朱先生今天白天一整天都不在,饭也不和他们吃,晚上睡觉的时候才会回来。白宇被爹训了一顿,也不敢再搞他那些小名堂了,老老实实跟着娘晒萝卜。娘看他心神不宁的样子,以为是想玩儿想得紧了,于是在活儿干完以后大手一挥,让他爱干啥干啥去。哪知白宇出了门也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郭麻子喊他他都听不见。

“喂!白家娃儿,恁干啥嘞?”郭麻子一张麻子脸皱巴起来。

“我、我没干啥嘞。”白宇摸着脑袋赔笑,“就是、刚才没见着您、忘记打招呼咯。”

郭麻子显然是不信的,然而他张张口也说不出什么来。他粗粗的眉毛总让人想到蜡笔小新,凶巴巴的模样滑稽的很;然而白宇想笑又不敢笑。郭麻子一副教训他的神情,“呐,你这娃儿不懂礼貌,见了我也不问候,我看在恁爹的情面上也就算了;只是这村里最近来了大人物,那大人物可不看谁的面子,你见着了得好生问礼,明白不明白?”

“是是,您说得对。”白宇心不在焉地说。

郭麻子从鼻孔里哼出一口长气,看也不看白宇就扛起扁担过桥了。

白宇今天做啥都没意思。郭麻子的教训在前,他见着个人都打招呼,只是一举一动都无精打采得很。唐哥哥提着蛐蛐的触须到他面前,他摆一摆手,也说没兴趣。唐哥哥问他今天脑子里是装了些什么,怎的和平日里如此不同;白宇细细想一想,他脑子里满满当当地全是那位漂亮先生。

漂亮先生会不会嫌弃我身上臭呀?会不会嫌我翻身吵呀?会不会嫌我洗的衣裳不干净呀?白宇踢着地上的石子儿,漂亮哥哥....他真的好漂亮呀,他的声音也好好听呀,他会不会不喜欢我呢?

白宇回家格外的早。天还没摸黑呢,小崽子就没精打采地坐在水泥坪里了。娘好生奇怪,但也明白他的紧张,嘱咐他今晚好好洗个澡,不要沾着泥巴上床。白宇愣愣地答应了,爹呼他脑袋,和体面的先生相处要机灵点儿,别尽日里木登登的,叫人扫兴。

白宇于是仔仔细细地洗了澡,特意刮了胡子,剪了鼻毛,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干干净净了,他才从浴室里钻出来。他闻闻自个儿,应该已经没味儿了;再照照镜子——嚯,神清气爽一个靓小伙子,看着还不错。

他站在房门口,给自己加油:白小宇,你可以的!不就是一个朱先生吗!十个朱先生我也不怕!

他深呼吸一口气推开门。朱先生已经在里面了,穿着滑溜溜的丝绸睡袍,浑身上下只腰间一条带子松松地挽个蝴蝶结,大片胸膛裸露着,露出形状完美的肌肉来。白宇倒吸一口冷气——这样一个神仙哥哥竟躺在自个儿平日睡的床上!他想提醒哥哥搞错了,然而哥哥一望着他,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神仙哥哥眨巴着大眼睛,“小白为什么不进来?不要怕,哥哥洗了澡的,身上香香的。”

白宇傻笑几声,“啊——我、先生渴了吧?我去给先生倒水喝....”

神仙哥哥一皱眉,“哥哥有水,小白进来睡吧。”

白宇同手同脚地走进屋,朱先生从床上爬起来,把房门锁好。他看着白宇的小熊猫睡衣,忽然饶有兴趣地说,“是小白渴了吧?抱歉哥哥刚刚没注意到哦。不如小白喝点水吧?”他端起自己的杯子,递到白宇面前。

白宇整个脸都烧红了。他想,我昨天才和大黄狗打啵,今天就和仙子哥哥打啵?他恍惚间又想到昨天胡乱说的“迟早有一天要和世界上最美的美人打啵”的混账话,这么定睛一看,说朱先生是世界上最美的美人好像也不为过;他的脸更红了,耳朵也烧起来,然而他犹豫的时间太长了些,神仙哥哥又哀怨起来。

“小白不愿意喝哥哥的水吗?”他委委屈屈地望着白宇,那双眼睛好像一汪不见底的湖水,拉着人就往下陷;朱先生的眼里甚至有水光,他恳切地说:“哥哥的嘴真的不臭的,不信小白可以闻闻看。”

白宇被盯得头皮发麻。他抓过马克杯闭上眼睛一饮而尽,神仙哥哥很满意似的笑了。

夏天多暴雨。白宇是挺享受雨滴打在泥土上的声音的,越是狂风暴雨他越能安然入睡。然而今天他半夜又得起来上厕所了——毕竟满满一杯温水,份量实在是不小。他轻手轻脚地从梯子上爬下来,生怕吵到哥哥睡觉;可是下床却只有皱起来的杯子,哥哥不知所踪。

白宇被憋坏了,可如果从室内走,准会把眠浅的娘给吵醒。娘一醒了就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了,白宇想一想,还是决定从院子里穿过去。那么几步路的雨,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儿不怕!

