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深了，草丛中有一个身影晃动着靠近点着灯的书斋。

粉蓝色的漂亮眼眸中闪过一丝忧郁，漂亮眼眸的主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屋内正中央坐着一位青年，生的好看，他相貌极其温雅俊美，神情舒展开来，刹那间仿若在暗处翻开大片姣白的花瓣，于洁净之中漂浮着抑郁又空灵的美。身着一身白袍，手里拿着一卷竹册，旁边点着一盏油灯，淡淡的黄色光辉照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显现出一点书香文静的气息。

“雨浩……”唐舞桐推开了门，脸上尽是惆怅之色，她看着霍雨浩有些失神，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掩盖了起来。

“夫人，这么晚了，不回房安息，来找为夫为何？”霍雨浩抬起头，循声望去，他也慢慢的站了起来，一手拿着合拢的竹册，宽大的雪白衣袖轻柔的垂着，随着风吹而轻摆，仿若云一般轻缓，月一样柔和。

“很晚了，卧室里有些黑，我害怕……”唐舞桐没有继续说下去，抿紧了唇，不敢去看霍雨浩的脸色。

“我去把萧萧唤来，和你相伴可好？”霍雨浩微微一笑，仿佛并没有听见唐舞桐话里的言外之意一般。

“雨浩，我们是夫妻，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唐舞桐眼眸中闪烁着泪光，她抿紧了唇，不让泪水落下去。

“抱歉，你走吧。”霍雨浩收起了之前的所有温柔，淡淡的道。

唐舞桐有些失神，咬紧下唇，泪水模糊了双眼，模糊了世界。

两年了，已经两年了，从自己嫁给他以后，霍雨浩从未碰过她，只是对她以礼貌相对，恍若对陌生人一般的礼仪，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身上出现，重复。

唐舞桐的下唇都被她咬出了红痕，萧萧一见更是心疼的不得了。

“夫人，外面都黑的伸手见不着五指了，我们先回房吧，您可别冻着了，受了凉主子还要责罚我呢。”萧萧垂眸，扶住了唐舞桐的手臂，唐舞桐待她如至亲，她可是陪着唐舞桐一起长大的，如果有什么事，她是最不希望牵扯到她亲爱的主子的。

“走吧，萧萧。”唐舞桐勉强向她扯出一丝笑容，缓缓的开口道

她的脸色竟是在这短短的片刻中血色尽褪。

“夫人，”萧萧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别太苦了自己。”

“嗯。”唐舞桐脸色缓和了一些，向着萧萧一笑，道

“别忘了你主子可是曾经多么的高大威猛呀，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世俗红尘就会颓废呢！”

“只要夫人开心，奴婢再苦再累也值啊！”

“别这么说，萧萧，你可是还有未来呀！”唐舞桐轻抚萧萧的小脑袋，温柔的笑道。

萧萧一时间竟是感动的一塌糊涂。

她很尊敬唐舞桐，因为她是她的主子，但唐舞桐就像一个大姐姐一样照顾着她，她的主子人很善良，但就是因为善良过了度才会被人欺负，她从来不把她当下人看待，只是当做同龄的伙伴。

两个人在石子路上有说有笑，欢声笑语回荡在寒冷的夜风中，被吹向了远方，吹进了霍雨浩的耳朵里。

……

晚安，萧萧

唐舞桐起身就要吹灭那盏还在跳着小火苗的油灯，突然愣了一下，看向了窗外，霍雨浩所在的书斋。

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那个书斋里的油灯还没熄呢。

屋里还亮着

他……还没有睡吗？

狠了狠心，吹灭了火苗，转身上床盖上了被子，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仿佛要忘记所有，让她感到心情烦躁的事情。

合上了眸子，脑海中竟是又浮现起那霍雨浩坐在桌前阅卷的模样。

她脑海中便浮现那双蔚蓝幽深的眼眸，澄澈平和的，带着微微的笑意宛然。

……

她的心里依旧是那样的不平和，犹如翻着惊涛骇浪一般，犹豫着要不要去房内看一眼。

去？霍雨浩会给她好脸色看？

不去？万一他若是看的太晚，受了凉，累着身子怎么办？

两种不同的想法不断的冲击着她的心。

最终还是情感战胜了现实。

依旧不理智的她，起身穿上了萧萧刚刚挂在衣架上夜归的大褂。

外面的风依旧是吹的那样的狂猛，仿佛在呼啸着，怒吼着，让她回去，打消找他的念头。

夜风徐徐吹来，吹起她的衣角，与天上依稀的清晨月色融合在一起。不知道是谁陪衬了谁的光华。

“真冷啊……”

脚下是青灰石砖，她就在上面小跑着，鞋子发出“踢踏”的声音。

后院入目处没有假山石雕，没有珍奇名贵的花种，不像云王府布置彰显大气奢华，而是独独有一种清幽宁静。尤其是她走的这条路，又与后院不同，一条大而宽的碧湖将前后院齐齐拦住，碧湖上坐落着一处八角凉亭，一条吊桥横穿凉亭而过，吊桥不是太宽，仅于两三个人通行，碧湖那端是一片紫竹林。紫色的竹干，紫色的叶子，根根笔直，风吹来摇曳多姿。紫竹林甚是繁茂，再看不到那端。

终于到了书斋门前，里面果真亮着灯，窗口处的砂纸上还晃动着他的身影。牵动着她的心，一颤，一颤的。

到底要不要进去？可是，霍雨浩会理她吗？他会不会觉得是我太过于自作多情……?

