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卷 烟火

秋意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浸染着风所走过的每一处，泛着微黄的树叶，雨后湿润的空气，轻淡的桂香，都是独属于这个季节的礼物。

顾羽希套着件薄毛线衫，倚在操场观众席的护栏边上，嘴里含着保温杯的吸管。

“啊，又是这股炒栗子的味道！”棒球外套的少女趴在栏杆上，不断开合的嘴巴里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羽希，放学后我们去尝尝吧？”

顾羽希咽了咽口水，刚要答应，不知怎么的顿了顿，改口道：“我得先跟某个人知会一声，唔，五班今天下午应该是自由讨论课吧……”

“哦——我懂了，”魏雨洛语气揶揄，“去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不过，有帅哥养眼也不错呀～”

自从被她知道他们俩家的大概关系后，就时不时拿出来调侃一下，时间一久，人已经麻木了。

顾羽希边走便给她做了个收的动作。

等到她回到教室走廊上，站在隔壁班窗外张望时，那个位置上并没有江瑾辰的身影。

她有些犯难，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耳朵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名字——

“要不是江瑾辰有事不在，我还真不想找你问问题。”男生略带粗狂的嗓音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意味。

另一道清爽的女音适时响起，语调则显得平淡得多，甚至还含着些微的嘲讽：“等你什么时候也有权利公然旷课，再来我面前叫嚣也不迟。”

她循声望过去，声音的源头正是前桌的两个身影，从她这个角度看，长腿的男生反向坐在椅子上，俊朗的五官微微皱着，脖子前倾表情严肃地同短发女生说着话。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落在桌面上，微风轻轻吹动试卷的一角。

“同学…这位同学？”

顾羽希恍然回过神来，转身让路，歉意地笑着：“不好意思啊。”

与她说话的男生很快回应：“没事，欸，你不是我们班的吧，是在找谁？”

“啊，是的。我找江瑾辰，请问他去哪了？”

男生了然，故意拖长了声音：“哦——他啊，估计是在排练校庆节目。”

“好的，谢谢你。”顾羽希抬腿往前走，又回头补充一句，“我有正事要找他。”

学校的声乐教室都集中在礼堂附近的教学楼，因此顾羽希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江瑾辰。

空旷的走廊上，旋律悠扬的琴声流淌，她放慢脚步，停在一间音乐教室外。

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墙，少年坐姿端正，身形挺直，十指在黑白琴键上轻盈跳跃，神情格外专注。

顾羽希半倚在门边，闭上眼静静等乐声停止。

然而还没等上两分钟，原本流畅的音乐戛然而止。

“羽希。”

顾羽希立即睁眼，转过身，琴凳上的少年侧着脸，眉宇舒展，直勾勾地盯着她。

顷刻间的呼吸一滞，她推开半掩的门。

脚下的木制地板上了年头，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江瑾辰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片刻，略显苍白的指尖抵在琴谱上。

“没有，你来找我？”

不知为何，顾羽希有些无所适从，舔了舔唇回答他：“嗯，今天放学你先回去，不用等我了。”

少年的手一顿，问：“是有事情要去做吗？”

“我和朋友约好，去逛小吃街，所以可能会晚些回来，麻烦你和阿姨说一声……”

“方便多加一个人吗？”

顾羽希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印象里江瑾辰从来都是很有礼貌很有分寸感的一个人，不论说话有多无关紧要哪怕是碎碎念也会静静听完再回复，也会给身边的人留充足的私人空间。

像这种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不等她问，江瑾辰主动解释：“来这里一个月了，但我对这附近的饮食文化都还不太了解，所以，拜托你了。”

于是，小吃街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安町中学后街遍布有各色美食，还没天黑，许多小摊铺子就张罗着筹备配料，每路过一家小吃摊都能享受新的香味。

这会才刚放学不久，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热油迸溅的噼啪声，和令人垂涎欲滴的食物气味，是摊贩老板绊住顾客脚步的利器。