雨滴砸在身上有一种奇异的愉悦感。白宇一会儿想象自己是冒死穿过枪林弹雨的战士,一会儿又想象自己是在大雨中苦苦追车的男主,一个人玩儿得起劲,在漫天大雨之中像被挠了胳肢窝一样笑起来。他放完水之后更轻松了,张开双臂冲到院子里,闭上眼睛享受雨水滴落发梢的感觉。下雨就意味着丰收,白宇翕动鼻子,仿佛隔着一个季度的时间闻到了麦苗的馨香。

大雨将他的衣裳淋透。白宇嘴里无声地大喊“冲啊——”跑向房间。然而在转角处,他却一头装上一堵温暖的墙;他抬头一看,是神仙哥哥,哥哥撑着一把黑色大伞低头看着他。雨水润湿了哥哥的脸庞,那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水雾之中他的眼神显得那么温柔又深情。白宇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然而还没等他逃跑,哥哥就伸出手把他的脑袋紧紧按在自己胸前;白宇的耳朵压在朱先生的胸前赤裸的皮肤上,听到朱先生一声一声稳定而有力的心跳,那震动透过他的耳朵,爬着神经蜿蜒而上,充斥着他的大脑。恍惚之间,白宇觉得两人的心跳都是同步的了,像是朱先生的心脏邀请自己的跳舞,两颗心在他的耳朵里起舞,那么纠缠又那么和谐。

暴雨倾盆。朱先生长长地凝视白宇,如注的水流冲刷着冰冷的世界,只有小小一把伞下听得到人世间最热烈的心跳。

朱先生取出自己的行李箱,拿自己的毛巾来擦干湿漉漉的白宇。他的动作十分认真,一双大手带着炽热的体温,把白宇从头顶的绒毛到脚心都擦了一遍。白宇乖乖地缩在朱先生怀里,一动也不敢动;朱先生不知为何呼吸的幅度很大,简直像喘着粗气一样,白宇浑身上下都能感受到那些隆起的肌肉一起一伏地耸动着。

朱先生并不说话,只是专注地擦拭着白宇的身体。白宇大气也不敢出,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现在乱动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气氛陷入一种黏糊糊的僵持之中,只有朱先生的手掌上下动作,时重时轻。

“朱先生...为什么晚上起来了?是去上厕所吗?”白宇打破了沉默。

朱先生本想说去处理点公务,小事情;然而他看到白宇亮晶晶的眼睛,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

“小白....”他柔柔弱弱地说,“虽然说出来很丢脸,但是其实.....哥哥怕打雷。”

原来是这样!白宇豁然开朗。他拍拍胸脯,“朱哥哥不用害怕!打雷只是一种自然现象!”

他看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又豪情万丈地说:“没关系的,我来保护你!”

朱先生的眼神晦暗不清。他只是低低地笑了,“好啊,那小白陪哥哥一起睡觉,好不好?”

白宇稀里糊涂地被忽悠到了朱先生的被窝里。他本来还有些害怕,但一看朱先生背对着他,一副累极了的样子,就不自觉地心软了。

闪电劈开苍穹,连绵的雨声之中一道惊雷撕裂潮湿的空气。白宇连忙伸出两只手捂住朱先生的耳朵,捂得紧紧的,不让一点儿声音漏进来。背对着他的朱先生感受到脸上的温暖触感,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似乎无聊的为了应付生理需求的睡眠也变得有趣许多。

白宇送饭的地点是胡娘儿山半山腰的小棚子。因为这个地方,他拎着装了保温饭盒的布袋子,在门口做心里建设足足做了半天才磨磨蹭蹭地出发。

胡娘儿山是座荒山,也是那天他看到的诡异红光的所在地。胡娘儿山之所以叫胡娘儿山,就是因为胡娘儿在这座山里头自杀了,据说胡娘儿的魂魄至今还在山里头游荡。白宇上学的时候读过物理,知道世界上本没有鬼魂这样的东西;然而他只要稍微想一想要去一位女鬼的屋里吃饭,就本能地感受到心里发毛。