唐舞桐纠结着，一时间竟是不知改如何是好。

“夫人这么晚了不去歇息，来为夫这青涩的书斋为何？”

唐舞桐心底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书斋后不远处假山后走出来一名男子，男子极为年轻，身穿浅紫色古装锦袍，宽肩窄腰，腰束玉带。尤其是一双蔚蓝色的眸子，深邃，像是蓝色的宝石，散发着清幽的光。手执一卷竹册向她走来，步履悠闲散漫，风流倜傥，眉眼神情俱是满满的笑意。

那可不正是霍雨浩么？

唐舞桐愣了一下，粉唇轻启，刚要说什么，就被霍雨浩打断了

“册子被风吹下去了。”霍雨浩依旧是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竹册，示意道。

“莫要在风中驻足，小心冻着身子。”

语罢，直接带起一阵风，径直走入书斋。

唐舞桐眸光暗了暗，也跟了上去，顺着带上了门。

霍雨浩并没有继续看下去，把册子放在了檀香木盒中，起身坐在了卧榻上，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张画卷。

唐舞桐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画卷上。

“夫君今晚……可是要睡在这？”唐舞桐的语气有些微妙的道。

霍雨浩并没有搭理她，只是静静的凝望着画卷上的女子。

唐舞桐当然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什么，但是她只是抿紧了唇，不予言语，静静的凝望着他。

那是一个长相很漂亮的姑娘，大约十六七岁，一袭淡蓝色轻纱，头上灵蛇髻斜插宝蝶簪玉钗，小脸微微有些圆润，五官很是精致。一双美眸如清泓般清澈动人，眼底却似被隔了一层，反射出冷酷决绝的黑暗，黑的如同深渊，似乎谁也走不到她内心深处，她的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粉蓝色长发随风飘飞，有一种飘逸的仙气。

那是他的挚爱。

仔细一看，这画卷上的女子，竟是与那唐舞桐有着八九分相似。

唐舞桐当然知道那是为什么，因为府里的人都认为她就是已经失了踪的王冬儿，可是她不是。本质上来说，她是唐家的大小姐，唐舞桐。

霍雨浩痴痴的爱着王冬儿，但是自从她那次远行后，整个人就想人间蒸发了一样，还有人说可能是遇见了叛军，被暴毙荒野了。

暴毙荒野……

霍雨浩很害怕，但是他找了好几年，一点踪迹也没有。

从那以后霍雨浩不吃不喝，每日对月饮酒，流泪。

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生机一般。

王冬儿如果真的被找到了尸体，那他一定会去天堂上陪她的。

所以霍雨浩几乎是在祈祷着王冬儿不要被找到，但是却又急切的想要看到她平安无事的站在她的身前。

两年过去了，王冬儿一点消息也没有，让霍雨浩又害怕又高兴。

害怕的是王冬儿会不会出事。

高兴的是他们没有找到冬儿，说明她可能还活着。

有一天，戴浩告诉霍雨浩，王冬儿找到了。

霍雨浩当时激动的从座椅上掉了下去，狼狈的爬起来，眼里却满是亢奋。

最后他们送过来的却是唐舞桐。

舞桐不是冬儿。

冬儿和她并不是同一个人，霍雨浩能很肯定的告诉自己。

可是所有人都认为她就是王冬儿，霍雨浩看到愁眉不展的母亲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心里也舒服了一些。

戴浩给他们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霍雨浩没有说话，于是就以为默认了，他不希望看到母亲不高兴。就当是卧榻之侧多睡了一个人吧……他告诉自己。

霍雨浩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甚至连“我愿意”都只是点了一下头而已

但大家只是以为霍雨浩太激动了而已

他的内心是抗拒的

唐舞桐穿的很是奢华，打扮的光鲜亮丽，纵身走了上去。

流光溢彩的嫁衣，上面的孔雀羽毛仿若是最高超的画家在所精致描绘的一样，每一根都是鲜艳的色泽。折射在上面的光线，给它们耀出不同的光线，像是披了一件宝石拉丝缝制的衣裳，让人丝毫移不开视线。镶嵌了一百零八颗东海明珠的凤冠，亦像是闪着微光，华丽雍容，如同明月升起在墨云之上，更衬得她面容的俏丽美貌。

可是霍雨浩并没有过多的把目光赠与她。

如此的吝啬。

他想，如果是冬儿，一定会更美。

他们拜了天地，拜了高堂，然后是夫妻对拜。

霍雨浩觉得这声“夫妻”着实是刺耳。

他第一次觉得对不起冬儿。

当他走近后殿来的时候，看见坐在镜前的女子，流光溢彩的衣裳照出她娇美的脸庞，如水波流转的眼睛旁贴着金色的花钿，华贵与艳丽相互交辉，那女子全身散发出来的绝色光芒，看的他呼吸一窒，不禁停下了脚步。

太像了……冬儿如果穿成这样一定也会很美……

霍雨浩抿紧薄唇，转身离去。

留下了唐舞桐一人在房内发呆。