白色的热雾蒸腾而起，空气中弥漫着混杂气息。

向来跳脱的魏雨洛难得的矜持，路过最爱的凉皮摊子没有大喊大叫，只是一个劲地扯着顾羽希的胳膊，声调都柔和了几个度。

“我就知道，你这个重色的家伙，去了那么久，还是经不住了吧？”

在等小贩拌凉皮的功夫，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顾羽希不服，反驳道：“你想什么呢，是他想要来看看，而且人家可是在排练节目，我也不好贸然打扰啊。”

“哼，说的好听，他一个人怎么排得下去？李玥琳不是说还差了一个人嘛，你有没有想法？”

“没有想法。”

魏雨洛一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顾小姐，我有时候真想把你的一根筋卷成麻花，喏，就跟那串烤面筋一样！”

“……我又怎么了嘛，你要是想吃就直说，我请你。”

“你说的，骗人是小狗！”

刚刚还气成河豚的魏雨洛瞬间笑得灿烂，两人连拉带拽地跑到对面的摊子。

揣了一手小吃，她边往嘴里塞东西，边挽着顾羽希的手，江瑾辰一直默默走在后面，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与周遭格格不入。

魏雨洛偷瞄一眼身后的他，凑到顾羽希耳边说起悄悄话：“话说，你真就打算带着他走一路啊，这么多美食，也该让他尝尝我们安町的特色。”

顾羽希摸了摸耳垂，说：“来之前我也暗示过他了，我们各买各的，我还真不知道他会喜欢吃什么。”

“哎呀，顾羽希你的骨气呢，之前我们不还和班上几个男生一起来逛过，就属你话多，怎么到了他面前变得犹犹豫豫的！

“这样，我先去前面的奶茶店吹空调，你趁机给他介绍介绍呗，那就说定了！”不等她同意，魏雨洛说一不二，连跑了几步又回头朝他们挥手后，融进人群里。

她一走，顾羽希身边就没人了，江瑾辰往前跨一步，正好与她并肩。

暮色渐深，两旁都亮起了白炽灯，耳边一阵喧嚣嘈杂。

“你朋友她先走了？”

顾羽希回神，忙接话：“啊，她去前面的奶茶店了，我们可以慢慢逛。”

“嗯，走吧。”

人流如织，华灯初上，原先还算宽阔的路段霎时拥挤了不少。

顾羽希按照平时对江瑾辰的观察，推荐了几款相对清淡的小吃。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饿了，江瑾辰很给面子，每一样都买了一小份，有时被烫到嘴，索性边吹边吃，从第一口的皱眉头到后面塞了满嘴。

那天晚上，顾羽希第一次觉得，江瑾辰离自己很近，他的眉眼从未这样生动，浑身都散发着放松的意味。

她悄悄数了数，他总共笑了九次。

回家的路上，暖黄灯光拉长了两个人影，晚风里有白昼的余温，擦过皮肤和发丝。

“羽希。”

“嗯？”

“今天，谢谢你带我逛了小吃街。我在国外，吃不到这些。”

“你要是喜欢，我们以后可以……嗯，隔一段时间来一次，毕竟陈阿姨会打小报告。”

江瑾辰轻笑一声，“好啊。其实，她今天请了假。”

“什么，江同学，”顾羽希有些生气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害得我还想了好久的说辞。”

“羽希，陈阿姨在你的那份牛奶瓶上贴了便签的，后来我看到它在垃圾桶里。”

“啊？我拿到的时候它就已经掉了，以为是废纸就扔了。”

江瑾辰回头望落后几步的顾羽希，晃了晃手中的打包袋，声音清亮，含着一丝笑意。

“明天我妈会回来，你说这些东西隔夜会不会坏？”

顾羽希想起，昨天妈妈就发消息委婉地表示自己有事耽误要晚些回来，倒是没提路阿姨的归期。

她小跑几步，追上少年的身影。

“我建议你还是都吃掉。”

“我要加上一句，你也一起分担。”

虫鸣不止，少年少女的话语渐渐消散在湿热的晚风。

星夜在他们的头顶静默无声，闪烁着点点光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