但是总不能让朱先生挨饿呀。白宇想,说不定朱先生那样连打雷都害怕的人现在正在山里头瑟瑟发抖嘞——不行,我要去保护他,请求胡娘儿看在我白小宇的份上别去恐吓手无缚鸡之力的朱先生了。他一想到朱先生被那女鬼捉到屋里就义愤填膺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些。

白宇进山了。山里都是些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像一窝大妖怪,阴阴森森的。白宇吓得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了,他强行告诉自己要镇定,朱先生还等着他呢。嗯,万一万一碰到了胡娘儿的话,我要说,朱先生是外乡人,你这样吓唬一个娇弱的外乡人是不对的。如果你有其他鬼魂助阵我就拿起鸡毛掸子和木棍狠狠地揍他们,反正我白宇堂堂一个大男儿,身上阳气也重,不怕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鬼魂。白宇一路上都低头找着称心如意的木棍,这根试一试那根甩一甩,还真找着了一根又粗又结实的木棍子。

白宇这下有底气了。他手脚也轻松起来,嘴里哼着只记得旋律不记得名字的歌,不一会儿就看到了那个小塑料棚。让他害怕的红眼睛机器眼睛还是那么红,近看更加像吃人的怪兽一样;怪兽下面站着许多人,通通被笼罩在那红光之中,穿着奇怪的衣裳做出些奇怪的举动。

朱先生在人群之中十分显眼:他穿着长长的红袍子,额头上画一朵血红色的莲花,眼尾用细细的笔勾出妖艳的弧度,像是不该存在于人间的精怪一样神秘又美丽。白宇一眼就看到了朱先生,他被带着尖刺的铁链锁在一块巨大的刻着字的石头上,有人拿起长矛投向他,他挣扎着,扭动着,高耸入云的树木遮挡住全部阳光,只有红眼睛怪兽露出的凶光笼罩着朱先生脆弱的躯体。白宇呼吸一滞,什么事情都抛到脑后了,只剩下满腔愤怒。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待他!白宇把饭盒袋子往地上一扔,看也不看就挥舞起路上找来的木棍就冲向人群。哪知地上不是一脚就能踢平的泥土,而是零零碎碎的各种大小机器。白宇一个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圆溜溜的小东西,失衡感迅速袭来;他慌张之中用木棒抵住一块看上去颇有份量的厚板子,哪知道那板子直接被拉开,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尖响。巨大的惯性让他直接摔个人仰马翻。

好疼啊——

白宇脸上全是泥土,还混合着一丝腥味。他昏昏沉沉地想,一定是破皮了。完了,又要让娘担心了。

阿王老远就看到了一个穿着麻布衣裳的小屁孩。他嚼吧两下嘴里的烟头,戳戳阿杜,“哎,那是谁啊?”

阿杜没好声地说,“去,谁知道。”

阿王倒是有些兴趣。这小孩子长得好,一看那小脸儿就有点意思。据说这乡下地方的小孩子都没见过几个钱,说不定.....

阿杜踹他。“你又在想什么了?我可告诉你,咱剧组还要靠‘与当地村民相处融洽,分别时刻潸然泪下’上热搜呢,别整那些玩意儿。”

阿王哼一声,刚想反驳,就看见那小孩跟个喜剧演员似的来一出平地摔,一头直直载到地上。阿王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阿杜嘲讽地说:“这小屁孩酒喝多了?咋碰瓷都上这儿来了?”

大肚子导演看着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不是和村委书记商量好价钱了吗?怎么还派一个这样的小孩儿来整人呢?他转头却看到他求爷爷告奶奶重金请来的男主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气场凛冽得能杀人。

导演刚想上去劝劝这位金字塔顶端的超一流大明星,就看到他一下子站起身,竟硬生生崩断了几条道具铁链。朱一龙不带感情地瞪他一眼,大肚子导演连忙挂上一副赔笑的面孔;然而不等他说一个字,朱一龙就略过他径直往小孩儿那里走去。

朱一龙蹲下来,伸手把浑身都是泥巴的小孩儿拉出来。小孩儿脸上有一条几厘米长的口子,额头上鼓起一个包,有些发肿,眼角还挂着几滴生理性的眼泪,茫然无措地抬头看他。朱一龙伸手拂去那些泥土,伤口被暴露出来,白宇浑身上下一缩。

“疼吗?”朱一龙心疼地问。

白宇愣愣地点头。

朱一龙把白宇搂近了些,他低头轻轻吹气,白宇额角细小的绒毛被吹起来。

“哥哥吹吹,痛痛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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